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有神笔如马良,绘得江山万里,却始终难绘你的眉眼。
越国有传说:世有画灵,乃画中之神,食人精气,可窥天机。传说找到画灵传人,就可以知晓未来无尽的秘密,哪怕是想坐拥天下江山,也会成为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还有人说,擅窥天机,不得善终,这召画灵是禁忌之术,画灵传人一族早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可是即便如此,这传说还是传了一代又一代。由其是现在这个时候,战乱不断,天灾人祸又横行,越国的太子和二爷党为争皇位斗的不可开交,就连清水这样的边远小镇,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在议论。
我从店里拿了墨出来的时候,就听到有人说,已经有皇家之弟找到了画灵传人,这帝都的天马上就要变了。
我紧紧的握住手里方墨,加紧了步伐,朝山谷里走去。越国是谁的,我一点儿也不关心,代代帝王更替,于小老百姓而言,左右都是一样的,都一样的会为了皇室的利益,压榨着整个国家。
所以,还是关心能卖出多少画的实际,这才是关乎温饱的头等大事,只是如今兵荒马乱的,人心惶惶,都没有人有心思再赏画了。
唉,我看着手里的方墨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月只卖出了一幅,又把仅剩的几文钱拿来买墨了,要是在卖不出去,秦渺渺,你就等着饿死山中吧。
对了,师父他老人家,还让采上深谷峭壁上的那朵蝴蝶兰回去好临摹,可是秦九这个家伙又跑到哪去了?秦渺渺低着头嘀咕着,却不防撞上了人,刚要道歉,对方却重重的推了她一把,"你丫没长眼啊,走路不会看着点儿,他娘的。"
我趔趄的退了几步,手里的方墨却甩了出去,"你,你……"这可是我最后的全部家当了!顿时气的心直颤,哆嗦的说不出话来。
秦九正啃着鸡腿,思酌着晚上如何泡到醉红楼的青儿,抬头便撞见了秦渺渺,摇了摇头,便迈腿,准备从旁边溜走,"不对啊,对面那个人是……"秦九顿住腿,吓得赶紧扔掉了鸡腿,冲了过去。
"裘公子,你好你好,又见面了,那个,这是舍妹,冲撞了裘公子,还望裘公子不要介意。"秦九极力讨好的说道,又朝旁边的秦渺渺使着眼色,"渺渺,还不快给裘公子道歉!"
我本来愤怒不已的心,又是一颤,这家伙不帮我反倒帮着外人,心里默默仰天直叹,顿时觉得平素里自己对他的那些好,还不如养条狗。
秦九看着秦渺渺恨不得杀了他的眼神,心里莫名一虚,只得硬着头皮又上前一步,"都是江湖中人,别伤了自家人的和气嘛,裘公子就当是给我个面子。"
"给你个面子?你算哪根葱。"裘千把玩着手里的玉珠,轻飘飘的说。
秦九一愣,眼咕噜一转,又弯腰凑了过去,站在裘千旁边,低声说道,"我知道裘公子对醉红楼的青儿是情有独钟,鄙人恰好和醉红楼私交甚好,改天一定让青儿多陪陪公子。"
裘千这才点了点头,眯着眼示意周围的手下可以撤了。我看着他们走远了,这才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生扑过去撕扯着秦九。"你个没良良心的,刚才要不是我救了你,你早被别人欺负了,哎哎,别扯,穗子掉了……"我停下手来,愤愤捏着拳头,"谁让你救了,要不是你这狗腿子过来横插一脚,我早把他们揍趴下了……"
"哎呦,姑奶奶,你可安生点儿,刚才那人可不是一般人,那可是当今越国太子跟前的红人儿,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你被抓走是小事儿,连累了我和师父可是大事儿。"秦九边整理衣服,边说。
"那也比你那狗腿子样儿强,‘裘公子,你好你好,又见面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朝他翻着白眼,不屑的说道。
秦九只觉得脑壳子突突直疼,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个小姑娘不懂也正常。"
在我再次发作之前,秦九很识相的说完这句话就溜了,可我还没来的及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算了,反正他再外面也不会被欺负,可这墨要怎么办。
