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鱼儿,是一个女孩的名字,因为在她父母看来她是多余的;
但现在她叫江如梅,她说做人就应该像梅花一样,即使外面冰天雪地,也要凌寒独自开。
她是享誉全球的名模,是阳光集团未来的太子妃,是所有人口中的幸运儿,是拯救银河系的勇士,是坠落凡间的天使。
不管她听到任何评价,好的,坏的,真的,假的,她总是淡淡一笑,不解释,不多说;
在人群中,她总是保持得体的仪态,从未失礼;
不管她在任何地方,都是焦点,即使是在阴暗的角落里,她也会闪闪发光,因为她本身就是一块金子。
她有自己的一套思维方式,她与这个世界似乎格格不入;
她喜欢笑,面对任何事情,她都会微微一笑,好似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将她击垮;
有人说那是她对世界的善意;
有人说那是她对世界的嘲讽;
而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淡淡一笑;
两年前,跟她相爱三年的男友,被记者拍到跟自己闺蜜的床照;
记者在新闻发布会拿出这些照片放在她面前,她也什么都没有说,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悲伤和愤怒,所有人都在等她的回答;
而她,只是看了两分钟照片,便对着镜头淡淡一笑,说道:“为了拍这些照片,你们幸苦了。”
是的,“你们幸苦了。”
她说的是那么的诚恳,那么的真心,好似是看见跟她一起奋斗的战友凯旋时,说:“你们幸苦了。”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听错,她似乎在说一件再稀疏平常的事;
据说她的男友得知后曾歇斯底里的问她:“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她也只是淡淡一笑,祝福他跟闺蜜幸福美满。
有人说,她的洒脱是刻在骨子里的;
有人说,她是放荡不羁,傲视江湖的侠客;
她用自己的小号在微博下留言说:她只是一个受伤的小女孩。
二
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回家了;
事实上她也没有资格回家,毕竟是被父母赶出家门的人,有什么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然而,就在三天前,她的大伯联系上她,跟她说奶奶快不行了,临走前最后一件事就是想见她一面。
江如梅,在电话那头生生沉默了十分钟,说:好。
说完便重重的躺在沙发上,往事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不停的放映;
至今,她还留着父母给她的脱离关系的诀别书,上面有父母的签字画押,有族里德高望重的前辈和村长的见证;
她就这样在所有人的指指点点和异样的眼光下,离开了那个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她是做错了什么吗?
是的,她做错了,而且是罪大恶极,罪不容诛;
她不应该是头胎,居然是头胎就不应该是女孩;
她居然是女孩,就应该欣然接受命运的安排,用她一辈子的幸福换取弟弟娶媳妇儿的彩礼;
她错了?
或许吧,至少在她父母和亲族看来她是大错特错的。
毕竟在他们村,所有有兄弟的女孩子都是这样,并且都以自己为了兄弟而付出感到骄傲和光荣,只有她,只有她在反抗,即使被打的奄奄一息,即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自己最亲的人用最恶毒最肮脏的话诅咒,羞辱,她也在反抗;
最后还是被一个跟她没有血缘关系,素未蒙面的未来丈夫救了,有时她会想,如果她不松口,他未相救;
她的父亲是不是会活活打死她?她的母亲是不是在她死后依旧继续咒骂她?哪怕是她被活活打死,是不是也不会有人同情她?她的父母在她死后会不会给她买一副棺材?还是像传说一样,没有人要的人,死后就随便扔到山上,让乌鸦吞食?
她记得那个男人,那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她对他又爱又恨;
她十八岁那年,他三十岁;
他的父亲是外乡人,所以村里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人;
那年她带着一万块钱到江鱼儿家里提亲,也就是现在的江如梅。
当时谁家有一万元,足以称得上是万元户,江父没有想过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仅仅是看在钱的面子上欣然收下彩礼;
但江鱼儿不答应,没有理由,就是不答应,死也不答应,说破天也不答应。
于是,他们吵了起来,最后打了起来;不,应该是被打了起来;
最后,江鱼儿在全村人的口水中,被打的皮开肉绽,没有一个人劝阻。
如果那天她不是命硬,在场所有人都是凶手。
最后,他说:“鱼儿不愿意嫁就算了,只要把彩礼钱退回来就行;”
可是江父不愿意,到嘴的肉怎么能说吐就吐?
