当我坐在电脑前敲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儿子不知不觉已经两周岁了。突然觉得，自己是个特别不称职的父亲，仔细算起来，这两年当中，我可以全心全意陪在他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
我清楚地记得儿子出生的那一天，那是一个寒冷冬天的傍晚，入院大约三天以后，妻子进了产房。
从大门“吱呀”关上的那一刻起，我的心便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当母亲整理孩子所需的各种物品时，我在产房外的过道上焦急地等待着，大脑一片空白。我的旁边，是一位和我一样紧张又兴奋的父亲。他最开始在排椅上坐着，但很快又站起来、莫名地向楼道的一角张望着，而后又坐下去，屁股尚未挨到凳子，又触电似得站了起来，顺着我对面墙壁蹲了下去。
我虽然坐得很镇定，但内心的紧张程度丝毫不亚于他。同样紧张的是我的妻子，她从产房里不断地发短信给我。具体内容已记不清楚，但我知道她很害怕、很紧张、很无助。
这个时候，一个肚子看起来颇具规模的孕妇被推进了产房，仅仅过了几分钟，里边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惨叫，几乎与此同时，排椅上“嚯”地站起来一位男士，他飞快地跑到产房门口，几乎和从里边出来的护士撞了个满怀。从他们的交谈中，我断断续续听到了这样的信息：孩子太大、生不出来，需要剖腹。签字的时候，我看到，那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的手在颤抖。
这又加剧了我的紧张，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当护士满脸微笑地抱出一个娇小玲珑的小家伙，并告诉我他就是我的儿子时，我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那一瞬间张开了，兴奋的血液涌上了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接过这个小生命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双手在颤抖。我看到，母亲的脸上，洋溢着同样的兴奋。可是，我的妻子，她为什么没有出来？我刚刚舒缓的神经顿时又紧张起来，护士似乎洞察了我的心思，她告诉我妻子半小时后就会出来。
半小时？
这三个字再次让我紧张起来。
我麻木地跟着母亲返回病房，又木然地给儿子拍了他人生的第一张照片。之后，返回产房门口。
那些和我一样心境的母亲、丈夫和父亲们写满焦灼的脸让我更加焦急，于是，我再次返回病房，试图让这个新降生的小生命缓解一下我紧绷的神经。可是，他只会哭。他的哭声是那样地响亮，那样的哭声与成年人的羞羞答答假模假样不同，那是生命划破长空的声音，那是这世界上最激动人心的声音。
当我在病房与产房之间往返了大约五六次以后，妻子终于被推了出来。
我曾无数次想象过妻子从产房出来的情景，我守候在产房门口，看着妻子出来，我们四目相对，共同分享这个喜悦的时刻。可现实是，当妻子被推出产房的时候，我正好返回病房、背对着房门。
我不知道，当她从产房出来的时候是否曾向门口张望过，每每想到这里，我都会分外地愧疚。
回想起来，前三个月里，尤其是第一个月，我对儿子谈不上喜欢，甚至有些厌烦。他每隔两三个小时，就要吃一次奶，如果算上撒尿、拉屎的次数。你基本上就没有喘息的时间。在那三个月里，父亲、母亲、我、甚至弟弟都在围着这个小生命转。即便如此，也累得精疲力竭。特别是妻子和母亲，她们常常睡不好觉，因为儿子太爱哭。
这以后，春天来了。
天气慢慢转暖，儿子学会了笑，学会了抓取东西，学会了坐，学会了爬行。相机、电脑、手机里，存满了儿子的照片和视频，我们第一次感觉到了陪伴一个生命成长时的快乐。
这也加剧了我对他的思念。
我常常拿出他的照片思绪万千，常常坐在电脑前看他的视频兴奋地睡不着觉。但在儿子看来，我却是一个常常不在身边的陌生人。
去年国庆节的前夜，我风尘仆仆地赶回家中，只为了可以早些看一眼他。当我走进家门的时候，小家伙正坐在床上玩耍，妻子去厨房为我准备晚餐。我放下背包，走近他、想要抱起他。但当儿子抬头看我的那一刻，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恐惧。他飞快地向床的里侧爬去，不时回头惊恐地看着我，大声地哭泣着。
我拿出玩具，试图缓解他的紧张，我告诉他我是爸爸。可是，他却哭的更凶了，我手足无措，茫然地站在床边。
这之后，我回家的频率更高了，我不敢错过任何一个陪伴他的机会。终于，在冬天来临之前，儿子记住了我。他不再惧怕，甚至还会兴奋地冲我笑。那绝对是世界上最让人幸福的笑，所有的辛苦、所有的艰辛、所有的委屈，在那样一张笑脸前都是微不足道的。
又一个春天来临时，儿子学会了走路，几乎同样的时候，也学会了说话。他的活动范围第一次从家里扩展到了外面的世界。我常常会牵着他暖融融的小手走在街上，指着来往的汽车教他说话，指着田野里的各种植物给他看。每当此时，儿子都很兴奋，一路上咯咯地笑。如果这个时候，路边跑过来一条狗，他会更加高兴。你可以看到他手舞足蹈地指着狗出现的方向，兴奋地喊着“狗狗、狗狗……”
再往后一些，儿子学会了模仿。电脑里存满了他各种搞怪表情的照片，每当看到这些，我便会发自内心地感恩。
这一年里，我与儿子仍然是聚少离多，但我们的感情却越来越好了。回家的时候，一听到我的声音，不管在干什么，儿子会立刻停手，兴奋地跑出来，围着我转圈，亲吻我的脸。之后，会把所有的玩具拿出来，搬来凳子，拉着我坐在旁边跟他一起玩。即便是去上厕所，他也会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后边。只要片刻不见我的身影，他便会哭着四处寻找。
所以，每次离开的时候，我都不得不趁着他午睡悄悄遛走。因为这个缘故，有一段时间，儿子曾赌气不在电话里跟我说话。母亲让他叫爸爸的时候，我可以清楚地听到，听筒里传来儿子稚嫩的声音“不叫爸爸”“不说话”。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大约一个月时间，之后，电话里再次响起了儿子甜甜的声音。他似乎理解了自己的爸爸，也似乎原谅了爸爸的不告而别，他会告诉我他想我。
今天是儿子的生日，我仍不在他的身边。仅以此文，作为不称职爸爸的礼物，祝生日快乐。
如果把人的一生分为四个季节，我想，父母可以陪伴的也许是一个生命最金色的年华，这是一个孕育着希望的季节，一个充满无限想象的季节。
早晚有一天，他会独立，我们也会老去，会逐渐淡出他的人生。我们所能做的、最应该做的，就是给他生命之水，给他阳光，而后，开始幸福地等待。他不是我们生命的重复，而是另一个充满希望的开始，这样的守候是人世间最幸福的事情。
春天的田野里，有生命拔节的声音，那声音的上空有自由的鸟儿飞过。生命的春天里，有成长的快乐，那欢乐里有我的陪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