我头疼的凑过去,刚打定主意,捡回去让师父他老人家凑合着用,就被人从上面踩了一脚过去,只得作罢。唉,怪我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对了,蝴蝶兰,我忽然眼前一亮,想起了昨个在峭壁上看到的那朵小花,已经好几年没有看过开的那样鲜艳的蝴蝶兰了,今日定要将她采回去,师父画好了画,就能卖出去,卖出去我们就有饭吃了,有饭吃师父就开心了,师父开心也就不会再骂我了,对。刚才的不快一扫而尽,我暗暗夸奖着自己聪明,迈着愉快的小碎步朝山谷里走去。
这蝴蝶兰一年四季花开四态,年年不同,月月相异,神秘而且美丽,所以,这谷,也叫蝴蝶谷。大半个山谷的人都知道,百草堂的秦渺渺,最爱的,就是蝴蝶兰。
可她们都没有猜对,我只会画蝴蝶兰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这谷里就只有蝴蝶兰,师父也从不教我画别的。蝴蝶兰虽美,却很薄情,变来变去的,即使四季都开着,也令人喜欢不起来。
比起来,我更喜欢桃花,只开自己的那一季,每一朵却都是粉色的温柔。
据隔壁的王奶奶说,以前这山谷里突突的全是草,是师父种了大半个谷的蝴蝶兰。有时候我也纳闷,像师父这么粗糙的人,怎么会喜欢这样的花。
虽然从我记事起,我的家人就只有师父和秦九,但是师父的古怪脾气有时候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比如,师父有项绝技,只要谁家丢了东西,师父总能准确的画出它的位置,所以隔壁的王奶奶丢了只鸡,李阿姨丢了块儿抹布,都要来找师父画上一画。这明明是项赚钱走天下的好营生,可无论是什么样的达官显贵,花多少银两让师父寻东西,师父都不提笔。真是浪费一条发家致富的好路子,不知道师父是怎么想的,那么多宝不寻,偏偏就爱寻个鸡鸭,抹布什么的。
二,陌上君子,温润如玉。
傍晚的时候,我已经走到了峭壁下面,抬头看着那朵小花,撸起袖子,磨拳霍霍,准备大干一场。
差一点点了,我趴在峭壁的横石上,努力的伸手去摘,却不防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后仰去。
完了,完了,我害怕的闭上眼,整个额头都直冒汗,奇怪的是,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来,怎么还还有点软?
我伸手在地上摸着,疑惑的睁开眼,却被手上的血吓了一大跳,我不会是已经摔死了吧?正哀嚎着,却听见断断续续的声音传了过来,"救,救,救我……"
我一骨碌爬了起来,吞了吞口水,看着地上正吐着血的那个男人,差点儿没被吓傻,天呐,我……我居然砸死了一个人?
"姑娘,救,救我……"那男人挣扎着朝我伸着手,一口气咽下去就再没了声音。
回过神来的我,慌张的眼泪啪嗒直掉,我拍着他的脸,想要唤醒他,"喂,你,你可千万别死啊,我长这么大连只蚂蚁都没踩死过呢……"
那男人却又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诈…诈尸了?我大气都不敢喘的看着他,那男子吃力的睁开眼,"别,别吵,救我……"
我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扛起他就往百草堂去,天边的云霞红得可怕,路上的蝴蝶兰也全都被背上那人的血染红了,我忽然有些害怕,害怕背上的那个人,悄无声息的就离去了。
我把他背到了百草堂的门口,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天知道我当时的样子有多吓人,手上的血在汗液的浸泡下,抹的到处都是。
师父听见动静从里面出来,也被吓了一大跳,我跑的太快喘不上气来,只得用眼神朝师父示意,指着地上那人,赶紧救他!
师父却一把朝我扑了过来,泪眼婆娑的哆嗦着手,"渺渺啊,你杀人了是不是?没事儿,没事儿啊,不怕,有师父在,快叫上你师兄,我们收拾东西,赶紧跑。"
我赶紧抓住他,使劲儿的摇着头,"师……师父,不是不是……救他,救他。"
秦川一听赶紧将手到那男子鼻前探了探,又伸手给他号了号脉,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死不了死不了,就是失血过多,晕了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我暗暗的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我砸死了他就好。
"你老实交代,这人怎么回事儿,我还以为你杀人了,吓死为师了"
"额……这……师父你也太不相信我了"
"说,你是不是看人家长的不错,故意给背回来的……"
"师父你又胡说,我像那种贪图男色的人吗"
"像"
"师父,贪图美色的可是秦九,不是我,他今天又去醉红楼了呢"
"醉红楼?那是什么……好玩儿吗?"
