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惊讶了。
《南方车站的聚会》里的胡歌。
其实之前就专门聊过一期胡歌,当时给肉叔的感觉,是气质干净的文艺少年。
这回则彻底的颠覆。
他在电影里成了一个矛盾体,外形依然美丽,像用刀子雕刻出来的五官简直是件艺术品。
气质却“脏”得不行,不是说他胡子拉碴,头发三天没洗的打扮,而是自然散发出来的亡命赌徒的气质,颓废、危险,眼神深不见底。
当周泽农骑着电瓶车在雨夜逃亡,血水渗进眼睛里也全然无视,龇牙咧嘴地卯着劲往前开时,你看不到一分半点胡歌过去的影子。
回过头来转念一想,也对,也合理。
周泽农,就是胡歌在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
他们有着同样的人生轨迹:困在动物园里的野兽。
在电影里几乎是明喻了,警察进动物园追捕逃犯,枪声响起时,先出来的画面是一张张动物的脸,眼神惊恐。
只不过,周泽农命数已定,能做的仅是困兽最后的挣扎。
但胡歌逃出来了。
01猫
我跟猫很有缘分。
我出生那天,我们家门口就来了一只黑黄白夹杂的小猫,怎么赶都不走。
我从小就跟这只猫一块玩儿大。
——胡歌
从出生那天就招惹来一只小猫,到长大后养五只猫,连进剧组也要带着,胡歌似乎与猫有着命中注定的联系。
而如果要给胡歌定义一种具象化的野兽,那猫也是再合适不过。
胡歌的颜就像布偶猫,周正的三庭五眼与高挺锋利的鼻子显得特别贵气。又有柔和的部分,薄唇,桃花眼,瞳孔透亮,尤其是眼尾,微微上挑,那分猫的神秘感就出来了。
更像的是性格,胡歌自己有聊到,他的一部分性格和爸妈完全不像,寻思着只能是那只从小一块玩的猫遗传给他的。
这部分性格中,有孤僻。
上小学时,在老师的推动下,胡歌参加了少年宫话剧团。在表演课上,他总缩在最后一排把自己藏起来,据老师回忆“他一定不是那个举着手让老师看到的,他是最好不要叫到他”。
但还是没躲过,在一次课堂练习中,胡歌被叫到了,紧张到出一身汗,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最后分数被评为不及格。那天过后,胡歌就离开了话剧团。
生活中也是,因为家里常年的争吵让胡歌没有安全感,在初三时,胡歌以中考为借口,搬去了母亲从单位里分得的一间小房子。除了放学去爸妈那吃饭,平常都独自住在小房子里,一住住到大二。
在他人看不见的黑暗一角,胡歌是过得最舒服的。
拍《南方车站的聚会》期间,为了入戏,胡歌想先让自己融入进武汉这座城市。
当然,体验生活中最重要的一步,还是隐藏。
胡歌第一次乔装打扮穿了身周泽农的戏服,特别土的一身,结果到繁华地区变得很扎眼,一下就被认出来。
胡歌认真琢磨了会,比起土,还是打扮平常更不引人注意,于是在网上定制了几套保洁服,最普通的,衣服呈荧光橘黄色,有帽子的那种,后面印着四个字“泽农保洁”。
有了这套装备,胡歌终于可以在大街上自由行走。
胡歌不习惯与生人交往,甚至有人群恐惧症,直到现在,话剧《如梦之梦》演了六年,但每次出演前,他还是会早早躲在后台,看着观众席的位置被逐渐填满,才能做好心理准备。
胡歌在《如梦之梦》中饰演五号病人
“有些人是特别善于和别人打交道的,我就缺少这方面的东西”,胡歌解释道。
但是这种缺少,可让爸妈急坏了,有哪家小孩会不哭不闹不说话呀,这“不正常”。
胡歌五岁时,爸妈就带着他去报名小荧星艺术团,还阴差阳错地进了。自此后五六年,胡歌每个周末都要被爸爸逼着去上课,即使胡歌很不适合,成绩在最下游,学习也十分被动地躲在最后面学。
一个天生内向孤僻的小孩,硬生生被“驯化”成开朗活泼的样子。
但猫作为唯一的半驯化动物,骨子里的性格,又怎会因为这段学习经历改变?
