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想必今日公子不会来了,还是回房早歇息吧。”丫鬟红叶望着站在房檐下的怀梅,一脸愁容,小姐已经保持这个姿势一整日了。
怀梅听到身后的劝告,恍惚中提起了几分精神。
“红叶,你先回吧,把炉火烧得旺些。”
红叶轻叹一声,转身入房,顷刻间又出来,怀里已多了一件大氅。虽是素色,却用的是上好的绸缎,缀有洁白貂毛,在这塞北之地最是御寒。
红叶把大氅披在怀梅的身上,依旧担忧道:“小姐,雪越来越大了,要惦念着自己的身子。”
怀梅只是浅浅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无神地望着远方。
红叶彻底死心了,她明白小姐倔强的脾气,只好无奈地进房添火,心中却暗自腹诽:“这讨人厌的连白公子!”
这塞北之地终于重归寂静之中了,只有漫天的白雪和呼啸呻吟的寒风,仿佛是自然中的一片未开化之地。
良久,怀梅似感觉冷了,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目光也逐渐恢复了焦距。然而目力所及之处,大地的白和乌蒙的天连成一线,不见半点人的踪影。
怀梅把目光从远方收回,一眼便看到了院子里的一树梅花,大雪覆盖在树的枝丫上,白中透着粉红。
怀梅望着那一树梅,那视野的唯一异色,一种无力的孤独感突然向她袭来。这是几年来怀梅身处杳无人烟的塞北之地都不曾有过的感受。
“你终究是不来吗,连白?”怀梅回想起连白离开时的情景。
那一日清晨,连白向她请辞,只留了一句“梅花开时我再回来看你”就推门而出。怀梅追出门,穆然发现院里多了一树梅,而那个仗剑的人影已走到了视野的尽头。
此后,怀梅便每日望着那一树梅出神,安静而又盼望地等其花开。
终于在五日前的夜晚,梅花开了。当听到红叶传来的呼喊后,怀梅不顾衣衫单薄冲出门去,果然在朦胧的夜色中看到了星星点点绽放的梅花。怀梅便冲着梅花笑。
可是直到如今,连白依旧没有出现。
“唉!”怀梅轻叹一声,终究在愈渐模糊的日色中回了房门。
小屋中,炉火升腾。
红叶正提着一壶烧酒给怀梅面前的杯盏注酒,温酒流入玉质器皿,氤氲出热气。“小姐,暖暖身子。”
怀梅接过来,一饮而尽。
“小姐,你……”
怀梅看着眼前陪伴自己多年的丫鬟红叶关怀的神情,感觉灌下去的温酒流入了心里。
“红叶,多年来多亏有你。”怀梅想到自己和红叶二人被迫逃到塞北之地,凄凉中对红叶心生愧疚。
“小姐千万不要如此说,当年要不是小姐收留了红叶,红叶恐怕早已饿死街头。后来小姐家族突遭大难,小姐不得已逃到这不毛之地,红叶更要借此照顾小姐。”红叶说起往事,语气激动。
三年前,怀梅本是京城贵族,父亲更是朝中要臣,谁知不幸惹上了位高权重的户部尚书左尹。父母二人冤案入狱,案情尚未明朗即惨死狱中。怀梅在京城再无容身之处,被迫逃到这远离庙堂的塞北之地。
怀梅到塞北安身两年后,一次外出时发现枯干的大地上有大片血迹,不远处正有一人昏迷不醒,右肩一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
那人醒来后,怀梅才知道所救之人名叫连白。
连白休养数月中,了解到怀梅的身世,嚷嚷着自己武功天下第一,等伤势痊愈后定会宰了那狗官为怀梅报仇。
怀梅只是觉得好笑,故意讥讽连白:“怎么我第一次见到天下第一就这副凄惨的模样。”
连白瞬间哑火,不知如何分辩。
怀梅想到连白那副无奈地神情,笑出声来,手中的酒壶随着起伏抖落出一地美酒。
红叶听到莫名其妙的笑声,兀自认为小姐喝多了,心中又不紧地嘀咕:“这讨人厌的连白公子!”
