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
黑子是一条狗,是一只陪伴了我们十七年的狗。都说狗生的一年相当于人活七年,那么算来黑子已经算是狗中的长寿者。黑子第一次来到我家的时候是在我五岁那年,具体是什么情景,我已经不太记得,后来是听爸爸说起。以前在老房子的时候,家里总喜欢养只狗,有很多原因,一来是看家护院,二来是家里怕浪费粮食,用剩菜剩饭养一些鸡呀,鸭呀,当然还有狗。当然这些的前提是必须喜欢狗才想要养。黑子来我家之前的时候,我家养了两只,一只大黄狗,一只大黑狗。记得我刚上幼儿园的时候这两只狗还总是跟着我去上学,前呼后拥,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神气极了,像是被侍卫拥戴的公主。但是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各个乡镇开始颁发了禁狗令,就是要把所有的狗都集中起来杀掉。至于这项政策的原因也是后来才断断续续地知道是因为控制狂犬病。大黄和大黑也难逃厄运,被抓。刚开始的时候,爸爸还把大黄大黑藏在存放粮食的缸里,有逃脱的侥幸心理,多数也是出于对大黄和大黑的不舍。在我出生前,大黄和大黑已经在家里和他们一起作伴,几年的相伴已经把大黄和大黑当成了家庭成员的一部分。但是它俩实在是太过显眼,身材也着实高大魁梧,被村里其他的人举报了,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执法人员绑着大黄大黑扔到车上的笼子里,我到现在还记得大黄大黑眼里的泪。大黄大黑走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很冷清,再也没有早起的犬叫声。有时候爷爷还是会把剩菜剩饭倒进它俩的食盆里,但是已经再也没有被舔的像洗过的一样。
黑子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了我家。那天是爸爸的生日,爸爸兴冲冲地从外面跑回家,从大衣里掏出一只小狗,这只狗也太小,眼睛还几乎看不见,哼哼唧唧地哆嗦着。爸爸说这是只刚满月的狗,别人都在抢着要呢,别人也是因为和爸爸交情不错才特意给的。圆圆的脑袋,全身黑色的毛,只有右前爪子和鼻子上方有一点点白色的毛。我问爷爷它叫什么名字,爷爷说就叫黑子吧。于是黑子算是正式入驻我家了,也正式成为我家的一员,然而黑子的童年过得并不安生,因为它成了我和弟弟的“玩具”。我对它还算温柔的,只不过不管是它醒着还睡着,只有有空就抱起来摸。或者是用橡皮筋给它把耳朵扎起来充当小辫儿,有时候不管它是否愿意,都会把它强制拿来当过家家游戏里的宝宝,顿时一时间惹得其他小朋友也竞相想当它的爸爸或者妈妈。比起我对它的“折磨”,弟弟对黑子简直是“虐待“,有时候,弟弟会踩着梯子把它送到房顶上,自己玩起来忘记了时间,也把黑子遗忘在房顶上。对于一个小个子的狗狗来说,面对离地面几米的高度恐怕也是吓破了狗胆吧?又有时候,弟弟会把它扣在菜篮子下面,忘记放它出来,它也就在黑暗里忍受着”煎熬“。其实谁家都有熊孩子,但是黑子对于这些却毫不在意,就算面对这么多“折磨”和“虐待”,它还是乐得屁颠屁颠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捡个饼干渣,方便面渣什么的,足以够它开心。