江父不说话,继续鞭打江鱼儿,边打边骂:“你个赔钱货,老子养你这么大,留着你干嘛。”
江鱼儿的呻吟声回荡在整个村里;
拇指粗的棍子活生生打断了三根,也没有人为她说一句话;
后来,是他一个外姓人,外村人,当事人,说:“彩礼钱 不要了;”
江父这才住手,还假仁假义,说:“我们不是不讲究的人,拿了你的钱,人,你带回去,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江鱼儿就像一块臭抹布被扔了出去;
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江鱼儿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站了起来,做了一件震惊所有人的事。
她要跟自己的原生家庭里的所有人都断绝关系,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这在当时,在他们村里,是前所未有的。
但江父显然很乐意,因为只要断绝关系,他就有理由不用承担她的医药费,所以他脸上没有半点难过,甚至还有一些喜悦。所以整个过程很顺利。
江鱼儿被他带回家;
她说:“谢谢你救了我,钱,我会还给你的。”
他笑了,是嘲笑,说:“就你?你拿什么还我?”
是的,当时,她手无缚鸡之力,小学文化,现在还遍体鳞伤,除了较高的身材和较好的面容,她几乎一无所有;
可这些在当时,实在是换不回一万块钱。毕竟当时的彩礼,顶多一千块钱。
所以,面对他的质问,她没有说话。
他又说:“你还是好好跟我过日子吧,你放心,我祖上是盗墓的,我手里还有钱,我不会亏待你,我们换一个地方重新生活。”
她想都没有想,拒绝了。
这样的生活,她一天都过不下去;
她说:“就当我借你的钱,我以后会还给你的,我可以写借条。”
他问:“你拿什么保证?”
她拿什么保证?她有什么?现在她只有一副躯体。
那天他占有了她,三天后,她还是写下借条,毅然决然的离开了,临走前,他给了她一百块,她说,我会加倍还给你。
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她早已功成名就,她多少次想回去把钱还给她,只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回去?
现在有理由了,江如梅收拾了一些衣服,去银行取了一百万现金,带了几个保镖,就踏上回家的旅程。
三
路上,她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风景,心中不禁感慨,她差一点一辈子都走不出这里。
一路上的颠簸,不知不觉中她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保镖说:“前面人太多了,车开不进去。”
江如梅缓缓睁开眼,村长穿着西装在最前面,胸口斜挂着一块红旗上面写着“荣归故里”四个大字,后面是秧歌队,锣鼓队,天上红色气球漫天飘扬,就连她那十多年未见的爸爸也难得露出那黄不拉几的大曹牙。
江如梅笑了,这次是嘲笑,是讽刺,她突然想到宋丹丹小品的一句台词,“那家伙,那场面,那是相当壮观,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当时觉得好笑,现在看着这场面,那词是一点也不夸张。
江如梅在乡亲们的簇拥下下车,一路上村长俯首帖耳,书记边打伞边给她介绍这些年家乡的变化和发展。
在村里最大的酒店吃的饭,所有跟她沾亲带故的人都来了;
每个人都对她露出只有至亲骨肉才会有的关心,当初整天骂她的妈妈,今天居然哭了,拉着她的手恸哭流涕的说:“你个死丫头,这些年都去哪里了?也不晓得往家里写封信,回家看看,你不晓得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我想你想的睡不着,吃不下——”
“姐姐,妈妈说的都是真的,这些年我们真的很想你。”这句话是江如梅的弟弟说的,当初卖了她,都是为了他。
旁边的七大姑八大姨更加是关切的安抚江母;
“嫂子,你别哭了,孩子这不是回来了吗?”
“是的,嫂子,你现在好了,要享福了,马上就可以住到城里去了。"
"赶紧起来,嫂子,莫让孩子担心。”
这些话像是说给江母听,又像是说给江如梅听;
每个人都是那么的发自肺腑,每个人说的都那么情真意切,当初给她们作见证的长辈和村长也来了,没有一个人提当年的事,就好像没有发生一样。
江如梅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的表演。
在恭贺声,哭声,笑声,安慰声,在错综复杂的声音中,这场饭局总算结束了。
江父江母像一对普通的慈父慈母一般很自然的招呼江如梅回家住;
江如梅没有跟他们说一句话,在吃饭的酒店住下了。
她的门口站了几个保镖,没有人敢进去打扰她。
宴会厅里的人,全都面面相觑,但又心照不宣;
毕竟有些事情心知肚明,不是说过去就可以过去的。
江父江母还有乌泱泱一群亲戚在大厅里没有走,他们不相信她能在酒店里待一辈子。
所以他们在等,可是他们在等什么呢?
等江如梅给一个说法?
