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半,富贵叔,朋子,李头儿,还有我,强行从昏睡中睁开眼,从地铺上艰难爬起身把旁边俩屋里的工友拍醒后,拖着快散架的身子向工地走去。
我的作息和五年前基本一样。那时上高三,六点半准时坐在位子上早读。读‘细胞凋亡是基因所决定的细胞的程序性死亡···’读‘氨气还原性的四大表现···’读‘北冥有鱼···’,读到七点半,身体才开始慢慢醒过来,肚子开始响,哈欠跟着来,小腹和肛门一阵异样,二弟变得坚硬,没个十分钟软不下来。我默默地道歉:兄弟啊,哥对不住你,是哥不争气让你受苦了,今年六月一过,就给你找个女朋友舒服舒服。和五年前不一样的是,我再没有力气晨勃了。身体内几乎所有的能量都输送给了肌细胞,精原细胞不被允许进行多余减数分裂。
大概六点四十,我们走到工地,昨天的烟尘早趴在了地上。冷风吹得人也醒了,李头儿插上电,500W的黄色大灯泡腾地亮了,其他人也都陆续赶来,收拾一下各自的家伙儿,打着盹儿唠几句,七点左右就开干。我跟朋子的活儿是拉砖头和和水泥,兼给需要的人打打下手,都是纯体力活。我和朋子把砖装到手推车上,推到气枪师傅那里,‘一·二·’吆喝着用力一掀,整个车盖到地上,会摔断几块砖,但是不要紧,在一些特殊的位置,砌墙师傅需要几块断砖。
朋子三十出头吧,听说跟着李头儿约莫有十年了,一直干这活。富贵叔他们都说他有点傻,但我觉得他是憨厚老实。但他有一个小却很不招人待见:口臭。这口臭还跟我高三时同桌的大不一样。同桌是因为长期熬夜,内分泌失调后便秘,屎赖在肛门不出来。一吸一呼间,复杂的气体成分就从口中出来了。而朋子呼出来的是浓重的臭水泥味儿。我第一次往搅灰缸里倒水泥的时候,没防备,烟尘冲起,我吸了一鼻子。朋子长年累月在这环境里做活,估计肺上已经结了层硬水泥。
饶是最简单的活儿,不小心依然会受伤。第二天快中午时,我左手两根手指被砖头砸得青紫,我对李头说,手砸坏了,哪儿有诊所我去处理一下。
李头儿把头从触摸屏的手机里抬起来,瞥了一眼我的手指,不耐烦地说,这点儿小尚算啥,那只手不还好好的?娇病。
我有点生气,诊所在哪?
‘远着呐,得去城区。’
我转身离开。又听见他在背后喊,‘半天不到工钱不算。‘
早就听说过李头儿心狠,简直冷血。那天晚上我跟富贵叔蹲一块吃饭,他跟我讲,‘有一回干完活,主家不给工钱,李头儿回村里拉来一群老头老太太,做人家门口。大冬天的,老家伙们一个个颤颤巍巍,分分钟都要挂的样子。那家人赶紧去了趟银行,又东借西凑地给了工钱。他就这一点好,从不拖欠工人工钱,大家也都才愿意跟他干。’
盖房班里的工钱按分工不同,区别还是挺大的。砌墙师傅按手艺高低拿二百到二百六一天。像富贵叔那样的,一天二百四。其他男人一天一百六,女人一百三。理由是女人力气不够干得少,但实际上,她们干的不必男人们少。朋子拿和女人一样的钱,因为活儿轻。我才拿一百。富贵叔说下出活儿让我做他的学徒,一天拿一百五,以后手艺好了,一天二百没问题。我一听,真不错,有盼头,比待城市里好多啦。
关于李头儿还有一件事儿早听说过:那年他媳妇儿怀孕,要生他开车送去医院,路上太过紧张撞死一老头儿,他一打方向盘,径直走了。幸亏有录像,不然人老头白死了。
我觉得李头儿特不是东西,存心找机会膈应他。
六锅灰七车砖的时间,就差不多到了中午,李头儿喊,凤,做饭去。过一会儿他也跟过去,帘子一掀进了屋子。我对朋子说,他是去吃肉了还是喝奶了。朋子说,别瞎说人家凤,你又没看见。
凤三十不到,在农村是个蛮有味道的少妇,屁股滚翘,头发滑顺。跟着李头儿两三年了,经常偷懒,工资还一分不少的拿,她也不常回家。李头儿不是她男人。
富贵叔正抱怨着碗里的肉又少了,天空忽然阴暗,过一会儿大雨瓢泼而至。用塑料布盖好了家伙什,一群人跑回出租屋。
在楼梯拐角我又看见了那两只交欢的脏狗,我问朋子,这俩狗咋天天弄?咋就弄不过瘾呢?朋子憨憨地笑了笑,闲的呗,精力过剩没地方发泄。我又问他,’朋子,你想不不想’?’
‘啥?’
‘就这呀’。`
朋子尴尬的笑了笑,一脸落寞没说话。
一下午,出租屋里响破了天。单薄轻盈的扑克牌被摔得啪啪响,一局结束,准事后诸葛亮的大吵一阵,骂娘声,骂祖宗声,骂儿子声在楼道撞来撞去。人手一根烟弄得仙气缭绕,我跑到了走廊上,连上左边隔壁的网打游戏。
左隔壁住着住着一对人模狗样的情侣,在城区某公司上班,骑着两辆电驴早晚呼啸来去,背影匆匆。从女的身上的香水味儿我可以以断定他们毕业不久,甚至可能跟我一届。那香水味儿跟我高三数学老师身上一个样,味浓,喷一次一星期都散不干净,特实惠。第一次遇见,我还跟男的打了声招呼,但人家转头装作没看见。我自嘲地笑笑,心说人就这样。有时晚上回去正好能听见他们行鱼水之欢的声音,弄得我燥热难耐。我转头问朋子,这妞咋样?朋子说,我以后能找个这样的媳妇儿,死都行。我心里笑他没出息,不屑地说,就这样的,我们学校一抓一大把,一点也不稀罕。棚子突然问我,你都大学生了,咋还跟我一样干这活?我转过头说,跟你解释不清楚,没法说。等隔壁的鱼不再扑腾,我们才沉沉睡去。
突然不用上工,时间倒慢了下来,哗哗的雨声将人锁进室内,心安理得地碌碌无为。无忽然想起高三班主任说的一些鬼话,她说,现在不好好学习,考不上一本,看你怎么养活自己······大学毕业后,我在城市里呆了快半年,除了保安,保洁,服务生,没其他工作可以做,好像所有体面的职位都满着,一个萝卜一个坑,而我是多余的。想着,往楼下吐了口唾沫。
熬呀熬的,终于到了天黑,我勉强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我迷糊地睁开眼,旁边朋子的手机还亮着,屏幕上大桥未久表情卖力得淫荡着······我没有理会吓了一跳德朋子,开门出去。
他妈的,我又看见那两只狗站在一块儿,诶,不对,我打开手机一照,是李头儿和凤,俩人在楼梯拐角慌忙穿上衣服。我冷笑着走过去,小声对李头儿说,五千块钱,我保证什么都不说。他一愣,表情古怪。我没有深思,转身便走。突然,一只胳膊勾住我的脖子,把我一下拉到地上,接着李头儿骑到我身上,一只手掐着我的脖子,一只手摁着我的胳膊,我不能呼吸也动弹不得。我快要死的时候,凤说,别把人掐死了。
我受够了,我决定离开这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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