转眼间黑子长大了,那个时候老是担心再有人来“打狗”(禁狗令中的抓狗,我们叫做“打狗”),就把黑子锁在笼子里。刚开始它像栓上缰绳的小马驹,是反抗的,时而烦躁地叫,时而撞笼子,爷爷过去趴它耳朵上说了些什么,它就老实了。说来也真奇怪,这一年多都是爷爷在喂黑子,给它梳毛,带它去西瓜地里。黑子和爷爷格外亲。我不太懂得狗狗的嗅觉和听觉的敏锐性,但是每次爷爷从田里回来,隔着很远的距离,黑子就能分辨出,然后就是像弦上的弓箭一样冲出去迎接爷爷回家。在先前的时候,种在田里的西瓜到了丰收的季节都是靠人力往外采摘和运输,所以爷爷的任务就是在田里看守采摘下来还没来得及拉走的西瓜。这是黑子最神勇的时刻,它像小卫士一样蹲守在田里,哪里也不去。就连吃饭也是爷爷唤它进瓜棚才去,吃完立刻跑到西瓜堆旁趴着直至全部拉走。又一次下大暴雨,地里的西瓜都被积水冲泡,有的已经在地势低的地方漂了起来,这下可把黑子急坏了,它用嘴推着被水冲走的西瓜往高处走。但是雨太大了,根本不是它这么做能控制的。急得黑子像被打了一样的惨叫。家里来帮忙的亲戚都说黑子是条傻狗,雨这么大不知道去瓜棚避雨,爷爷笑了笑,拿起一件衣服就披在黑子身上。
还有一次,因为一点小事,弟弟和邻居家的小孩打架。邻居家小孩的姐姐为了给她弟弟出气就拿木棍打了弟弟。弟弟回家也没有说清楚到第是怎么回事,但是黑子好像明白了,以至于以后一直到它去世,只要见到那一家人,它就各种急躁,上蹿下跳,然后汪汪直叫。我想如果黑子会说话,他将是正义之士。黑子在七岁那年闯了一次祸,起因是一个小孩来我们家拿了一件玩具,是我们那个年代玩的简易手枪。黑子有个习惯,不管别人来拿什么,只要家里没人,它可能就以为是偷。看见这些黑子着急了就叫。但是这个小孩一看见黑子也没太当回事,觉得它咬就拿树枝抽打他,拿砖头砸它。黑子愤怒了,一个向上冲的姿势就挣断了狗链,跑上去就把小孩摁在地上,幸亏爷爷从外面赶回来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只是可怜了那小孩的屁股被咬了两个牙印,也已经出血。事情的后来就是黑子作为肇事者所有的责任由我们家来承担,给人家小孩报销了医药费,又三番五次地上门探望。黑子好像知道自己犯了错误,有很长一段时间很沉默。
后来我上学开始住校了,回家的时间很少,但是每次黑子都能听出我的脚步声出来迎接我,晚上的时候就趴在我身边,摇摇尾巴,眨巴眨巴眼睛。我也会偷偷把饭桌上家人专门为我做的排骨给它送到嘴边一块。发现不了万事大吉,如果被发现是妈妈掺杂着嬉笑地批评。
黑子的衰老是从十二岁开始的,那时候的黑子不再像壮年的狗狗,而是像极了一个老人。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它不喜欢以前那么上蹿下跳了,即使看到我放学回来,也只是象征性地摇摇尾巴,其次是它的听力不如以前了,已经有些分不清谁的脚步,有时候爸爸晚上打牌回家晚了一些,它也会叫几声。爷爷也不再把黑子锁起来,而是一直让它自由活动。但是黑子也不出门去跟其他的狗狗打架玩耍,而是一天到晚地趴在爷爷跟前。那时我高中的最后一年,爷爷也老了,各种老年病开始出现。身体浮肿,开始尿血。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爷爷爱在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出来晒晒太阳,他总是说自己像这太阳,快要下山了。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夕阳里的爷爷半闭着眼睛坐在太师椅上,哪怕是夏天还穿着秋衣秋裤,夕阳将爷爷裹住,他的脚旁趴着同样老去黑子的画面,忍不住地流泪了,太害怕失去但又对人的老去无能为力。知道我走到他们跟前,黑子才听见我的声音,努力挣扎地起起身用头在我身上蹭了蹭以示欢迎。