——要什么说法?当初她们不是已经断绝关系了?难道现在又想说毕竟血浓于水?
等着江如梅给他们养老?
——可他们当初不是一万块钱把她给卖了吗?都忘记了?
还是等着江如梅带他们到城里去享福?
——可能吗?
所以当江如梅下来的时候,他们簇拥了上来,江如梅问:“有事吗?”
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
她带着一百万和五个保镖去了当年的“丈夫”家,当年的光棍,现在也娶妻生子了。
江如梅看着狭窄的两间房,里面住着一家五口人,饭桌旁边不远就是床,屋里什么味儿都都有;
所以她没有进去,站在门外;
他看到江如梅的到来,显然很意外很吃惊,险些站不住,哆嗦的说不出话来。
江如梅把箱子递给他。
他打开箱子整个人都愣在原地,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足足十分钟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这——这————”
江如梅不想听他说话, 淡淡说了一句:“我的东西还我。”
我们都知道说的是欠条;
他结结巴巴的说:“那个欠条,已——已——已经不见了,我————我————。”
“你去写一个收据。”
“好。”他连忙打开箱子开始数钱,然后工工整整的写下“收取一百万现金”的收据还按上手印。
拿到收据,她头也不回的走了,他站在门口足足半个小时才回过神。
晚上,江如梅独自来到奶奶家,在门口听到奶奶和叔叔的谈话。
奶奶说:“儿啊,明天鱼儿回来了,你一定要扒着她不放,只要扒住她,你以后的日子就不用愁了。”
叔叔说:“她跟她爸妈都算绝关系了,我能扒着她?”
奶奶说:“她跟她老子关系断了,我跟她关系也断了?”
叔叔说:“当初她老子打她的时候,我们都看到,冒说话,现在————。”
奶奶厉声说:“现在莫斯页?那都是她老子的错,跟我们有莫关系,,你就听我的话。”
江如梅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禁想:真是父母之爱子用心良苦,奶奶养了叔叔大半辈子,快死了,也想给他找个终身饭票,真是感人肺腑。
她终究没有进去,在奶奶门口放了一万块钱,用石头压着,下面还有当年诀别书的复印件;
什么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等江如梅回到酒店后,大厅已经空荡荡了,想必已经回家了。
角落里,江如梅的弟弟走了出来。
江如梅带他回到房间,递给他一瓶水,坐在他对面,不说话。
他被这个十多年未见的姐姐看的不自在,尴尬的说道:“姐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嗯。”江如梅象征性的附和他。
“其实,这些年我们都挺想你的。都很担心你,也不知道——”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江如梅很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江父江母这么做的目的,毕竟当年她跟这个弟弟的感情最深厚。
只可惜,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起那一天的冷漠。
这个她最疼爱的弟弟,没有为她说一句话,好像打的人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一般。
“你有什么事?”江如梅冷淡的问道。
他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没事,我就是想看看你。”
“好,看了,可以走了。”她的语气冰冷,冷漠,这是她极其少有的状态,即使面对再刁钻的记者,她都依旧笑颜如花,给人的态度如沐春风。
他放下手里的水,准备站起来,又艰难的坐下,把头埋在手里。
过了一会儿,痛苦的看着江如梅红着眼圈说道:“姐姐,我知道以前是我们对不起你。”
“所以呢?”她的态度依旧冰冷。
“爸妈已经知道错了。”
“然后呢?”
“我们究竟是一家人,我们——我们————”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我——”他结结巴巴的说:“我想在城里买一套房,带爸妈到城里去住。”
“哦。”
“你能不能——能不能——”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最后几个字,她都没有听到;
她知道他留下来是为了要钱,只是她没有想到他要钱不是为了给奶奶治病,而是为了自己买房。
江如梅轻松的说道:“就这个事?”
他突然眼睛放光,看着江如梅激动的说:“你答应了?”
江如梅笑了,是冷笑,她从包包里,拿出”诀别书“放在他面前,说道:“说完了,就走吧。”
他还想说什么,但是已经没有机会了,他被两个保镖护送离开了。
四
次日,清晨
江鱼儿给了“前夫”一百万的事情像瘟疫一样传遍整个村落。
江家人全都震惊了,看着手里的诀别书,愤怒的撕个粉碎。
气势汹汹的带着家伙到酒店找江如梅,只可惜江如梅昨日夜里就已经走了。
“前夫”家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整的水泄不通。
江家找不到江如梅,跑到“前夫”家里闹事;
旁边站满了看热闹的人,跟当年的场景一模一样,只是当事人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