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深秋,我被特赦进入宫中只为取悦君王。静静抚琴时第一次看见了你。在这沉重的宫闱里,恐怕也就只有你敢如此“放肆”地哼起那不知名的歌谣了吧。那歌声中还夹杂着于我而言是那么陌生的乡音。这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以后我们竟能相识相知相念。
我是一名琴师,也是战胜国的俘虏。国破山河在,家破从此不复还。这一生也许就这样于这深宫中带着重重枷锁度过了吧。没有人会怜惜在乎一个战败国的牺牲品。唯有你似乎就真的天不怕地不怕,为我解开了脚腕的枷锁,在我病中喂我热粥,静静在屋外听我演奏一曲又一曲无人敢听的后庭歌。在这权力的中心处,人人都疲于自保,深怕一个不留意就身首异处,天人相隔。更是无人愿意聆听一个亡国琴师的凄苦悲哀,更无人似你懂我心声。从此我就盼着每一个夜晚,因为我知道无论天晴抑或是雨来,你都会在门外听我重复练这只曲。犹记得每一个无雨夜晚月亮都会从云层中出来,不知是不是为了窥看我们之间的情谊。它从上弦月到下弦月,见证了我俩的惺惺相惜。月光常常、长长照进我的屋子里,带着你的影子。我为你备着一件蓑衣,为是怕你被这雨露打湿。奏起后庭曲,我哀叹着自己的命运。给你备起蓑衣来聆听我的哀叹,却独独忘了你的心。我们似乎从不交谈,你只是默默地看我抚琴,从不述说。我不知道你的一切,你不过问我的人生。我们只是两个孤独的灵魂,企图在彼此间找到一丝慰藉。奏到兴处,琴声像是能够传到寻常百姓家中。有人听了无动于衷,有人黯然落泪,有人却无法听懂个中哀伤而竟感乐趣丛生。每每弹到思至故乡,只得两声无可奈何的哀叹。琴罢入睡,我们紧紧相拥。
冬至,君王释放我孤身一人归故地。我第一次对这冷冰冰的深宫起了眷恋之情,背着琴走着却不由得步步望回宫闱里。但我找不到你,惟听到那夹杂着低沉的抽泣声哼起我们最最熟悉的歌曲。这条归途竟如此之长,长得我似乎没法走完。等我站在这已破的故地时,我又看到了那常常、长长照进我屋子的月光。只是这次再没有你的影子了,只照亮了我两鬓的白霜。
多少年来我们之间经历的一切悲欢别离,今天我才能将其谱成了曲,才顿感这一生的身不由己。如今,我是放回池中的鱼,只等将此曲,为你奏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