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阿来的爹娘瘫坐在沙发上,面色呆滞,眼神无光。
昨夜阿来爹的三轮车被偷了,这是何等的大事!村里进贼本就不太常见,如今竟有偷车贼,往日三轮摩托车就停在大门口,却也从未发生过这种事,阿来爹坐起来,抖抖被缝补得看不见一块完整布料衣服上的土,颤颤悠悠迈出一瘸一拐的步伐,说:“我去乡里派出所,报案。”
于是阿来爹天还没亮就早早地起床,准备好一天的干粮和水,捂着拐杖走了4个小时的土路到了乡里派出所,到时已经10点了。这是阿来爹第一次来乡里的派出所,这是乡里唯一的楼房,一共四层,楼房的外面用蓝色白色粉刷,楼房周围有几棵七八十岁的柳树,柳枝在阵阵轻风的吹拂下摇曳生姿,在这广阔的蓝天之下,这高柳旁边的建筑就更显得壮观,可以说是又高又气派。早先还没有派出所大楼的时候,阿来爹可从不知道楼房长啥样。若是无事路过,阿来爹必定在这周围好好转转,欣赏欣赏这老百姓土房子堆里唯一的楼房。现如今,阿来爹只心急如焚。
招呼阿来爹的是一层大厅里的一个女办公员,她告诉阿来爹这事应该去三层找吴领导,但是不巧人不在,让阿来爹下午两点再来。阿来爹叹口气,本来黝黑黝黑的皮肤显得更加黯淡无光。阿来爹心想,这再回家也不划算,就问:“请问领导,我可不可以在这楼里待着?虽说夏末了,这天气还是毒得很!”女办公员上下打量了阿来爹一番,不耐烦地说:“行行行,你就在外面门口吧,在里头影响不好”,阿来爹蹲在门口,拿出自己的口粮,慢腾腾地吃起来。
好容易等到下午两点,见到了这个吴领导,这位吴领导身材矮胖,走起路来全身的肥肉一抖一抖的,这既没有监控、村子里又人烟稀少,找车的事啊就别想了,这个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阿来爹说:“这车是我们一家人吃饭的物件,无论如何都麻烦您再帮我想想办法”,吴领导一手在下巴上摸来摸去,想了想说:“不是我不帮您,主要这车,是真没办法找回来了。”
阿来爹本想张口再说什么,吴领导已经转身给迎面过来的人招呼走了。阿来爹摇摇头,脸上露出难看的深色,却只得作罢。
生活不幸,可我没资格对这不幸世道说什么,这世道和我同样不幸。
02.
四年前,阿来爹在背麦子的时候不小心摔下了田埂,摔断了腿,后来没办法阿来爹不得不买个三轮车,这2万的三轮车,花光了家里几年光景存下的钱,现如今,正在初秋开始农忙之时,车被偷了。
从前村里人多的时候,大家互相搭把手,你帮帮我帮帮的,没有车就辛苦点儿自己背,众人拾柴毕竟力量大。可这几年政府实行新政策,村子里的人家一家家的搬到了县城里,50户的大村子,现如今只有7、8户人家,但是阿来爹娘一舍不得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几亩地,也舍不得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这片土地,二也没有钱去住楼房,眼看着村里人越迁越少,阿来爹娘也只能过好手头的生活。阿来爹娘二人依旧天蒙蒙亮时起床去田里看看,农忙的话夜深时才归。好在还有大伯一家,虽然离阿来家远,但是大娘一直没有小孩,也很喜欢阿来。这样一来,阿来爹开车接送阿来,由奶奶和大娘照顾倒也方便。
阿来今年两半岁,到年底就是三岁了,咿咿呀呀刚学会说话,特别乖巧,爹娘特别疼爱家里的这个独苗,阿来的爹娘每天去田里劳作,初春时播种,发芽时用小铲子除草,田里小麦高一点就去喷药,等小麦变得黄灿灿时收割,几家人互相帮忙碾场,打出来的粮食晾晒以后装袋,装袋完了阿来爹拉去城里卖粮,这就是一家人一年一个轮回的收入。但是阿来爹的腿病常年吃药,家里没多少存款。阿来的大多数成长时光都是在大娘家度过的,奶奶年纪大了,不再去田里干活,就在家带孩子。大娘一家看阿来家生活辛苦,向阿来爹娘提出,把阿来当亲儿子抚养。等到家里稍微轻松点,夫妻俩可以再生孩子。但是阿来爹娘不论多苦,哪怕一年不添新衣、不吃肉,也要把这个宝贝儿子养大。大娘也不好再说什么,阿来还是照旧被送去由大娘和奶奶照顾。
哪怕年年不穿新衣、不吃肉,我也要把我的孩子养大。
03.