"醉红楼就是……"我满头黑线的搜索着头脑中的词汇,突然发现自己也没去过,只听秦九说,那儿的人都很漂亮,有机会一定亲眼去见识见识才行。
"咳咳……打断你们一下……能不能……先将我背进去……"躺在地上的那个男子,虚弱的看了我和师父一眼,又直愣愣的晕了过去。我和师父,这才想起来地上还躺了一个人,手忙脚乱的从地上把他抬了起来,差点儿就酿成悲剧了。
师父让我用药给他止了血,又吩咐我清理清理他身上的污垢,擦净了脸上的血迹,不得不感叹,这人间净有生的这么漂亮的绝色,真是个妖孽。
我原以为,李大娘家的小花,已经是这世上最漂亮的人,和眼前这名男子比起来,还真是差远了。
我用力的掰开他的手,将他手中的剑抽了出来,对着光细细研究了起来,上面刻着的凤凰栩栩如生的,旁边那几个字倒是不认识。我小心翼翼地握着剑柄,凌厉的剑锋闪眼,一看就是把好剑,怪不得命都没了,还这样宝贝的握着。
说不定还很值钱呢,我四下看了看没人,偷偷的拿着剑去了后院,等我下次去集市,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呢。
"秦渺渺,你在埋什么宝贝呢~"秦九偷偷地从后面走过来,吓了我一大跳,我赶紧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紧张的直冒汗,"哪有什么宝贝,我……我发簪掉了……找发簪!"
"找发簪?"秦九半信半疑的看着我,"你的发簪不是在头上戴着吗"
我拍了拍脑门,真的是要被自己蠢哭,忙拉着他往别处走,"额……我……我找另一个,对了,师父有事儿找你呢。师父,师父,师兄回来了……"
师父劈头盖脸的朝秦九打了过去,"你个小兔崽子,在外面玩儿疯了是吧……"
"师父师父……别急着打呀,我是给您卖画去了……"秦九委屈的抱着头,楚楚可怜的望着师父。
"咳咳……那,画都卖出了?"师父边整理衣容,边问。
秦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来,我和师父都凑了过去,满袋子的金元宝,令人咋舌,我和师父咬了咬,是真是。
师父摸着元宝满意的眯着小眼儿,"不错不错,有进步,渺渺啊,多向你师兄学习学习,以后这百草堂可就你们俩振兴了……"
秦九得意的朝我作着鬼脸,我丧气的嘀咕,"总共不就才仨人吗,还振兴……"
师父闻言看脸一红,语重心长的教育起我,"渺渺啊,这个,麻雀虽小,但是五脏俱全。做人啊,一定要胸怀大志……"
师父又来了……
"渺渺,这是你孙大婶刚蒸的包子,热乎着呢,快来尝尝。"孙大婶热情的递到我的手里,眼神朝床上飘去。
我一只手朝嘴里塞着包子,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孙大婶,你帮我看看床上躺着的那人怎么样了?"
"好嘞"孙大婶笑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像是一早就等着我这句话。
师父和秦九两个人出去写生,我被留下来照看。从他们早上出去,已经来了四五个邻居了,借着送吃送喝的名义,实则是来看美男。不过我倒是乐得有吃有喝,这家伙还真是个幸运宝儿,要是以后把他供起来,收费参观,那我可要发大财了。嘿嘿,我边往嘴里塞着包子,边意淫着日后成为富婆之后,左拥右抱,葡萄美酒夜光杯的场景,光想想,都美上天了……
"咳咳……姑娘,姑娘……"我擦了擦口水,对着从床上挣扎着起来朝我这边挪动的那人,目瞪口呆,孙大婶啥时候走的?这家伙怎么起来了???
