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暗】第一百三十五章:红梅未死

  第一百三十五章:红梅未死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夜风抚过艳红袍尾,吹扬开袖子,温从戈连着几夜身上泛疼,稍觉没有半分精神,天还未亮便悄然起身,到离船屋不远的廊桥待着。

  他闲散地依靠在廊桥边吃着糕点,眯着眼睛看着风过花灯摇曳,水波粼粼。

  项书词走到他身边站定,轻声开口:“你真的很有本事,魏哥的感情,这也在你的计划之内吗?”

  “不,我没本事。”温从戈转过头,“这世间任何事都可以被算计,感情不能。”

  项书词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是会事事算计的人。”

  温从戈耸了耸肩:“我没那么神,能算到的事,都是有可循之迹的。”

  项书词皱了皱眉:“那么,魔教和正道遇袭的事,和你有关系吗?”

  温从戈轻笑一声儿,表情人畜无害:“这些事,和我能有什么关系?”

  项书词无话可说,她是看出来了,这位温公子是个很危险的人,就跟那芝麻馅儿汤圆似的,切开是黑的。

  温从戈抚了抚桥栏,说道:“提点你一句,不要查得太深,魔教与正道遇袭的事,对他没有坏处。”

  项书词当即问道:“那对你呢?有没有坏处?”

  她想从他嘴里套话,但显然是套不出来的。

  “小丫头,你也想算计我?”温从戈弯眸笑起来,“你不妨猜猜看。”

  项书词抿了抿唇:“算了,我不猜,你想做什么便做。”

  “那不然呢?说得你能管得了我似的。”

  项书词突然就不想和他说话了,容易被气死。

  温从戈趴在桥栏上,往嘴里塞了块儿糕点,随口问道:“你为什么喜欢汇泽?”

  项书词沉默了下,说道:“南屿水患,魏哥救了我。”

  温从戈咂了咂嘴:“英雄救美啊。”

  “算是。”项书词走到他身边,“我还以为,你会说我的喜欢是因为感激。”

  “不,我不会那么说。”温从戈偏了偏头,“那对一个还算聪明的小丫头来说,有些失礼。”

  “我认真想过了,所以,我决定放弃。你们俩的恩怨,你们自己去掰扯吧。”

  温从戈转了转目光:“为何?”

  “因为比起喜欢,我更依赖他,大概更趋近于雏鸟之情。”项书词学着他趴在桥栏上,有些释然,“把目光转向别人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世界不止他一人,也不该只有他。”

  温从戈有些诧异,轻笑一声:“我倒是要高看你一眼了。”

  项书词黑了脸:“你是在讽刺我吗?”

  温从戈微微歪头:“不,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在夸你。这世间人,往往拿起容易,放下难。”

  项书词勾唇笑了笑,蓦然道:“那日,你们吵架的事,我该同你道歉。若不是我收到信去汇报,魏哥也不会知道你的身份。”

  温从戈把糕点递给她:“事情已经发生,再多假设也没用,你也不必自责,自己人和对手,我还是分得清的。我提醒你一下,你们之间,有一个叛徒。”

  项书词愣了愣,拿了块儿糕点咬了一口,不解道:“为何这般说?”

  温从戈拢了拢糕点袋子,说道:“给你送信的人,不仅熟悉你,也熟悉他的性格。”

  项书词想了想,恍然大悟:“那个人知道魏哥对旭暗楼的仇视,也知道我收到信后,一定会汇报。而你的到来,只是…巧合?”

  “嗯哼,差不多吧。我就说你是个聪明的小丫头。”温从戈搓了搓指尖,“那么,聪明的小丫头,该去休息了。”

  面对他的不吝夸奖,项书词脸上发烫,直起身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很值得信赖的人?有你在,好像什么也不用考虑,会很安心。”

  温从戈笑了笑,意味不明:“没人说过,在楼里谈感情的,死得大多都很惨。”

  “能救的人,你是不会见死不救的。”项书词理了理衣袍,“总要给你一个交代,我会找出那个给我送信的人。”

  “好,我拭目以待。”

