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虽然,我不曾象孔圣人一样站在流水的边缘慨叹时光的诡秘,然而我知道,就象你所知道的那样,时间在无情地流逝,转眼间,四年就这么平淡地过来了,说话时候,并不感到光阴的流转,只在我们无奈回首的那一刻,才发现时光在我们身边悄悄流走的匆匆,明知回首是没有用的,但在生命出现转折的时候,回首就不仅仅是一种徒然的姿态了,那里面包含的酸甜苦辣,非得你亲尝不可。
我坚信世间会有这么一类人:他们会为了一个理性的答案而锲而不舍、死不回头的。很显然,这是一种吃力不讨好的品性,在这个讲究实惠成风的极度现实的社会里,拥有这种品性的人是注定要受排挤的,而且,很有可能孤独将伴其一生。
辛遥高中几年一直是他所在班的团支部书记,这是班里人所共知的事实,但是,到了大学却没混到个一官半职,倒也是颇耐人寻味的。相反,‘食油大亨’的少公子周涛却一来就平步青云。不但班长宝座稳抓不放,还兼任着团支书一职,可谓班委团委大权揽于一身。想必食油也是可以作润滑油使用的吧,不然的话,在把班上的同学涮了一回又一回之后,早被这些怒不可歇的年轻人掀翻下马了,而事实上,大家都明白,在经过频繁的输油外交以后,周涛的靠山已是坚若盘石。最起码,辅导员程英对他而言已经是‘自由女神’了。
尽管班里绝大多数人对周涛操纵班集体已是积怨海深,但没一人敢表现出来。私下里,
不知有多少人说要改选支部和班委,但很显然,即便是这样正义的事情,没有人牵头的话,往往也只能停留在口头上说说而已。在中国这片人治思想积深的国土上,尤是如此。所以,我们班的改选一事,大不过成了无事实的谈资罢了。
然而一天的晚上,我无意从辛遥的日记里看到这样一段文字:
“……周涛把班上搞得乌烟瘴气,已经到了众不堪忍的境地……由于闻旷的缺乏经验,从一开始就要担负起先锋和舵手的角色,对于改选一事,尽管我有十二分的把握,但是,因之而来的罪恶会象屎盆子一样扣向我,我不会因此而获得半点好处和荣誉,然而,辛遥,你能容忍奸妄骑在正义的头上而无动于衷吗?你能说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这个猎豹一样的冷血动物,看来已经把一切都看透了,而且在计划勇于担负起责任的同时,已经把将会有的后果也考虑清楚了;我担心辛遥会贸然行动,招来自身的麻烦,于是在一个晚上,只有我们俩的时候,跟他谈了这件事。因为我知道,象他这样平时锋芒毕露处世方式的人,早就把人得罪光了,还能会有几个人撕破脸皮帮他跟周涛对着干呢,然而,从辛遥的态度和语气看来,他的这一次‘政变’看来势在必行了。
“闻旷,你能容忍这个炼油厂少公子,象摆弄洋娃娃似的开涮吗?我已经忍得够了,咱们为什么不把这种小人从团委赶出去!?”
他几乎面无表情地说的这番话。我心里暗暗叫苦不叠,这个冷酷无情的家伙,难保不把我也给坑了。
我开始担心这场风暴的到来。然而几个星期以来,平静无事。辛遥也从不提起,我当然谢天谢地,但愿他能忘了发动‘政变’的事,平平安安毕业算了。
他依然象往常一样忙碌着,泡图书馆,蹲画室,晚上烟雾缭绕地写小说。也许他真的忘了对周涛发难。
在一个夏夜宁静的晚上,辛遥组织了一次猜谜舞会,皎洁的月光,铺霜盖银的环境,遥远如梦的故乡。我不知道他是用了怎样的方法,总之河东大学的‘名媛佳丽’差不多全到了,我也相信班里的大多数男生一定在心里狂呼万岁。
舞会在校园西侧的陶苑里举行,拉上彩灯、彩旗,在月色的笼罩下,竟然很有气势。来的女生中,中文系的占很大比例,在她们浪漫得无边的头脑里,我们学建筑的都象钢筋混凝土一样冷酷呆板,所以,言语里就免不了有点火药味。
“听说你们建筑系的男生只认得钢材和混凝土,却不知探戈、伦巴为何物,真有其事吗?”一个圆脸的姑娘放大了声音说,像是全国大专辩论大赛里的一辩,口气里明显有揶揄的成分。
“是啊!我们孤陋寡闻,所以请各位舞林高手驾临,还望不吝赐教,共同进步才好啊!你不介意收我做你的门徒吧?”辛遥不动声色,随和地笑吟吟的说,那圆脸的姑娘假装生气地别过脸去,笑声倒是很脆的。