"你……你醒了?"我吞了吞口水,磕磕盼盼的问。
他不说话,苍白着唇,一点点向我靠近,我心中一惊,莫不是看本姑娘太好看了,有什么非分之想,我紧紧抱住胸,"你……你别过来,你想干嘛……我,我告诉你……这儿……可是我的地盘……"
他闻言愣了一下,在离我还有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住立定,浅浅冲我笑着,施施然朝我拱手:多谢姑娘相救,在下叶苏,来日必将报得姑娘大恩,敢问姑娘芳名?
叶苏,叶苏。
斜阳的光透过窗,打在他的脸上,我一下看呆了去,所谓人间绝色,也不过如此了吧,脑海里混沌的一片,只想起了一句话,陌上公子,温润如玉。
我打小生在谷里,秦九常常告诫我,说这世间的男子最是恶毒,一旦沾染上,便会失了心智,迷了魂魄,最后大多落得悲悲戚戚的下场。
都说相由心生,我以为除了秦九,这世间的男子必然都是长得丑陋不堪的。
可是眼前的这个男子,却生得比女儿还要俊上几分。
我听到了自己如战鼓擂声般的心跳,像一只小鹿,肆意的在原野奔跑。那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
"姑娘,姑娘?"叶苏见我神情呆滞,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擦了擦口水,尴尬的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包子,然后顺手在衣服上蹭了干净,"叶公子,你好你好,叫我渺渺就好……"
快握啊,我举着快要僵硬掉的手,看着那双如同白玉葱管一样骨节分明的手指,忍不住想握住摸上一摸。
"哎~渺渺,你好你好。"我一抬头,正对上秦九玩味儿的笑,使劲儿的摇晃着我的手。
我嫌恶的甩开,蹬着他,妈的,啥时候回来不好,偏生这个时候,差一点就握上了呀,真是遗憾,我摇头,绕到了叶苏的后面。
秦九龇牙咧嘴的指着我,"亏的师兄平日里那么疼你,你倒好,美色当前,眼里可是连师父都没有了……"
我暗暗气结,却不知如何反驳。
"师兄好,在下叶苏,多谢二位救了我。"叶苏及时站了出来,才扼杀了我们之间又一场的口水大战。我朝秦九做了个鬼脸,秦九却一秒切换了正经模式,"叶公子好,师妹顽劣,还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怎么会,师妹可爱率真,让人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救命之恩,叶苏,也定当铭记于心。"
"公子,救你的人可不是他们二位,你要报恩可别报错了人……"师父喘着粗气,放下背上的装满蝴蝶兰的篓。
叶苏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多谢师父救命之恩。"
师父摆了摆手,"我可不是你师父,想要报这救命之恩也很容易,以后,这劈柴做饭的活就交给你了……"
"这是自然"叶苏浅笑应道。
"师父,你这是欺负叶苏在这儿人生地不熟,他可是我救回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师父咂咂嘴,撇舌看着我,一脸嫌弃且对我无语了的表情。倒是叶苏,想来是王孙贵族家的公子,见惯了礼数规矩,一时,对我们师徒这般的斗嘴表示惊讶也是有的。
不过来日方长,他即进了这百草堂,再想着出去,也没那么容易,反正这小鲜肉是我秦渺渺的了,饶是师父也没有抢的道理。
本来我是下定决心吃了这白脸小公子,可是程咬金第三天就杀出来了,怪我没有先见之明,本应该在秦九毁了我第一次握上那双细滑白嫩的手时,就有所防备的。怪我,这厮倒是和叶苏混在了一起,好像我才是插足在他们其中的第三者,实在是令人怀疑人生。
秦九还美其名曰:志趣相投。不过是那个阳光正好的午后,我如同往常一样,懒懒散散的晒着太阳,
我头一次明白了,有些人带着魔力,成为宿命的注定,只一面就足以让人沦陷。
叶苏第一次牵了我的手,就在草庐前的唯一的那棵桃花树下,我很不争气的脸比桃花还要红,叶苏忍不住笑,"渺渺,你不会从小到大都没有牵过男人的手吧?"
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我佯装生气的挣脱他的手,啐道,"谁像你们男人一样,没皮没臊的,最是薄情。"
叶苏以为我生气了,绕到我前面,拉过我的手,认真地说,"渺渺,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牵一个女子的手,你愿意,一直一直的让我牵着走下去吗?"