  项书词离开后,温从戈把手上剩下的糕点吃完。咕咕声儿入耳,他抿掉唇上的糕点碎屑,拍了拍手,微微抬手接住飞来的白鸽,解下了鸽子腿上的信筏。

  那鸽子腾翅飞到他发顶站稳,他拆开信筏,就着灯火看信。

  魏烬远远望着他单薄的背影,又将视线落在了他头顶的鸽子上,抬手捏了捏眉心。

  这个人,还真是一刻不曾消停过。

  那信上血印堪堪画了个红梅,再翻到反面,温从戈便看到寥寥几字。

  临春懿城,红梅未死。

  温从戈脸上表情古怪,将内力凝在指尖,摧毁了那张轻薄纸张,和煦的风吹走了指尖的碎末。他垂眸捻了块儿糕点塞进嘴里,嘀咕一声。

  “命可真大。”

  沉思片刻,温从戈从袖中取了一根蓝色绸带,抬手时,鸽子复又落在他指尖,他将蓝色绸带绑在鸽子腿上,扬手将其放飞。

  信鸽蓝绸,意味着追踪待命。

  半晌,他垂着眼睛,露出个璨然笑意:“那便…让他再死一次好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敛去了眼里的杀意,往嘴里塞了块儿糕点,咬着糕点微微转头。

  魏烬正眯着眼睛,望着扑腾翅膀飞远的鸽子。温从戈轻挑了挑眉,有些被抓包的心虚,忙打着精神,伸手微抬递他油纸包。

  “程小爷吃糕点嘛?”

  倒像是干了坏事儿被发现的小孩儿。

  魏烬暗忖一声儿,收回目光,捻了块儿红豆糕进嘴。甜腻的糕点并不好吃,被他一脸嫌弃地偏头吐了出去。

  “呸呸…这又甜又腻的,你怎么吃下去的?”

  温从戈嘶了一声儿,凑过去弯身就着他的手把剩下的糕点叼走,直脊仰头把糕点吞进嘴里嚼了嚼。

  他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含糊开口:“不吃别浪费,甜甜的才好吃。”

  魏烬搓了搓指尖,神色莫名地拍了拍他的发顶:“鸽子送了什么信给你?”

  温从戈掩唇打了个哈欠,垂眸拿块儿糕点:“不是什么大事。我不日要去一趟懿城办事,药可以停上几天。”

  魏烬满眼不认同:“这怎么能停?”

  温从戈眨巴着眼咬掉一半糕点,咀嚼着开口:“我已给虞尘传过信,让他再研究一方出来。那药不过是初方,本就需要不断完善…”

  魏烬听到了重点,挑了挑眉眼中惊怒,用力攥紧了他的手臂:“你的意思是,他拿你试药?”

  手臂被人抓得生疼,温从戈木着脸把手里剩下的半块糕点吃完,察觉到人满身的杀意,急忙安抚。

  “没没没没,程小爷你…冷静点。”

  魏烬抿了抿唇,松开了手却摸剑转身,温从戈忙伸手去抓他手腕儿把人拽住。

  “诶诶,你干嘛去?”

  “杀人。”

  两个字,魏烬说得咬牙切齿,握着剑的手用了几分力,手背青筋暴起,深吸口气压抑下怒火,霍然转身抽手而出。温从戈猝不及防,踉跄退后了一步,手上糕点落地碎了大半。

  他惋惜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糕点,抬眸又见魏烬一副不说出个所以然就要去杀人的架势,微微抿了抿唇。

  “是我要求的。虞尘并不知道毒的成分,试药若是把控不好药量,于身体有损。”

  魏烬心尖儿发颤,火气愈加难消:“那你也不该拿自己冒险。”

  温从戈无意识地抚了抚因发麻颤抖的手臂,将身子靠在一旁的柳树上,微微垂首时,发丝顺着肩侧簌簌垂落。

  “程小爷,世间难得两全,我想活着,也不能拿别人的命不当命。”

  魏烬抿唇不语,豁然出手,抓住他的手腕儿,将那袖子撩起。近旭暗之时,烛火微弱,那白皙小臂内侧的血管脉络之上,如树分枝一般的青紫向上蔓延着。

  那是解药无效留下的痕迹。

  魏烬攥紧了那纤弱的手腕,眉头死死皱着,眼里溢满了愧疚和自责。

  这三日来,温从戈的药,都是他亲自去抓,再盯着熬出来,亲手送到温从戈嘴边的。

  他们住在一起三日,他不仅什么也没发觉,还相当于给他送了三日有毒的药?!

  温从戈察觉到他的情绪,笑盈盈收回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嗨呀,虽是丑了点,不过我一大男人,丑便丑了。”

  魏烬抬了抬眼,收回手软下语气:“你…疼不疼?”

