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里久违的故乡

此文系【简村夜话】专题推荐,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不知为何总觉得今年的春天迟迟不来,乍暖还寒,开着无聊的玩笑一般。看到南方的朋友晒出的满树繁花,蜗居边塞之地的我,总是心中无限羡慕。只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却总是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己是属于江南的。

记得那年考研复试,第一次独自远行,踏上了离家千里之外去往西南的列车。前途未定,心中总是忐忑的。

两天一晚的绿皮火车,不急不慌,带着我对未来的期许,缓缓走近那个我从未触及的天地,亦步亦趋。

只记得那一早醒来,窗外的景色让我恍如梦中。广袤无垠的黑土地没有了,窗外,万仞壁立,绿水旁流。我像是《桃花源记》中的捕鱼者,看到了世外桃源一般。

我被这平生从未亲眼目睹的景色惊呆了。仿佛置身于李白当年东下江凌的路上,恍惚间,轻舟已过万重山。这样的美景竟也让心中的忐忑一扫而光,如同眼前的景色一般明媚了起来。

后来有机会暂居于长江南岸,习惯了北方纵横有致的街巷布置,在这山环水绕的迂回之地,迷路却是常有的事。

然而神奇的是,每次迷路顺着弯曲小路一定会走到长江边,于是这般我也便随意起来,总归是惊喜,又何惧之有?

到江南之后才知道,四季常青的江南原来也是有落叶的时候的。不同于北方秋季的萧萧落木,江南的落叶则是另有一番情趣。

每年四月,翠绿的新叶出生,大片大片深绿的老叶纷纷落下,既有北方秋天,无边落木萧萧下的纷然,又有满树新绿又逢春的生机。

北方的落叶像是为来年的春天积蓄能量,静静等待了整个冬天,而江南的落叶却更像是一种生命的轮回,该走的走,该来的来,无一例外。

厚厚的叶子覆盖在地上,江南雨后,总是会有一种湿腐的气味。即使多年后,我在北方的密林中闻到这个味道,我也会只觉得这是属于江南的味道。

北方是没有碗口粗的翠绿的鲜竹的,用朋友的话说,东北只有碗口粗枯黄的竹竿。

我在江南第一次见到竹子的时候,那种感觉,说来江南的朋友会有些不信。就像是你一直认为今生只能远观,不可触及的东西,就这样神奇般地突然出现在你的生命里,那种欣喜,猝不及防。

现在想想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竹子呢?人们说,竹子清高瘦骨,超凡脱俗。可是,我说不出喜欢的原因。就像是它有一种风骨,一种气质,一种与你生命契合的东西,而你恰恰读懂了它,就这么简单吧!

西南的江南可能是因为地形地貌的影响,总觉得那里是热闹的。热气腾腾的麻辣火锅,乐观勤劳的棒棒军,热情洋溢的川妹子,都让这个江南在密林幽径中充满了烟火的气息,温暖又可爱。

而当多年之后,我站在姑苏城外七里山塘的青石板街上。望着那,岁月斑驳了的白墙黛瓦,烟雨暗淡的江上人家。我才知道,我来到了另一个江南,我心里一直寻找的江南。

这里的风很轻,云很淡,橱窗里映出油纸伞,古桥下摇曳着乌篷船。每当,夜色将暮,华灯初上,火红的灯笼沿河错落而置。恍惚间,我笃定,我一定在这里生活过,在那云水之畔,静沐暖阳,在那烟波之中,任岁月流淌。真想问一句,你,是否别来无恙?

这里的江南是安静的,充满无限遐思的。一如那天早上的秦淮河,褪去夜晚灯红酒绿的喧嚣,像一个清澈的少女,毫无粉饰般芙蓉出水。

我在想,金陵城中烟花巷陌的八位名妓,是否也曾在这样安静明媚的早上,卸去妆容,凭栏远眺,去寻找那个久违的自己。是否也曾像平常女子一般路过乌衣巷口,为王谢堂前白衣飘飘的谦谦君子凝眸驻足。

晏几道心中那个身着心字罗衣的小蘋,若是去了当年明月,换了曾照彩云,即使琵琶再续,他还认得她吗?

是不是真正永恒的东西都是不变的,亦如太阳东升西落。也许,秦淮河永远是那个秦淮河,变的是我们的心绪。

说起歌妓,我又想起了柳永。那个在宋朝所有词人里不一样的存在。我很喜欢柳永,因为他身上有一种别人很少有的东西,那种肆意,那种超脱,那种倔强,那种自信,那种另类的与众不同。

他能看淡那些虚幻浮华,知道自己生命的意义,“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他喜欢和姑娘在一起,“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风流事,平生畅!”他有自己生命的自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这种肆意背后是看穿生命的超脱。

柳永不只有“寒蝉凄切,对长亭晚”的忧郁、流浪和多情,他是有那种大气和开阔的。“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就是这样一个才华卓绝的人,在当时是不被正统文化所接受的。是因为仁宗的小气,还是因为世人的浅薄,不得而知。其实,也没什么好可惜的,白衣卿相最后也是荒冢野草,五千年文化中,又有几人能被记住?

当时,真正欣赏柳永的唯一一个人,是苏轼。苏轼常常问别人,我这句可不可以和柳永比一比?苏轼是豁达的,也许他不一定看得出柳永将来的历史价值,真的只是那种生命深处的契合,能读懂他的喜欢吧!

一说起江南,我的思绪就会如野草般肆意蔓延,这里的江南应该是文化的江南,有故事的江南。每次站到长江之畔,我都会有一种置身于时间长河中的恍惚,这滚滚东流之水,见证了多少悲壮、凄婉,可是,它又如同看惯了世间纷扰的智者,只是无语东流。世间万物红衰绿减,最后也只是,苒苒物华休。

今天的气温依然只有几度,春寒料峭,走到楼下,却看见园子中的迎春花已经开了,虽然在寒冷的北风中鲜黄的花瓣有些单薄,但是,那也是最早的春天的颜色。无妨无妨,也许生命的每一刻都是奇迹,带着回忆江南的美好,来静候塞北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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