我抬头正对上他的眸子,怔怔的地点了点头,"叶苏,不要负我。"
三
那日我拉着叶苏像往常一样入谷去寻觅蝴蝶兰的花种,一队人马却从山那边的小路绕了过来,停在了我们面前。
我以为是他的仇家找来,便下意识的伸手挡在了叶苏的面前,紧张得望着他们。
叶苏却从身后拉住我的手,微笑的向我介绍着:渺渺,这是我四弟,叶景涵。我轻轻的向那个一袭紫袍的男子欠了欠身,四弟,轮廓分明的脸旁是和叶苏截然不同的气质。
‘‘二哥,找了你这麽多日,你却藏在这里和这姑娘花前月下,你可知道,你失踪的这些日子,京中可都快变了天呢’’叶景涵有些戏谑的说着。
京中?我的心陡然一紧。
叶苏要走了,其实这是在我意料之中的,那样上好的剑,他又怎么可能会是普通人,我不是不知道,我不该同他有感情,只是我没有想到,离别的这一天,会这么快。
"四弟,你先行离去,让我单独和渺渺谈谈。"
叶景涵一副我懂了的表情,玩味儿的看着我,朝后面侍卫挥了挥手。
我赌气的转身离开,叶苏开口说,"对不起,渺渺。"
我停住脚步,不敢回头去看他,哽咽着说,"叶苏,你走吧。"
叶苏急了,三两步的走到我面前,"渺渺,嫁给我好不好,跟我一起回京去吧。"
我挣开他的手,"你走吧,我不会离开这里的,就当我们从来不认识吧。"
叶苏没有在追上来。
傍晚的时候,叶苏拿走了他全部的东西,站在草庐前看了一眼便走了,我躲在后面,偷偷的跟了上去。
走的匆忙,没有带吃的,马儿很快也体力不支了,我看着前面叶苏他们的帐篷,肚子很不争气的咕噜了一下。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连日来赶路,那些侍卫也都很疲惫了,我从后面偷偷溜了进去,他们的放粮草的地方,我可是早都摸清了。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我正准备在偷偷的溜出去,一个侍卫掀帘而去,"什么人,站住!"
完了,完了,门口守着的侍卫听见动静立刻冲了进来,我很不幸的被带到了叶苏的面前。
"启禀二爷,四爷,奴才巡逻的时候,发现这个姑娘鬼鬼祟祟的在偷粮草,特来请示二位爷,该如何处置。"
"哦,什么人,连我叶景涵的粮草也敢偷?抬起头来"叶景涵说。
我抬起头僵硬的冲他笑了笑,叶景涵噗的把茶水喷了出来,看向旁边的叶苏。
"渺渺?"叶苏也吃了一惊,皱眉看着我。
"咳,咳,你先下去吧,本王和二哥自会处理的。"叶景涵干咳着吩咐道。
"那个……二哥,这个窃贼就交给你了……"叶景涵识趣的退了下去。
叶苏目光灼灼的盯着我,一步一步的朝我逼近,我有些不自在,后退一步出声说道,"我,我只是出来游玩儿,恰好没了粮草,谁知道这是你的帐篷……"
"哦?是吗?"叶苏吐着热气问道。
我结结巴巴的说,"是……是的……"
叶苏却一下子凑过来吻住了我,我呼吸急促的推开他,叶苏看着我道,"渺渺,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嫁给我吧。"
叶苏失踪了近半个月,朝中大臣都议论纷纷,太子更是抓紧了时机,不断的扩展着自己的势力,京中格局已然改变。
太子生性残暴,外面都传着说,这天下终究还是太子的天下,百姓怕是又要遭殃了。
我担忧着太子会找叶苏的麻烦,急的心神不宁,皇室之争的路,向来都是铺在血里的,我总觉得不安。
可叶苏却像是未曾听到过那些言谈一样,依旧像在山中的那样,日日陪着我作画,我真是看不懂他,虽然明明就在身边,有时候却还是觉得离这个男子很远,很远。
直到那日,那个一袭黑衣的女子,乘马归来,我从未见到过一个女子可以把黑色驾驭的这么好,妩媚中透着一丝野性,一丝神秘,美的惊心动魄。
叶苏拉走了她,在房里密谈,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打扰。百无聊赖的我,只好在府中随意的走走。在走到偏厅的时候却意外的遇到了四皇子,叶景涵。
“秦姑娘,那日自山谷归来,本王一时高兴就只顾着和二哥交谈,回京后又屡被琐事缠身,还未谢过姑娘搭救我二哥之恩,望姑娘见谅才是。”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知王爷今日前来,是有何要事呢?”