长大后的胡歌在一本国内杂志的专栏里聊及小荧星时写道“学会了表演性格,表演开朗,表演阳光,学会了不再让家人担心”。
“不让人担心”,这个从小养成的意识,也反过来困住了胡歌,在他每次想逃离时,总会在关键时刻把迈出去的脚收回来,重新回到——
02动物园
在还未搬到小房子的童年时期,胡歌一家五口人生活在30平米的家里,给他留下印象最深的,是妈妈尖锐的眼神“我没有自己独立的生活空间,永远是活在她的注视之下”。
逼仄的空间,他人的注视,这两者在他长大后以一种更猛烈、更猝不及防的形式涌来。
胡歌刚毕业就演了《仙剑奇侠传》,这部剧红到万人空巷,而他演的李逍遥也成为不可超越的经典,甚至有说“无胡歌不仙剑“。
这让胡歌从零基础的新人直接窜到顶峰,成为当年内地男艺人百度指数热度第一,堪称顶级流量小生,片约排到明年。
容不得他思考,娱乐圈像个黑洞般,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帅到能填补市场空白的年轻人拽了进去。
高处的风吹得人头晕目眩,胡歌见不得这么多双盯着他看的眼睛,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的能力不配居于此位。
但是好像也没人关心这个问题,他们在山脚高声呼喊,喊出心目中理想的胡歌形象。“胡歌”这两个字被逐渐放大、抽离,变成他本人也会感到陌生的一种符号。
越红,胡歌对自我的怀疑反而越重,他并不快乐。
当猫发现所呆的环境不舒适后,第一反应自然是逃离,但胡歌“不想让人担心”的意识又成了自个儿套上的枷锁,于是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逃跑”与“回归”成了他人生中被反复拉扯的弹簧。
2006年,胡歌遭遇车祸,当时他的右脸布满针线,损伤严重。胡歌得知后的反应,竟是如释重负。他看着镜子中缠满绷带的脸,心情特别好“那一刻我就觉得,啊,我可以休息了,可以不做演员了”。
当然只能是妄想,公司比他更焦虑这张被损坏的完美的脸,它是商品,背后都是千万级的买卖。
可就在胡歌被带去接受面部修复、整容手术期间,他竟罕见地拥有了段不被注视的独处的空间。
那时的他太高兴了,在酒店房间大声唱歌自嗨,抱着抱枕蹦蹦跳跳。
这段时光很短暂,车祸发生10个月后,胡歌就被安排参加复出发布会。
发布会前几天,胡歌萌生出逃离的念头,行李都收拾好了,计划做个行者,在火车站随便买张票,走到哪算哪。
这个念头最终被打消,他担心辜负大家的期望,而《射雕英雄传》的拍摄也耽误不起了,因为他停工而导致的档期延误,让胡歌公司赔了一千万。
从原本黑暗的角落又被拽出来面对阳光,胡歌的无所适从肉眼可见,当年他上《鲁豫有约》,一身黑色西装,戴着黑框眼镜,双手紧握,视线飘忽,不看镜头。在讲述那段车祸往事时,他又怕太沉重,用笑话来包装,但自己挤出来的笑容无比生涩。
之后赶回《射雕英雄传》剧组拍戏,当导演宣布“胡歌正式杀青”时,他突然疯了一样开始跑。
全剧组的工作人员都在后面追着胡歌,他沿着海滩边一直跑,一直跑。一开始是个挺欢乐的场景,但跑着跑着,他就哭了。
去年的《朗读者》,主持人让胡歌讲述一个关于自己的故事,胡歌选择了郭靖“郭靖身上最可贵的是他的侠——胸怀天下,奉献自己。我觉得我现阶段比较像令狐冲,想要自由,想要挣脱束缚。希望我有可能从令狐冲变成郭靖”。
这时的胡歌在凭借2015年《伪装者》和《琅琊榜》两部剧再次爆红后,心态竞和当年一模一样。
甚至,在最红的那一刻,也是胡歌最厌弃自己的时候。
当有人问他翻红后的感受如何,胡歌仅仅回答了四个字“没劲透了”。
逃跑的念头又起来了。
2016年,胡歌官网成立12周年,那天他本想告诉大家,要退出娱乐圈。一片长长的退圈文已写好,准备要发,但还是在经纪人的劝阻下,改成了纪念官网周年日的文章。
这念头并未断绝,在17年,他决定换种温和的方式逃跑——出国留学。
然而在胡歌还没完全落实留学的准备前,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替他告诉全世界。
那年的一场颁奖典礼上,胡歌获得压轴奖项“年度卓越品质之星”。就在胡歌上台发表获奖感言时,主持人突然深情地宣布胡歌即将前往美国留学的消息。
然后请来一堆嘉宾,献哈达、拥抱、轮流致辞。
胡歌一直在摇头,感谢词说了一半说不下去,背过身去沉默了好几分钟,最后转过头来,低着头留下了一句“不说了”。
连逃跑都变质成一场轰轰烈烈的观赏,他好像始终都处在娱乐圈这座既盛大又狭窄的动物园里。
但真的是这样吗?
