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总是充斥着许多难以理解的事情,比如说某一株等待开放的小雏菊。
明治家是一个书香门第,家中藏书自是不必多说,这也是秉志多年以来隐隐得意的根源,说起秉志方圆百里无不称赞他的博学和实干,古人讲宁静致远,淡泊明志,功成身退道自然,已经到了花甲之年的秉志终于从奋斗了一生的市长位置上下来了,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人生的余热似乎就是把自己多年的经历写成一本回忆录,然后养点花草,算是点缀一下晚年时光。
时间如刀,也是要隔断一些东西,那么剩下的东西也好统称为一个整体,从此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于是乎,秉志也就不再联系工作里的朋友,专心的读书养花来。
今天天气还不错,秉志来到书房,今天他想读老子,少年的想法,青年的路,中年的手段,晚年的道。
秉志安稳坐着,这也是他多年的习惯了,尤其是当官的时候,凡事都要求稳,若是你轻易的动了,你这棵树也许就长不成参天大树了。
秉志有个习惯,读书的时候总要喝茶,读那么几页,喝几口茶,让这心中所思所想的东西,在这有点苦涩却又清爽的液体流动中顺着血液流经大脑,再返回到心中。
秉志这么翻到第二章,篇首,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古几于道。
老子是讲静,讲不争,讲自然的,看到这里,秉志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事,这件事总是在秉志遇到麻烦的时候反复的在脑海中闪现,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算是秉志安身立命的源头。
那时候秉志还小,大概只有四五岁,正是文化革命前夕,家家户户还是大锅饭,公社里面大家一起干活,一起吃饭,人们终于不再为几口饭而流离失所,遍地红旗招展的年代,人们脸上都洋溢着改天换地的喜悦,日子终于有了盼头。秉志虽然不懂,但人们脸上的红色就像是招展的红旗,树立在全中国的土地上。
秉志认识了一个人,听说以前是先生,曾经加入过国民党,在国民党全面溃败的时候转身投降了红军,直到他认识秉志的时候还在为这个决定的正确而高兴,中国一下就变了颜色,满满的红,就像滚动的血液,这个曾经一直是世界第一的大国又开始焕发活力了。
诚实的说,秉志并不喜欢这个人,他叫什么来着,对了,叫立国,字赤心,赵立国,北方人,相对于秉志来说更北。秉志之所以对他感兴趣是因为他格格不入,他不会种地,他不会说土话,满口的京腔,对了,他是北京人,是个富家子弟,就读过燕京大学,在三民主义的号召下就南下广州,加入了国民党。
赵立国当年四十岁,总体来说性格很好,不怎么发脾气,有点好好先生的感觉。可这么一个人曾经当过兵,也杀过人。
“你就是赵立国?还有字?”秉志随口问了一句,在这个村子里没什么人搭理赵立国,听说他当年是和家里决裂的时候参加的国民党,投降红军后就地留在了这里。
“是啊,我就是赵立国!”这个声音有点绵,不太爷们。
“听说你是个俘虏”秉志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这也是他和赵立国说话的原因,他和小伙伴们打了赌,要来羞辱赵立国。
赵立国似乎没有想到这个小孩会来这么一句,俘虏,好像过去很多年了,时间真快啊!
“你看过小雏菊吗?”赵立国清澈的眼神看着一个捣乱的小孩。又补充了一句,也许是怕小孩不懂,“就是那种有大骨朵,花瓣很多,颜色大概有七种的花。”
这下轮到秉志楞了,小雏菊,不应该是,是啊,我是俘虏,还要带着一种羞愧耻辱声音很小的回答吗?
“你到底是不是俘虏?”秉志又来了这么一句。看的出他有点急了。
赵立国没有看秉志,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就是说给秉志听的。“那时候我家里有几十种花,有桃花梨花杏花荷花菊花梅花,总之很多,可我最喜欢的还是雏菊,你知道为什么吗?”
“说,赵立国,你是不是俘虏?”
“是啊,我是俘虏。”似乎是猜到了秉志的心思,却没有羞愧耻辱。
“小鬼,既然我承认我是俘虏,那你也听听小雏菊的故事,我保证你会喜欢这个故事的!”没有想象中的羞愧,赵立国竟然笑了,很开心,那平静的眉目一下子就开了,干干净净。
秉志开始觉得这个人可怕,怎么就不怕羞辱。
“谁听你的故事,小雏菊,赶到秋天,我全把菊花采了”气呼呼的秉志逃离了这里。
秉志想到这里,有些回味,又带点后悔,怎么就没听听那个小雏菊的故事呢,那个人十年后回到了北京,成为了一个著名学者,还出过书,竟然没有写一本小雏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