虽然猜出了他也必定是为那黑衣女子而来,却还是忍不住想问问,那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让喜形从不露色的叶苏眼眸里都盛满了欣喜和期盼?
叶景涵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我被盯的有些不自然,突然意识到这样问似有不妥,便赶忙低头说道,“王爷见谅,我本不该打听王爷的私事,只是有些好奇,便脱口而出了,望王爷不要怪罪才是。”
叶景涵终于收回了目光,徐徐的说道,“无妨,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得知七雪今日归京,便赶忙了过来探望。”
“七雪…”,原来她叫七雪,我不自觉的轻声念了出来。
“想必秦姑娘也尚未见过七雪吧,那年寒冬,我二哥十二岁,因母妃逝世,又尚年幼,父皇轻信奸人馋言便将二哥放逐出京。
在前往梁州的路上,遇到了同样父母病丧而流浪在外的七雪。那时七雪已在外流浪多日,在饥寒交迫的情况下晕倒在了雪地里,我二哥恰巧路过,便救了她。
七雪在大病好了之后,却忘记了一切。正巧那年大雪连下了七天,二哥便唤她七雪,七雪自此也便就留在了二哥身边。”
我偷偷的抬起头,只见叶景涵负手而立望着天边的云,衣袂飘飘,双眸似盛满的无尽的落寞和悲伤。
“景涵?”只见叶苏和七雪从那头的桃林小路走来,叶苏轻轻皱着眉望向叶景涵。
“二哥”
叶景涵马上又恢复了往日的不羁模样,好像刚才那个忧郁的男子从来都不是他一样。
“刚刚得知七雪今日回来,我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算来已是许久未见,想着早些来探望探望,也好安心。"
"多谢二公子挂念,七雪一切安好。"七雪俯身轻轻的欠了欠腰,朱唇轻启,眼神却死死的盯着我看,明眸皓齿间,暗波汹涌。我轻轻的低下头,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不想去理会那些于我而言无关紧要的恶意。
只是,那时的我不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
"七雪,想来你和景涵也是好些日子未见,必定是有很多的体己的话想说,晚宴我已吩咐了下去,我和渺渺就不干扰你们了。"
叶苏说着,便拉起低头发愣的我,往屋内走去,我生气地甩开了他的手,不想去理会他,独自站在了窗前。
"渺渺可是吃醋了?"一股温热的气体喷洒在脖颈间,一回头叶苏已然贴了上来。
我心慌的推开了他,急忙地辩解着,"才没有,你和谁呆在一起,呆了多长时间,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哦?是吗?那我便去看看七雪和景涵谈得怎么样了吧。"叶苏戏谑的说着。
我却一下子慌了,急忙拉住他的衣袖,哽咽地说着,"不许去。"
叶苏轻笑着,一把拉过我,拥入怀中,说"好,好,好,娘子说不去,就不去。"
我将头整个的埋进叶苏的怀里,佯装嗔怒的说,"谁是你的娘子。"
那一刻,叶苏身上特有的清香萦绕鼻尖,挥之不去,如同巫人下的蛊,以致多年之后,依旧耿耿于怀难以相忘。
晚宴,叶苏拉着我坐在了他的身旁,除了叶景涵和七雪之外,还有七八个从未见过的大臣,觥筹交错间,众人早已是神色迷离。
唯独七雪,滴酒未沾,从一进门起,眼神就未离开过叶苏。
我一向习惯了清净,一时这么热闹,反倒觉得极不自在,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的离席而去。
想着天色尚早,便在园子里随意的走着,不知不觉间,却走到了湖边。池里开满了荷花,微风乍起,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旁边的花园里种满了蝴蝶兰,和山谷里的一样,叶苏一回京,就命人种了一园子的,我不喜欢蝴蝶兰,可是叶苏喜欢,所以我也喜欢了。
只是在这样的夜晚,我常常想起祖母,想起那颗桃树,想起那方山谷,这个季节,又没人打理,门前的桃树怕是早枯了吧。
"秦姑娘,倒是好雅兴,早早的离席,一个人在这里赏起了花,不知道是否打扰到了姑娘。"
我闻声回头,却见一袭红衣的七雪徐徐的走来,一颦一笑间,皆是魅惑。
"姑娘倒是很会挑地方嘛,这荷花池可是这王爷府最好的一处景,想当年,这里还不过只是一片黄土,只因七雪一句喜欢荷花,叶哥哥便命人凿了这湖,种满了荷花,秦姐姐你说,叶哥哥是不是这世间最傻的人?"