又不全是。
出逃娱乐圈的留学之旅也没让胡歌感到自由,他竟觉得“毫无意义,浪费时间”。
用胡歌的话来说“就是像一只要逃出动物园的老虎,它逃出动物园以后,发现外面是一个更大的动物园”。
困住他的并不是那些乐此不疲找他的留学生,而是他自己。
当跳脱出国内娱乐圈的环境后,胡歌才得以看清,从始至终,这座动物园都是他自己画地为牢的心结。
即使胡歌自觉腻烦了演戏,但在这段求学生涯里,当他以第三者的视角来观察自己的状态时,发现还是“和演戏很像”。
他以为能放下一切,放下目标,事实上,根本放不下。
要想成功越狱获得自由,还是得回到最初把他束缚住的演戏本身。
03越狱
回到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为什么想逃离?
太累、太辛苦、太不近人情?
或许胡歌自己之前都未曾想清楚。
但今年有些不一样,胡歌上了人民日报的专访,当主持人问他“近两年对于职业生涯是否有过迷茫”时,胡歌提及前阵子一次朋友间的聊天,他听进去了:
人生中有两种快乐,一种是消费型快乐,一种是创造性快乐。
消费型快乐更多是感官上的快乐,是消耗资源型的不可持续的快乐,那这种快乐对人生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只能带来暂时的幸福感,甚至是假象。
创造型的快乐是可持续的,是能帮助你成长的。
而之前的角色带给我的更多是消费型的快乐。
消费型快乐带来的浅薄甚至虚幻的幸福感,不是直面过死亡的胡歌想要的。
就像胡歌一直认为,因《琅琊榜》而达成的事业高度,比起他成功演绎了梅长苏,更多的是梅长苏这个角色带给他的,而这个角色,除了胡歌的参与,还有背后团队的努力与打磨。
当觉得角色并不完全属于自己,更像是一件零件去协同打造完成,但之后涌来的鲜花、掌声、名誉,却在翻倍的涨时。
两者间尖锐的矛盾,就形成一个漩涡,胡歌被动地越陷越深,想尝试离开,又始终找不到出口。
胡歌因梅长苏一角赚取福利时在心里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梅长苏,对不起,我又消耗你了”。
直到遇见《南方车站的聚会》里的周泽农。
当导演刁亦男想约周泽农见一面时,胡歌又激动“可能会给我打开另一扇门”,又惶恐“我能演好他吗”?
胡歌从未接触过艺术电影,没演过这种类型的角色,也没有相似的生活体验。
这份压力与顾虑胡歌与刁亦男悉数坦白,他们开了瓶酒长聊一夜,胡歌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一些。
在拍摄期间,胡歌仍担心自己会不会随时被换掉,这份忧虑在一次次的重复拍摄、塑造去套路化的表演中,逐渐消失。
同时,出现了些新的东西。
周泽农这一角很特殊,台词少,内心世界更多是依靠环境的描绘来传达,这要求胡歌寻找“如何在其中铺开”的方式,在表演被细致“苛求”到控制呼吸起伏的同时,表演空间也变得更大了。
胡歌得以能按自己的理解来创造角色,这个与角色不断融合、重塑的过程在周泽农之死时达到顶峰。
一场夜戏后,周泽农在湖边被击毙。当胡歌从湖边爬起来后,事先准备好的剧组共同送上蛋糕。
原来,这天恰好是胡歌的生日。
胡歌心里的感觉很奇妙,当周泽农忌日与自己生日发生在同一天时,他好似获得了一次重生, “完全打碎,从零开始”。
如果说胡歌始终觉得之前演的角色并不全然属于自己,那么这回,毫无疑问,是胡歌把角色掰碎了深深揉进骨血里,才塑造出如此美丽、脆弱、又强大的周泽农。周泽农也反过来赋予他一层全新的意义,向死而生。
大学同学袁弘一直记得胡歌关于喝酒的一件事。
那是刚进上戏的时候,胡歌完全不能喝酒,一杯啤酒就倒了,然后趴桌子上醉一段时间。
那时,班上的东北人喝多了开始砸瓶子,大声吵吵,然后胡歌就突然醒了。他的眼神完全是一个小孩,就是发现了一件特别好玩儿的新鲜事物,叫砸瓶子,就觉得哎,那些人在砸瓶子,好好玩啊,然后举个瓶子就要往地上扔,而且是那种完全没开的整瓶。
他刚举起酒瓶子,当时身边坐了一个女生,充满母爱地把他拦了下来。于是,那个瓶子还是没砸下去。
是,瓶子的命运有受女生的影响,但当时决定不让瓶子破碎的,还是胡歌自己。
这个瓶子,现在终于被胡歌狠狠砸了下去,砸得痛快,砸得释然。
那层层自我否定的镣铐,被胡歌一一破开,实现了次逃离动物园的“越狱”。
今年金鸡电影节,胡歌接受电影频道的专访,当主持人问及“有放弃过自己的梦想吗”,胡歌坦言他一度不想做演员,想做幕后的工作。
“那现在演员对你而言,已经是件一辈子的事了吗?”
胡歌思索了会,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