雪愈来愈大,地上的积雪渐渐地没过了脚踝,清冷的月色下显出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而寒风吹的脸生疼。
夜色中,一道人影在风雪中跋涉。
夜行男子披着黑色大氅,在一地洁白的对比下显得分外明显。男子头顶着遮挡风雪的斗笠,腰间别着一把银白色剑鞘,在刺骨的寒风中一步步向自己的目的地跋涉。
突然,夜行男子停住了脚步,急速地抽出腰间长剑挡住了右下方地面刺来的暗刃,借着力势飞身后退。
白雪滑落,一道人影出现在夜行男子前方。
拦路人抖落下斗笠上的积雪,顺便活动因长时间匍匐在雪地而僵硬麻痹的四肢。“连白,这都杀不死你。”
夜行男子正是连白公子。连白紧握着手中的长剑,盯着拦路人感到一阵恼怒,不忿道:“千涯,我本已放你一条生路,你何必还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来送死!”
一个月来,千涯一直追杀连白千里之地,从京城到塞外。几天前,连白擒住千涯,却放其一条生路。不想在此地,千涯又现身刺杀连白,大有不死不休的势头。
连白看着特地换为一身白衣的千涯,出言讥讽:“不想名声满京城的千涯公子,还会有如此遁地鼠一面。”
千涯也不恼怒,脸色平静而深沉:“从你刺杀左大人成功的那一刻,这个世上再无光鲜亮丽的公子,只有一心复仇的千涯!”
说完,千涯瞬间完成进攻姿势,飞身刺向咫尺的连白。
离怀梅醉卧小屋百里之遥的塞外响起一阵剑刃交错的清响,混杂在愈来凛冽的风雪中,传不遥远。
良久,声响消停。一道疲惫的人影捡起了掉落在远处的斗笠,按在头上,轻咳出一口血,向更深处的塞北跋涉。
只留下卧倒雪地的人影和一摊血迹在鹅毛大雪中渐渐消弭。
连白剑指着千涯问道:“你何必为如此贪官污吏献出自己的生命?”
千涯临死道:“在世人眼中,他是机关算尽的权臣;在我眼里,却是如同生父的亲人。”
塞北之地极易风雪,大雪纷飞数天也时有发生。清晨,怀梅推开门看到外面竟已风停雪歇,感到一丝诧异。
怀梅走出房门,一阵清风拂过,头痛欲裂的痛苦好受了几分,想来昨夜定是饮了不少酒。
门前的一树梅在白雪的遮掩下,透出若隐若现的粉红,而几朵已经凋零的梅花潜藏在积雪里,为世间点缀最后的异色。
怀梅突然紧盯着积雪中的异色,踯躅着走到梅树下,蹲在异色咫尺的雪地,颤抖着双手伸向积雪。
白雪散开,露出一名匍匐在地的黑衣男子,身旁的血液晶莹。
十日后,小屋中传来一阵笑语,远不似往日的死寂,给这千里苍莽的塞北添了一抹人气。
“还说你是天下第一?两次碰到你,还不都是我救了你。”
卧在床上养伤的连白,苦不堪言,为何自己每次见到她都是这副凄惨的模样。这次更好,差点成了雪人。
“这,马有失蹄嘛!”
怀梅只是掩嘴笑,不再挖苦他:“那你这次在这里停留多久?”
“等我伤好了就走。”
怀梅听到连白毫不犹豫的回答,脸色跟心情都暗了几分。
连白话锋一转:“这次我要带你一起走,去江南赏杏花梅雨,我保证没人再为难你。”
怀梅闻言一愣,转而脸颊微红,佯装羞怒道:“谁要跟你一起走!我只想看门前的那一树梅!”
说完,轻快地跑出了房门。
然而顷刻间,梅树下的掩嘴笑声传入屋中,出卖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