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很多年之后,我依然可以说,我曾在最美的年华里,深爱过一个最美的人。
尽管对他而言,我的存在就像是风中的柳絮,水中的涟漪,也许曾经有过印象,但最终早已失之无形。
我初次见到他时,他还是个骑士侍从,跟在一队圣殿骑士的背后,和其他的骑士侍从一起刷马、捣链甲、擦铠甲、饲喂猎犬、巡守夜班……不知怎地,在那一群骑士侍从里,他显得格外的出众。一头金色的头发总是因为汗水的缘故粘成一缕一缕的,碧蓝的双眼比雨后的天空更蓝更深,和其他骑士侍从不同的大概是他高挺的鼻梁从来不会因为马踢或打架而弄伤,这使得他的面容比其他的侍从看起来更为英俊。
仅仅这些,并不会让我真的就爱上他。
村子里新驻扎进的圣殿骑士团总是会吸引大把的年轻姑娘去送吃的喝的和各种补给品,对于姑娘们而言,只要能搭上一个圣殿骑士,就有希望离开那座安静荒凉的小村子,这就意味着繁华的城市、比眼下高上几个等级的身份和生活在向他们招手。女伴们总是喜欢拉着我去造访圣殿骑士的驻地,但我起先对这件事的热忱度并不高,直到我有一天从村外采野莓回来时,正好在村口遇见了他。
不,说遇见也许不太准确。因为当时有一匹军马惹到了马蜂,又被马蜂蛰了,发了狂,在村子里四处尥蹶子。我回到村口时,那马正冲着我狂奔过来。
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呆呆地看着那马过来。
“走开走开!”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跳出来,一翻身跳上马鞍,用力一勒缰绳,那马就嘶鸣一声,硬生生地被他勒住了。
“喂,你没事吧。”马被牵走后,他用手在我眼前来回晃着,我才回过神来。向他道谢后,我觉得好像不太妥当,又把篮子递给他,说是作为谢礼。
他只是笑笑,说了句“多谢”,就毫不客气地提着篮子走了。
我想,我大概就是那时候爱上他了吧。
但我究竟是连他的名字都不曾问过。我在心里偷偷地给他取了个名字,我叫他克里斯多夫,这个名字是我偶然在书里翻到的,我觉得只有这个名字才配得上他。因着这个缘故,我也不曾去圣殿骑士的驻地打探过他的名字或者来历。
我想我喜欢的也许仅仅是那个夏天的午后,甩着汗水,勒住发狂的马,然后灿烂地笑着的少年而已。
更多的时候,我把织机或者纺车放在窗边,这样就可以一边干活,一边从窗口偷偷瞄见他在驻地广场上挥汗如雨地训练,或者小心翼翼地给军马刷洗毛发,又或者和其他的一些侍从在箭靶前比赛准头……我喜欢看他胜过了去找他。对我来说,克里斯多夫的存在就像是一副画,一副我只能看,不能触摸的画。
况且,我本来就是要尽力避免和圣殿骑士们有任何接触。
那时候是野地战争爆发后的第三十四年,圣殿骑士团和法师会的对峙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和平状态中。圣殿骑士们在明面上进入一个个村镇,而法师会隐匿在暗处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是的。尽管在表面上,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女,然而我的灵魂已经被“觉醒”所改变,我隐藏的那一重身份正是法师会的学徒。
这种微妙的和平就像沉默一样,一旦被说出,便荡然无存。
女伴们乐得拖我去圣殿骑士的驻地献各种殷勤,因为我会帮她们拿东西,却不会和她们争宠。有那么几次,我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远远地看见克里斯多夫。他若是看见我,就远远地朝我微笑一下,那笑是多么的深沉,又是多么的淳厚,我简直就要醉在他的眼神里了。
这样的时光过去了整整三年,对我来说,就像是过去了一生。
在圣殿骑士团抵达村子的第三年零一天,他们突然集结起来,整军要出发了。我半是自愿,半是被女伴拖着,最后一次去了他们的驻地,最后一次见到克里斯多夫。
“嗨。”他拨开人群,径自走到我的面前,“真没想到你会来。”
“嗯……”我躲闪着,不敢看他的蓝眼睛。没有哪个圣殿骑士懂魔法,但克里斯多夫的眼睛里蕴藏着世界上最强的魔力,我若是直视了他,大概此生将沉沦于那魔法之中,万劫不复。
“我已经受封了,明天就要上前线了。”他拢住我的手,语气里是满满的热切,我觉得自己好像一块放在炉火边的黄油一样快要彻底融化了。
“可以的话,希望你能把头巾送给我……”尽管我告诫了自己无数次不能看他的眼睛,但我还是看了。我知道这个风俗,圣殿骑士团的特殊习俗,新受封的骑士要向一位纯洁的姑娘要一样信物作为护身符,它将带着无比的魔力庇护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可我……”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女伴一肘撞在肚子上。
“我的可以么?”女伴毫不犹豫地扯下了头巾递给克里斯多夫。我又看了他一眼,着了魔似的摘下了头巾递给他。
他接过头巾,仔细地端详了一番,甚至连角落里绣的那个小小的如尼字母也没放过。然后,他把我的头巾小心地折好,放在胸甲的护心镜下面。
“谢谢,我会小心保存的。”
女伴瞪了我一眼,跑了。在确信她已经不会听到我们的对话之后,他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希望……我们不会在战场上相见。”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克里斯多夫。因为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来历,所以我也从来没打听过他的下落。
那三年的单恋和那个夏天的告别,就像一场少女时期的梦一样。
花落无痕,只是回顾岁月的篇章时,总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