再后来是爷爷去世了,那年我在外地上大学参加野生集训,家里人怕打扰我的训练没有通知我。后来听爸爸说黑子在爷爷去世的前几天一直在爷爷床前趴着,不吃不喝也不动。我跟爸爸说,爷爷最疼我了,可是我连黑子都不如,没有送他最后一程,爸爸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说话。后来听弟弟说,黑子已经好几天不吃不喝了,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但是好像能听懂我们人的话,当爷爷的遗体要去火化的时候,它竟然一步一喘地跑到灵柩车前躺着不动了。我知道那是它舍不得爷爷,舍不得它一辈子的亲人即将化为灰烬。家里来帮忙的很多人要赶黑走起来,但是黑子露出獠牙,谁惹它它就恶狠狠地叫几声,后来是爸爸跟它说了几句,把它强行抱走。爷爷走后的日子黑子就一直在爷爷的房门前趴着。爷爷是农历的八月份离开,而黑子却一直在房门前坚守到来年的三月份。三月份以后黑子是彻底老得动不了了,也好像精神差了很多。眼睛里老是不停地往外分泌眼神,有时候眼屎都会把眼睛糊住。妈妈买来眼膏给它涂上也无济于事,村里也没有宠物医院就叫乡村医生来给它输液消炎,但是医生已经找不到血管。医生说就像垂暮的老人,身体的各个器官都在衰竭。大家都以为黑子春天就过不了了,但是黑子都坚持到了夏天。从春到夏这两三个月里,黑子已经完全瘫痪不能动。每次都是爸爸上午把它抱到西厢房墙根下,下午把它抱到东厢房墙根,以为多晒晒太阳会让黑子好受一些。夏天到了,蚊子叮黑子,它都已经没有知觉。忙完活计之后,妈妈会给帮它驱赶。爸爸说黑子的最后时刻的去世的前三天,黑子突然能站起来走路了,虽然是晃晃悠悠的,但是它可以自己挪动脚步了,喝了一些稀粥。它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爸爸。晚上还要去爷爷的房间里趴着。白天起来就在院子里转悠。瘦得已经是皮包骨头,好似一阵风就会把它吹倒,一只眼睛还发着眼,只靠着另外一只健康的眼睛四周大量着这个家。黑子走的时候是夏末秋初的一个中午,爸妈忙完活计从外面赶回来,一开门,爸爸就开始叫黑子,但是黑子已经不和前两天一样能站起来了而是整个身体全铺在地上。爸爸顿时感觉不好,就停好车抱起黑子。爸爸以为黑子已经死了,但是抱起来的时候觉得黑子的身体还有温度,眼睛还睁开一点儿缝儿。嘴巴已经合不上了,还流着很粘稠的唾液,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爸爸心疼地掉眼泪了,跟妈说,黑子恐怕是不行了。妈点点头也在抹泪。这时黑子也流泪了,然后叫了一声就伸直了四条腿........黑子走了,它努力留了最后一口气和它心里的亲人来作告别。爸爸给黑子做了个简易的棺材,是用装冰箱的纸盒做的,给它放了几个妈妈做的大饼,放了几根火腿肠。怕它去往另一个世界的路上会饿。爸爸把黑子埋在了离家不远的小树林里,埋在一棵桑葚树下,那里仅有的一棵桑葚树,爸爸说以后来看黑子的时候好找地方。妈妈给我打电话说黑子走了,我泪崩了,哭了很久。其实黑子在我们家人心里已经不但但是条狗,而成了我们每一个人心里很重要的亲人,亲人的离去对于活着的人是怎样一种打击我想只有切身体会。
我去看了黑子几次,都是那棵桑葚树,枝叶繁茂。不知道黑子会不会在这大树下觉得凉快。今年搬家的前几天我又去看了黑子,想跟它说一声,我们要搬家了,看见满树结满了桑葚。可能以前来的时节不对,只看到满树的桑叶,这次看到满树密密麻麻的桑葚,紫的发亮。我摘了一颗,放进嘴里,真甜。这无人打理的桑树竟然结出这么香甜的果子,真叫人心生欣喜。我摘了一把撒在黑子躺进的土地上,不知道这个小家伙会不会像小时候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捡饼干渣一样开心。我摘了桑葚放进儿子的小手中,给他讲黑子的故事,他吃着香甜的桑葚歪着脑袋似懂非懂地对我说,妈妈,如果耐克去世了,我也会很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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