七雪轻拂着耳畔的发丝,人畜无害的模样风轻云淡的说着,我却心中陡然一紧,踉跄地向后退着。
"哦,对了,不知道秦姑娘打算何时召唤画灵,都说秦氏血脉,可召画灵,绘江山,得天下。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如传言一样能够助叶哥哥登上皇位呢?"
画灵?皇位?字字珠玑,似一声惊雷耳边炸起,霎时头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脚下一软,一下子便瘫坐在了地上,呆愣在了那里。
"看样子,秦姑娘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呢,是七雪多嘴了,更深露重,还请秦姑娘多多保重,七雪就先行离去了。"
一丝邪媚的笑容在七雪的唇梢划过,可我已没有力气再去在意这些细节,我只知道,叶苏,这个日日陪我伴我的男子,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身后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眸子,将一切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待那红衣走远,叶景涵从后面出来,扶起我,低垂着眼睑,"秦姑娘,对不起,请你不要怪七雪,不要怪二哥。"
我谁都不怪,是我自己甘愿入京的。可是,叶苏,我把整颗心都拿了出来,你可以不要,但你怎能这样残忍的踩碎它?
身上的力气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一样,思绪混乱如麻,踉踉跄跄的不知何时走到了房间。
哐当一声,叶苏推门而入,周身酒气缭绕,发丝凌乱,踉跄的抱住我。
"渺渺,渺渺……"叶苏瞪着通红的大眼,力气大的惊人,扑上来撕扯着我的衣衫,我一子慌了起来,拼命的反抗着。
可叶苏却更用力的咬着我的唇,肌肤滚烫,血腥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只听见一行清泪划过,一宿无眠,恍恍惚惚地在天快要亮的时候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醒来,叶苏就不见了踪影。却见七雪端着一碗黑色的汤药走了过来,"喝了它吧,你不配怀上叶哥哥的孩子。"
"是叶苏吩咐的吗?"嘶哑尖锐的声音敲击着耳膜,我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
苦涩的汤汁穿过喉咙,侵入肺腑,只觉得像一根根刺,直奔心脏。心痛得像是要死掉,叶苏,你说过,要娶我的!泪水无声的滑过,陷进回忆的长廊,过往种种的温柔嘲讽着我的可笑。
叶苏,我信了你的话,以为你就是我要的安稳,可是,你却给了我这么多始料未及的狼狈。叶苏,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我从清晨等到日落,从日落等到黑夜,我只想要一个答案,只想亲耳听他说,可他始终未曾出现。
我哧哧的笑着,拂过眼角的清泪,叶苏,你想要你说便是,为何要骗我?我就这一条命,你想要拿走便可,何苦要这样的大费周折。
可是,有些路明知道错了,却还是会义无反顾的错下去。
我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召唤画灵。逆天而行擅窥天机,我清楚会有怎样的后果,可是,叶苏,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我愿意成全你,因为你就是我的愿望。
我将这一纸画卷留下,离去,日后千言万语不再提及,自此世间再无叶苏。
我在这秦淮河畔做了画师,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我只是喜欢这里,喜欢这里夜夜笙歌的摇曳,每一方水都倒影着脂粉。
身体快速的衰老着,青丝之间已生白发,怕是待不了多久了。京中有位达官不远千里不惜万金,求蝴蝶兰一幅,绘完这最后一幅画,我也该走了。
落笔刹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洒在了花瓣上,恍惚间我又看见了山谷中的那对男女,初见惊鸿,便误终身,电光火石之间,情愫暗生,桃瓣飘了一整个山,蝴蝶兰都被盖住了,大片大片的粉色。
