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跟妈妈去菜市场买菜,每每经过鱼档,都会踟蹰不前,想要停步蹲下,去看鱼池里游来游去的鱼儿。
菜市场最常见的就是鳙鱼,我们家乡话管它叫雄鱼或者大头鱼。鳙鱼体型巨大,其身长可以达到成年女性一只手臂的长度,其中鱼头就占了近一般大小。鱼档当家人中,不乏女性,站在一边看她们爽利的叫卖、精准地选鱼、麻利地剖鱼,就像看一场活色生香的表演。
卖鱼人右手持一网兜,瞳瞳双目直勾勾地盯住池中已经选好的那条大鱼,出手迅雷不及掩耳,一眨眼间,鱼已落网,她左手把网口一捏紧,手掌顺势把慌张弹跳的鱼按在砧板上,右手果断拿起大刀,刀背啪一声利落地敲在鱼头上,大鱼立马昏死过去。
卖鱼人左手捏住鱼头,右手持住鱼刀,锋利的刀刃轻抵鱼尾,娴熟地用菜刀自鱼尾开始,力道得当的往鱼头方向刮去鱼鳞。鳞片顺着刀背簌簌剥落。那鱼忍不住痛醒,疯狂地甩着鱼尾,甚至把鳞片都甩飞到围观客的脸上,惹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刮完鱼鳞,卖鱼人以大刀前端抵住鱼腮下方,沿着鱼肚划出一条干净的扣子,刀身往鱼肚内稍稍一探一反,鱼鳃以及鱼内脏就应声而出,落入砧板下的垃圾槽里。去腮去肚的大鱼用清水涮洗一番,卖鱼人再次手起刀落,一条大鳙鱼就被分成两瓣鱼头两瓣鱼身,等着看客们来抢购。
有时候,这像表演一样的菜市剖鱼,妈妈也会看得入迷,可是她却从来不买。我若闹脾气求她买,得到的回应却是,“这鱼不好吃,臭泥腥。”
前两年,和妈妈回去老家乡下的小县城小住了一个多月。妈妈却出乎意料地主动提出要到街上去买个鳙鱼头来吃。
杀鱼的手法如此血腥凶残,这鱼头也必须用水煮剁椒之类凶狠辛辣的料理之法,方才镇得住。几乎不吃鳙鱼头的妈妈,要怎样去做这道菜?这让我非常纳闷。
开车到附近的菜市场去,隔着一条街,妈妈就冲着路对面的卖鱼人叫问:“还有香荏么?”卖鱼人咧嘴笑着应声说有呀有呀。妈妈这才下车去挑鱼。
要做出鲜美软滑的大头鱼煲,妈妈都会选择重3斤以上鳙鱼头。鱼头如果太小只,砂锅煲出来只是一汪水,是不会好吃的。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问卖鱼人要一把香荏。
妈妈从卖鱼人手里接过一把紫黑的草,递给我看,原来这让妈妈魂牵梦绕的所谓香荏,是一把红紫苏。清秀的细梗上泛着浅浅的紫光,噙着片片紫色的叶片,叶片呈圆形,其上爬着些瘦瘦的叶脉,叶之边缘圈着密密的紫色细齿。
你嗅一嗅,妈妈笑着说。我就是凑近,用力嗅了一下。那是一种清冽的草香味,掺杂阳光的温暖和轻风的清爽。
这红紫苏在乡间老家其实是挺烂生的,田边地头,常常都能看得到。妈妈小的时候,若难得家里有鱼可吃,外公都会在灶罅墙根去割一把,和鱼一起料理。可是到了城市里,这最常见的一味佐鱼香料却无处寻觅。
少了这一把红紫苏,淡水鱼的土味和腥味都压不住,所以妈妈便不再吃鳙鱼头料理。
乡下卖鱼,红紫苏都是免费送的,母亲如愿以偿抓了一把紫苏,兴高采烈地提着一瓣鱼头回家去。鱼头洗净,切成大块,用盐、酱油腌制半小时。
锅底放油烧热,蒜姜片爆香,数量多到铺满锅底。腌制过的鱼头,放在香料上面。姜片蒜片阻止鱼头与锅底接触,鱼肉不会黏糊粘锅。
放入紫苏叶,大火慢慢干焗。妈妈煲鱼的技艺十分了得,可谓获得烹饪的最高境界——烹出本味。煲鱼,妈妈从来都坚持不放一滴水,唯利用火候加原材料的特质干焗而成。
熄火之前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沿锅撒上米酒。清澈的液体沿着锅壁留下,翻滚蒸腾,氤氲了一室,酒香浓稠,引人垂涎。
红紫苏烹煮过的鱼头,果然不见了泥腥味,唯有肉质洁白,细腻美好。后绵软香甜红紫苏叶子吃在嘴里,有一种淡淡的香味,让人心在一瞬间生出一种无法舍弃的柔情。几片小小的叶子,竟然胜过烈油猛辣,以绕指温柔让这生猛多腥的鳙鱼变得低眉顺眼。
原创作品
2014年5月1日发表于微信公众号【并非关于吃的一切】
微信搜索:chilechilechile (谐音:吃了吃了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