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如今夏季的雨越来越稀疏,冬季的雪也逐年稀薄了。它们就像我身下的已被磨得脱了毛的狍皮褥子,那些浓密的绒毛都随风而逝了,留下的是岁月的累累瘢痕。坐在这样的褥子上,我就像守着一片碱场的猎手,可我等来的不是那些竖着美丽犄角的鹿,而是裹挟着沙尘的狂风。
1.上部 清晨
性情温顺而富有耐力的驯鹿,有着马一样的头,鹿一样的角,驴一样的身躯和牛一样的蹄子。他既有马头的威武、鹿角的美丽,又有驴身的健壮和牛蹄的强劲。鄂温克人很崇敬火神,不管走在多么艰难的路上,光明和温暖都伴随着他们。火中有神,不能往里面吐痰、洒水,不能朝里面扔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看似毫不相关的两个事物,却是鄂温克人最真的信仰。搬迁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白色公驯鹿驮载的是玛鲁神,那头驯鹿也被称为“玛鲁王”,平素是不能随意役使和骑乘的。其后跟着的驯鹿驮载的就是火种。
河流的左岸也曾是他们的领地,是他们的故乡,他们曾是那里的主人。在他们眼里,河流就是河流,不分什么左岸右岸的。你就看河岸上的篝火吧,它虽然燃烧在右岸,但它擦左岸的雪野也映红了。
清晨,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故事刚刚开始,雨雪这对长着耳朵的孩子也在悄悄听着,一代一代的爱恨情仇正徐徐展开……
火塘里的火一旦暗淡了,木炭的脸就不是红的了,而是灰的。我看见有两块木炭直立着身子,好像闷着一肚子的故事。按照鄂温克族的习俗,如果在早晨时看见这样的木炭,说明今天要有人来,要赶紧冲他弯一下腰,打个招呼,不然就是怠慢了客人;如果是晚上看见直立的木炭,就要把它打倒,因为它预示着鬼来了。如果既不是清晨也不是夜晚,要来的是人还是鬼?
2.中部 正午
每个乌力楞在山中都建有“靠老宝”,少则两三个,多则四五个。盖“靠老宝”要在林子中选择四棵粗细相等、间距适中的松树,把树身的枝桠打掉,再截断树冠,以这四根自然竖立着的树干为柱子,然后在这四柱上搭上用松木杆铺成的底座和长方形的四框,框子上面苫上桦树皮,在底部留一个开口,作为送取东西的进出口。搬迁的时候,他们会把平时闲置和富余的东西放在里面,以备需要的时候来取。“靠老宝”以前在她心里只是装着生活用品的林中仓库,自从在那下面订婚后,“靠老宝”就是一轮方形的月亮,因为它照亮并温暖了她当时那颗灰暗而冷寂的心。日本侵略中国,侵略鄂温克族居住的地方,然而并没有因为侵略终止幸福。
炽热的阳光把河水给舔瘦了,向阳山坡的草地被晒得弯了腰了。正午,似人到中年,故事到高潮。凡事只要到达顶端必走下坡路,物极必反!鄂温克族的这个乌力楞走向凋落,一次次搬迁,老人一个个远走,孩子在长大却离开了这个驯鹿喜爱的地方……
3.下部 黄昏
希楞柱里暗淡了,西边天上飘荡着几缕橘红的晚霞。如果说夕阳是一面金色的鼓的话,这些晚霞就是悠悠鼓声了。
太阳睡觉去了
林中没有光明了
星星还没有出来
风把树叶吹得呜呜响了
我的百合花呀
秋天还没到来
你还有那么多美好的夏日
怎么就让自己的花瓣凋零了呢
你落了
太阳也跟着落了
可你的芳香不落
月亮还会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