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跟他回老家。
老家,是他的。她在本地出生,长大,老家于她是个概念,是户口本上爷爷的籍贯,当然也是她的。
第一次跟他回老家的时候,她还是个单纯的姑娘。他踏实、质朴,他已经准备好婚房,就等带她见过他的父母,就娶她回家。
她说服了态度并不明朗的父母,她独立,能干,有充分的自信和能力为自己挣面包,要的只是“你爱我”就好了,妈妈的提醒和担忧被她轻轻地抛掷脑后。
初恋让她讳莫如深,那种面对自己所爱的无能为力,是她心里永远的伤。所以,她特别努力,特别拼命,她喜欢一点一点实现自己,能够把握自己的感觉。
他的稳重,踏实,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那么,就是他了吧!别人眼中的惊诧她看在眼里,心里的一丝丝犹疑却也随着时间的临近慢慢淡化了。
她的设计师朋友,为她量身定制了两身婚服,她的奶奶则给她置办了首饰,妈妈也在准备喜庆的被子和各种布艺。
这一切,都把她拉回到现实,她确实就要嫁人了。而她,既没有憧憬过婚礼,对婚后生活也一无所知,一片茫然。
他的老家在农村,地道的农村,不是城乡结合部那种。可是他家在当地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鹤立鸡群的楼房就足以说明在村里的地位和家底的殷实。
她没去过农村,对农村的概念全部来自电视剧。曲折的羊肠小道,满脸皱纹,慈祥的老婆婆,脸膛黑红,壮硕的汉子,毛茸茸,地里刨食的鸡鸭,一脸稚气,扎着朝天辫满地追赶,打陀螺的半大小子和胖娃娃,总之,是一幅飘荡着浪漫主义气息的乡村风情画。
可是,现实立刻就来到了眼前。
换乘了火车,大巴车,出租车,最后搭载了一辆回村的农用车,五脏六腑快要错位的时候,驾驶员说声“到了”,然后把风尘仆仆的他俩扔在路边,就继续颠簸着向前奔去。
乡村土路扬起的灰尘落了她一头一脸,来不及复位的脏腑和器官都极其不适,可是到家了,就赶紧进门啊!
没有电视剧里农民伯伯的热情亲切,反倒都很拘谨寡言,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后来,基本他家的人都持这样的风格,既不多话,也不敢多看她。
农村,虽然他家在村里数一数二,归根结底还是没有什么美感的,尤其是冬天的北方农村。楼上的卫生间居然没有上下水,还得去路对面的旱厕,没有暖气的房间,竟然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装上窗帘,沉默寡言的一家人,不合胃口的饮食习惯,这些都让她隐隐不快。一个哈气成冰的早晨,她的手腕无意碰到了冻得发红的鼻尖,一直隐忍下来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变得尖锐异常。
他回到老家以后,像换了个人,总是期待她好好表现,比如抢着收拾碗筷,抢着洗碗,甚至他还一半暗示一半鼓励让她去做一大家子的饭。
她脸上没有表现什么,心里已经一百个不乐意了。在这里,她并没有受到待客的礼遇,她还没有过门,就被要求做这做那,他在她家里可是被她父母当成座上宾的。
而且,他的父母也没有阻止自己儿子的行为,那就是说他的父母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的儿子干得好,干得漂亮。
同时,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并没有人提出给她置办些什么,快结婚了难道男方家里连衣服都不给她买一件吗?
然后,她被告知年初六要跟他在镇上举行婚礼。结婚的是她,但好像不用跟她这个当事人商量,他家的人就做主决定了她的终身大事。
她很气愤。她没有跟他领证,她只是作为尊重,婚前来拜望一下他的父母。
但是他振振有词,你难道不是要跟我结婚的吗?
是啊,她是要跟他结婚的,她父母反对的时候她可是异常坚决的。
可是,她心里很不舒服,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对他说,起码你的父母要跟我的父母商量一下吧,作为起码的尊重。
于是,他爸爸,她眼里那个大男子主义并且狡猾的老农民,给她的父母去了一通电话。她的父母很客气,谦虚地说了一堆她的不是,还请他的父母多担待。
她无奈地苦笑,这就是她的父母,她的家教,从来和别的孩子有了矛盾冲突,被教训的永远都是她。她放弃了向父母倾诉的想法,想过抬脚离开,不告而别,但是那样的桥段在电影里很过瘾,放在这个村里他家,她于心不忍。
于是,她唯一的发泄就是生闷气,不理他。她和他的相处中还没有吵架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