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们的队伍在令人欣慰地不断扩展壮大,改选的事宜也在逐渐成熟,辛遥说要在它正式浮出水面前,我们必须得搞个大一点的动作,最好能引起系里领导的关注,则盛数会大得多。但他从未向我透露怎样搞这个大动作,我心急火燎的不可终日,恐有变故;而他依然没事人一样,一如往常的沉静,该干什么干什么。在现实生活中,他总是这样,阳刚而坚强,温柔又不失深沉,处变不惊已经溶未他性格的一部分,这从他的眼睛里可以读出来。
一个周末的晚上,天边夏日的余辉有着玫瑰的色彩,辛遥的稿酬一到,照例请我们出去撮一顿。他的笔和他的人一样可靠,从不让我们失望,而且总会在适时的日子给我们带来打牙祭的机会。刚走到楼梯口,就见周涛领了一帮人,步履蹒跚、身态疲惫地爬上楼。从他们身上灰白的斑点和困怠的眼神看来,像是刚干完了什么繁重的体力活,如果我的猜测不错的话,那么齐强就是其中干得最苦的‘小三子’,真想不到,考试在即他们还有这份精力出去打工捞外快,周涛可是把考分看得比他娘还重要的主儿。
船长和周涛擦身而过,脸上都流露出困惑和揣度的神态,我一把拽住齐强,轻声地问道:“干嘛呢?一个个肾虚疲软的样子!”
“能不吗,程英搬家刷墙,我他妈半个屋顶加一个阳台没把我累死!”齐强一副愤于泄密样子,委屈十足地说,如果当时测验的话,音域一定比帕瓦罗迪还宽广。
“过几天就考试啦!还没好好复习吧,我桌上有笔记,你拿去看看!”辛遥关切地对齐强说。
“太感谢了,你总是象宋江一样在关键时候救我,不行,我得去睡觉,困死了!”齐强拍拍辛遥的肩说,打着哈欠爬上楼去。
“这教育制度再不改革,学生都要变成十足的市井小人了!”我们的船长愤愤不平的说,眼睛里流着忧虑和无奈的光芒。
当辛遥把一封联名改选的信递给我看时,我不得不惊诧于他办事的果敢与神速,而且我相信,这对周涛来说无疑是一枚重磅炸弹。然而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在信的最后签名处,竟然歪歪扭扭地挤进了齐强的名字,他虽说是318室的成员,但和周涛是老乡,而且私交甚密,可以说是典型的‘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角色,我心里登时泛起一丝忧虑。
联名信经由我的手呈交给了系里,然而很长时间,是死一般的寂静。逐渐的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惴惴不安。事实证明我的担忧是不无道理的,齐强不知因为什么个人原因,形式骤然变得严峻起来。周涛万万想不到有人敢动他,而更让他惶恐不安的是,动他的人又偏是优秀孤傲的辛遥,在经过多次目光的较量后,他也知道辛遥不是容易对付的人物。他气急败坏地一边合程英通气,一边逐一策反那些想‘暴动’的同学们。
形式一下子又变得对辛遥不利了。他也没敢懈怠,又逐一地进行反策反,尽量挽住‘议员先生’们,充实我们的力量,同时放出风去,针对周涛长期不召开支部会议的事实,痛贬周涛遏制民主,大搞‘一堂言’。而且把他的领导艺术贬得一塌糊涂。局面又开始好转,辛遥计划在支部大会上进一步对周涛发难。周涛闻风果然中计。他连慌不叠地在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召开支部大会。结果象辛遥意料的一样,周涛由于人心项背,弄得一败涂地,只是辅导员程英托病未露面,所以最终没达成决议。表面上我们拥有广大同学的附议与支持,但结果悬而未定。况且周涛手上还有‘自由女神’这张皇牌,不到关键时刻,他是决不会轻易摔出的。
这样一来,就只有看系里的批示了,然而联名信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时间在急盼里煎熬喘息,而我的预感一天比一天强烈起来,看样子,事态的天空要阴沉下来了。
系里的批示终于下来了,但不是我们要的结果,‘自由女神’最终倒向了周涛一边,我们的‘政变’以彻底的失败而告终,正义没能战胜邪恶,这才是最残酷的悲哀。接着是程英和周涛疯狂的反扑和镇压,他们以越级和非正常手续改选为由,要调查事件幕后的主使人,迫于毕业在即的压力,班里参加改选一事的人,大多数都写了检讨书和揭发材料,而我知道,这不过事为了有更冠冕堂皇的理由整辛遥罢了。他们这回是要把辛遥往死里整啊!所以当晚周涛神气活现地通知我和辛遥写那莫名其妙的材料时,我冷笑着对起嗤之以鼻,并且学着辛遥一贯尖刻毒辣的语气说:
“你他妈的再装也是个婊子养的孙子!”要不是辛遥及时制止,我非揍他个二等残废不可。
突然我想起梁晓声的一句话:人性中冷酷残忍的一面,其实比任何猛兽都是有过只而无不及的。但是我又想,有些人无论站着还是倒下,永远耸立着尊严的旗帜,他们的生命价值,比起那些蹲在阴沟里谋划无耻下流的阴谋人来说,就真的能更让人接受和宽容吗?果真如此的话,万能的上帝这会又跺到哪里去了、不敢以真的面目示人呢?或许,我早该意料到。
没过几天,程英让我去她的办公室一趟,刚到门口就见齐强鬼鬼祟祟地出来,十足的小人猥琐相。
“喂!闻旷,呆会儿进去跟导员好好说,别较真了,大家都写了,你不写不是找死吗?再说马上就要毕----”
“滚!”我相信此刻我的眼睛一定又火在烧,暴怒让我说不出更多的话,还算那小子识趣溜得快,不然他肯定得满地找牙。
推门进去,程英放下手里的报纸,假惺惺地跟我寒暄,我没搭理她,我要看她怎么在我面前表演。
“……我知道这次事件的主使人不是你,听周涛说你拒绝写材料,你又何必呢,毕业在即,你总不想因为这个背个处分坏了你的档案吧!”我十二分厌恶地看着她拙劣的表演,不说一句话,浑身鸡皮疙瘩倒是掉了一地。
“你是辛遥最好的朋友他的情况你最了解。只要你把辛遥的问题交代清楚了,我保证你的分配不会因此受半点影响!”她还在厚颜无耻地买弄她一文不值的演技。
“程英,你知不知道你很卑鄙无耻!”我戏谑着用一种平缓而清楚的语调一字一顿说。
“你---”程英脸上顿时红一下又紫一下,很显然,她还想不到我敢骂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咣当---
未等她回过神,我转身摔门扬长而去。人到了破罐子破摔的地步,倒又意想不到的快意受用。
辛遥最终还是把责任一人扛了下来,我不知道他一人做这样的无谓牺牲有什么意义,但他最起码让我相信,任何时代,不管尘俗如何喧嚣,总有那么一些真正意义上的人,不怕孱弱颓唐,不怕迎着秋风的落寞,始终保持着一种理性的固执,为智能,为思想,为正义,淌出一条可以容纳精神超生的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