叶苏,我还是忘不掉你。
四
我叫叶苏,那日和七雪分头去寻找着画灵传人,路上却被太子的人劫杀,我受了重伤,是她救了我。眼睛睁开得那一刻,桃色的脸颊映入眼眸,她盯着我看,澄澈而纯净的眼神。心忽地漏跳了一拍,天地都变了颜色。
我爱上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在我遇上她的那一刻,我忽然厌倦了这么多年来对皇位不休的争执,忽然相信了命运。我不想要这天下,只想在这世外的山谷,看着她绘蝴蝶兰,一世又一世。
我以为她喜欢蝴蝶兰,那个山谷,满山遍野的都是。我拿着最爱的那把剑,请京城里最好的工匠师傅刻了上去,然后故意的曾着被太子一行人追杀,逃到那里,故意的去接近她。
我没有想到,我会爱上她,我也不知道,她喜欢的,不是蝴蝶兰,而是桃花,所以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我是皇子,这条路一旦踏上就回不了头,这是我的宿命,即使我不回京,不争皇位,只要我一天还活着,太子都不会放过我和我身边的人。我在心底暗暗的发着誓,无论怎样,我都会护她一世周全。
可我终究还是没能做到了。
七雪带着消息回来,她说她知道渺渺就是整个王府的人,一直寻找的画灵的传人,时局越来越紧迫,秦渺渺必须立即召唤画灵,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
那是七雪第一次和我起了争执。擅窥天机又怎能善终?可我不愿让她卷入这场肮赃的战争中,因为这场无果的硝烟而丢掉性命。
因为渺渺,她就是叶苏的命。
但是,我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七雪和底下人不断的向我施加压力,太子的人又步步紧逼,我只能先安抚着他们,那日晚宴之上,我第一次醉了酒,连日来的事情都烧上了头。我怕,我怕我护不了她,怕渺渺像母后一样被这深宫吞没。可我没有想到,第一个伤害她的人,居然是我。
我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安静的像个孩子,暗暗的告诉自己,渺渺,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在她的额上轻轻落下了一吻后,我匆忙的入宫,去请求皇上放我归野。可是,叶景涵带着兵在宫门前拦住了我,以死相逼,他说,"二哥,对不起,你不能就这样丢下七雪。"
僵持了许久之后,太子的人不知从何处得到的消息,马上派兵包围了我们。混战,杀戮,鲜红的血沾满了青砖泥瓦,残阳似血,不安的感觉在心底泛滥开来,我只想赶紧冲出去,然后带走渺渺。
可是,当我拼了命的回到了王府的时候,却只剩下那一纸画卷,一口鲜血涌了上来,我踉跄的倒在了地上,渺渺,若没有了渺渺,这万里江山于我来说又有何意?
七雪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狰狞地笑着说:"叶哥哥,她走了,你们不能在一起的。叶哥哥,从你救下七雪的那一刻,七雪就爱上了你,可这么多年不管七雪怎样努力,你的目光始终不在这里。你怎么能爱上她,一个才刚认识的女子?是我通知的太子,我得不到的,旁人也不可以。"我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这个在我身边呆了十几年的女子,面目狰狞的如同陌生人一般。"叶苏,我恨你,是你毁了她,毁了我,毁了叶景涵。"
渺渺,对不起,我终究还是负了你。
我将那画卷焚烧殆尽,太子因为平日行为不检,东窗事发,被废东宫,四弟成了当朝的天子。
不过,这些都再与我无关了。
我知道她在秦淮河畔开了画馆,每日绘画听乐,岁月安好。我买下了画馆周围所有的房子,买下她所绘的每一幅画,每日偷偷的看着她,跟着她,却依旧没有勇气上前去拉住她。
渺渺,想来,你必定是恨极了我,后悔遇见了我,可是我这一生都赖定你了,我不想放你走。
天色晴好,我又独自的回到了那片山谷,春风拂过,满山遍野的蝴蝶兰,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的。
可是,渺渺,桃花都开了这么久,你怎么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