我说过我跳舞象只大猩猩,所以不敢在别人面前丢人现眼。在一个稍幽静的边角落里和一个女生跳着,从不时的尖叫声里你也许能获取两个信息:一是我跳舞的水平还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尚有待于锻炼提高,二是与我跳舞的女生就是艾琪。而且我可以偷偷地告诉你,原本艾琪是不想来的,但是你也许知道,如果我不把她拉来的话,我们建筑系的脸面又很可能因我丢失殆尽的,当然,对艾琪我没这么说,我是艺术家,说话那样直白我会很没面子的,所以我只说:你知道的,象我这种浪荡不羁、风流倜傥而又风度翩翩的天才画家,是很受女生青睐的,你若不去的话,我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掉入另一个感情的旋涡,嘿嘿……也许是我的话奏了效,总之她果然被我激来了,而且整个晚上木头长木头短地在我身后形影相随。尽管我让她骂得头大如斗、痛不欲生,但是,我敢保证:任她再完美的足弓,也被我踩成了扁平足。
舞会开始的时候,辛遥邀请的正是那个泼辣的圆脸姑娘,我仔细找了一下慕艺,发觉她正凝神地看着辛遥跳舞,表情是欣赏和坦然的,舒心的微笑始终挂在脸庞上,迷离的彩灯,轻松的旋律和舞步,那个晚上大家玩得读很尽兴,谜语条的纸幅撕了一地,在晚风里象只不眠的蝴蝶,姗姗起舞。
在朦胧的月光里,送女生回宿舍楼后,夜色如水,我们仍沉浸在刚才浪漫唯美的境界里。一路行来,没人说话。
就在快要到新男生楼的时候,他却把我们带到楼旁的一张石桌边坐下。风在什么时候停了,不知道,广袤的天空没有星星的眼睛,夜也庸懒了。
辛遥先二话不说,啪啪就是一圈烟发过去,也不问人家抽不抽。自己也点上一根,猛地吸一口,吐出一条烟蛇,很显然,他又作出了什么深思熟虑的打算。
“我想现在该是把周涛这个势利小人赶出团支部的时候了!改选团支部,现在时机已经成熟,怎么样,有没有胆量动他?”
人群一片哗然,错愕着没反应过来。我担心的风暴还是降临了,辛遥终归没有放弃发难。我感到自己的身子抖了一下,但绝不是冷得。
我这才发觉,原来今晚他邀请来的男生,绝大多数是班委或团委的学生干部,换句话说,都是能左右时局变化的‘议员先生’们,看来这一切是辛遥蓄谋已久的。他应该做政治家,他有着一切优秀政治家的魄力和野心、远见和雷厉风行。
“……阿谀奉承,蝇营狗苟,钻营私利在一度被称为净土的校园蔓延,不能不说是时代的悲哀,社会的悲哀,更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悲哀,把视听的触须探向更久远的未来,我们会发觉对于丑恶的姑息,即是对我们子孙的残忍,这种臭烘烘的市侩气,玷污的不仅是我们的肌肤,糜烂的是铮铮的铁骨,骨头都烂了,还拿什么去支持民族的脊梁呵!”辛遥有着天生演说家的智能与激情,寥寥几句话,就已经把年轻人蛰伏在内心已久的正义感唤醒了。追求真理的热血开始在这些年轻的胸膛奔腾。
这个政变前的鼓动看来很有效果,不少人嗡嗡地议论开了,形势在朝着辛遥意想的方向可喜发展。
“辛遥,你想过没有,‘自由女神’程英”
“辛遥。你想过没有,自由女神程英可是站在周涛一边的”李冰一针见血地刺到问题的本质看来‘野狼哥’也不光会摆酷打水,哲学里的矛盾论还是学得不错的。
辛遥狠狠地掐灭烟蒂,手臂在空中一劈,异常坚定地说:“当然知道!但是我们在团员里可也是优势力量呀,只要我们团结一致,成功一定是我们的!”
“那你打算怎么具体操作?”我知道他已经胸有成竹,再劝也是枉然的,索性豁出去登上他的贼船。
“闻旷问得好!要干就干得漂亮些,把周淘捅下来后由闻旷顶上,李冰任组织委员。不过记住一点,一定要弄个先进,否则就干脆别干了”
天边响起一道闷雷,轰隆隆排山倒海不绝于耳,空气竟分外得潮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