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是个瘦老头,可以说骨瘦如柴,但非常结实、健康,这可能和他喜欢练武有关。每逢过年的时候,乡亲会集合,舞狮头,邀请他上场打拳,他上前作个四方揖,然后嘿哈地武动起来。然后,村里让他教年轻的人舞狮头。
咚咚咚锵……嚓嚓嚓锵……那时候的锣鼓嚓的节奏我还记得很清楚。
舞狮头是每年的重头戏,所以年轻人也学得很认真。爷爷就不断地提醒:"要翘脚(脚尖点地),这样才像狮子走路"。他连说带比划,来教导他们。最记得一次,他们没有狮头,就拿条棍子,横提着做狮头,到处去练走狮步,去"采青"。
学的人自然心急学成,所以,很多时候,采青的过程,是狮头咬住青(树叶和挂着红包的叫青)才慢慢吐出来的,几次,我看到他们都是狮头的口还没勾到青,就已经伸出了手一把拉下来……旁边人只是笑:"这狮子太狼性了"!
听哥哥说,爷爷在年轻时,被日本鬼子拿刺刀威胁去运粮。一碰到生活艰难的时候,他就会感叹到:"还衰过国民党的时候!"
使牛耙田是爷爷的拿手活,但他没做过插秧之类的。年纪大的时候,他还在使牛,把田耙得稀烂,他耙的田,是最好插秧的。
从我记事起,就没有见过我的婆婆。听爸爸说,他很小的时候,就因病走了。当时还不知道哭,只是很奇怪,把他和叔叔拉到床前,柔声地告诉他们,两兄弟要好好相处啊。在**有多少田,哪些是别人的,不要去跟人家争……。
那时候还没有钱画像,也没有钱拍照,所以,我如今都没有见过婆婆的样子。
婆婆去世以后,爷爷不知道是怎么挺过来的。后来分家,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在叔叔家被赶出来,我爸收留了他,跟他说,我吃什么,你吃什么……
不过爸爸很恼他,因为他在分家的时候,把分的面盆抢去了叔叔家……
估计兄弟都是这样,不患贫,患不均。大家都吃咸菜没有什么,但如果我吃咸菜,你偏心分多个鸡蛋,就要出事了。
在记忆里,爷爷很会"捉水"。所谓"捉水",就是把鱼塘的水引流到田里。那时候田里的水,全靠山里的大鱼塘灌溉,田里没水,就要捉水。首先,水会直流下来,然后兵分两路,一左一右,我们的田在左边,需要守住水到来,在高的田里,很难灌溉,需要垒起田基,把水储到一定高度才能灌进去。在下面的田的人当然不想你这样储水,他们下面就没有水灌溉了,所以,储水的田基就经常被掘开,原来灌溉的水会倒流出来……爷爷一般是晚上没人的时候去"捉水"。因为那时没多少人,还能守着,不太热。
那时候,想想真的挺苦的。那时候插田时面朝咸水,水蒸气扑上来,背朝天,汗都贴着背,最难受的,是脚趾痕痒,我会不断地去抓破,出血,但还是痕痒,最后是用力把两个脚趾掰开、扯住,让扯住脚趾的痛,来掩盖痕痒的难受!但如果不扯住,又会再痕痒!我常常掰到脚趾头出血,掰到哭……
回家要走过一个山拗,两座山连绵在一起,只有一条狭小的路,两边是竹林,那时候还可以土葬,在山边隐约看见一些白纸在新葬的坟头飘呀飘,我特害怕,急急地走,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又不敢回头!那时候,就害怕得太厉害,忙完农活回去,天又黑,自己又累,脚趾又溃烂、痕痒,为了壮胆,只好大声唱歌,那时候有电视,看最多的是<圣斗士星矢>,于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唱着日本歌:"剩谁呀!那路罗看路你傻!剩谁呀!那路罗看那你傻!……"
那时候,我很好奇,爷爷怎么过那个山拗的……估计不是唱的日本歌,难道是山歌?
听他唱山歌,其实很好听。我们是讲的客家话,所以,唱的客家山歌,歌词不知道说什么,大意是妹妹如果准备出嫁,你要嫁给我之类的……
爷爷是很喜欢"趁墟"的。普通话叫"赶集"。有时候专门找那个理发师傅剃头刮胡子,如果他没上班,就跑到他家里问怎么回事?在不在?能不能理发?主要是,他喜欢那个理发师刮胡子刮得好。其他的剃头佬,他去过,剃头和刮胡都不满意。所以,他只认准了那个理发师。
爷爷去世前,我回去看他,他已经不能说话了,只是躺在椅子上,半眯着眼看我和妻子。口中只是"厄厄厄"地说不出话。我只是安慰他,休息好。
虽然他走了有段时间了,但我觉得,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仿佛伸手就能够触摸到他。但我知道,他真的走了。我一下惊觉,……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