现如今,从来热闹的大村变得人烟稀少,自家赶上农忙就只得靠自家力量,这如今没了车可万万不妥。
丢车的第二个晚上,阿来爹对阿来娘说:“买车吧,”阿来爹表情严肃,说话的时候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家里还要过日子,缺了它干不了活”。阿来娘低着头,没说话。家里的存款买新车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撑死有5000块钱,是去年秋收攒下来的,一农忙完阿来爹就存成了定期。阿来娘想了想点点头,说:“娘家应该能借5000”。阿来爹在桌角抖了抖手里的烟管:“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隔天,阿来爹买了新车,阿来娘早早地在村口等着,家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三四年的存款一下被偷了,心里不是滋味。
阿来爹第二日早早去县城各家亲戚家里,这家1000那家500的终于凑齐了钱,把车开到家里。还特意买了一条长链子,如今有了教训,晚上就要把这车和门口那大电杆绑到一起。开始几天,阿来爹夜夜在车上睡,虽说是夏末,这村里的冷风照旧厉害的很,阿来爹没几天得了重感冒。不过想着应该可以过安生日子了,就没再守夜了。
阿来爹生病以后的几天里,白天拖着身体去农忙,晚上回来累得要死,关于车这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来了。
就在麦田里的麦子收割的最后一天,阿来爹干完活锁完车,带着阿来娘和阿来去阿来大伯家吃饭。这是每年的惯例,农忙结束的时候,和大伯一家一起吃顿好饭,炒上三四个菜,做上大娘拿手的刀削面,阿来爹和大伯偶尔还会喝点小酒。快吃完的时候,大伯笑哈哈地说出去一趟,也没说去哪。今年这顿饭阿来爹吃得难受,头疼得厉害,许是前一阵子的感冒还没有好,阿来爹告知大伯一家,就先回来了,留阿来和阿来娘帮着大娘收拾碗筷。阿来爹强忍着头晕,到家门口时却傻眼了:车子已经开出了五、六米远,马上就要和阿来爹撞上。
阿来爹反应极快,拿起路边柴堆上的棍子就冲了上去,边喊有贼边找准了方向打算给贼重重一击。阿来爹隐约看见这贼打扮奇怪,头上围着黑巾,贼看见了阿来爹,神色匆忙,随后阿来爹明显听到了油门加大的声音,眼看着这贼就要冲过来了,阿来爹照准了贼头方向,将大棍子水平扔过去,自己跳到了旁边田里。这一击重重地打在了偷车贼的下巴上,小贼没忍住发出一声“哎哟”,身体重重被震向三轮车车厢板上,一时间小贼手忙脚乱,车子被开上了柴垛里。阿来爹脑袋昏昏沉沉,看见贼拿着柴堆里的棍子朝自己走来,刚要捡起刚才掉落的棍子,脑袋嗡的一声,倒下去了。
阿来娘抱着阿来,本来秋收结束,心情很好,但是尽管夜色撩人,一路上凉风习习,阿来爹还是没心思高兴,着急的想回家看看阿来爹怎么样了。
天已全黑,夜十分寂静,月亮发着微弱的光,阿来娘抱着阿来摸黑走在这条回家路上,不用说,这条走过好几年的路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仿佛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如何安全走到家。
走到家门口柴垛边上的时候,阿来娘看不远处地里的深色黑影,惊吓一跳,鼓着勇气走近一看,是阿来爹趴在地里。阿来娘把阿来放到一边,拽着阿来爹的身子,一翻身,看到了脖子上的刀痕,阿来娘晕过去了。
恍惚中,阿来娘听到孩子哭喊的声音,接下来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了。
阿来娘再也没有醒来,这偷车贼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没了爹娘的阿来,从此成了大娘的儿子。
偷车贼,到底是贼。只是不知道这贼,居心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