  温从戈理下袖子,弯眸笑起来:“不疼。”

  这话,魏烬自然是不信的,那日温从戈毒发,他也是在场的。

  那这三日呢?会不会也曾痛到无法入睡?

  温从戈望着魏烬眼中的懊恼,无声叹了口气,颐指气使地指使人。

  “我的糕点没了,你去给我买。”

  魏烬看着他那小模样,只觉得可爱。无奈叹笑着点头应了声儿“好”,便转身跑进了黑暗里。

  温从戈缓缓敛了笑意,微微垂首看着跑到脚边蹲下的狼犬,狼犬晃着尾巴,仰着头呜咽了一声儿。

  可怜他又想起,每日一大早出去遛岁三,结果反被遛得满街跑的事。

  他半蹲身子抚了抚岁三毛发,春日狼犬掉毛,一抚便是一把毛四处乱飞,他虽不嫌弃,却也怕这小家伙掉成秃毛儿狗,只得收手搓了一把狼犬耳朵。

  岁三咬着温从戈的袖子,往大街那处拽了拽。温从戈无奈道:“你也知我最近体弱,所以才精神这般好的拉着我锻炼是不是?”

  要知道,岁三往常可从来没有早起过。

  狼犬呜咽一声儿,抖了抖耳朵直往温从戈怀里拱去,他抚了抚岁三脊背,敛眸勾唇。

  “别担心我,你主子我啊,命硬得很,总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不过目前最要紧的事,是去懿城,看那未死的红梅。

  思忖至此,温从戈捧着狼犬脑袋垂首蹭了蹭,抚了抚其颈侧软毛。

  “走吧,晨练去。”

  金鸡戒晓,坠兔收光,天夜将白未白。

  他将狗绳套在岁三脖子上,牵着狼犬往街上走去。

  还未走多远,路过深巷中,温从戈被一个步履匆匆的男人撞到了肩膀,那男人也不道歉,径自向不远的小院儿跑了进去。

  好浓的脂粉香…

  温从戈掸了掸肩膀的衣服,剥了块儿糖含在嘴里:“岁三,等一会儿。”

  岁三乖巧地叼着狗绳,坐在了原地。

  温从戈咬着糖走到小院处,轻功一点跃到墙头上坐了下来,晃腿时脚跟轻磕着墙面,却没发出半分声响。

  不多时,院中亮起灯火,女人和孩子的哭声传了出来。

  “那是幺儿的救命钱啊…你已经害死了女儿,还想害死我和幺儿吗?”

  “想死就赶紧,别拖老子后腿!晦气!等你死了,老子正好迎娶了别人。”

  随着辱骂和拳脚相向的声音,女子痛苦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犬吠声声,邻居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人前来制止,甚至连一盏灯都没有亮起。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男人骂骂咧咧地走出了房门。

  “娘的给脸不要脸,老子明儿就让你接客赚钱!”

  温从戈眯了眯眸,抬手弹出根针,那根银针没入那男人眉心,男人连声音都没发出,便轰然倒地。

  他如索命的罗刹一般,勾着唇角感受着男人气息的消弭,齿尖咬碎了糖块儿,起身脚步一转从院墙跳了下去。

  岁三跑到自家主子身边,围着转了两圈儿,以此来确认他有没有受伤。

  温从戈弯腰拿起狗绳,一人一犬就这般离开了深巷,开始了今日的晨跑。

  跑完正逢万家炊烟起,路过深巷街角的早点铺子,温从戈问铺子里那嘴角带着乌青的阿婶要了碗加糖豆浆,便爬伏在桌上,捧着豆浆抿了一口又一口。

  桌上蓦然落了一碗小米粥,他微微抬眼,弯眸向她道了声儿谢。

  那阿婶满眼心疼地碰了碰温从戈的头发,喟叹:“这般好年纪的少年郎,该有多伤心,才会白了头啊…”

  温从戈瞧着那温柔的阿婶,眨巴下眼睛,喝完了最后一口豆浆,放下银钱笑着起身便走,还不忘扬臂冲人挥了挥手。

  “在下未有伤心事,明日若得空,再来您这儿吃早点。”

  温从戈噙着一抹笑,与一队官差擦肩而过,那官差的目的地,自然是他身后的深巷,而他的目的地,绕过几条小巷,也近在咫尺。

  河边等着他回来的人,正提着一袋糕点。

  归途尽头有人等,可真是件…开心的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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