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卖部里的卫生巾脱销了。
男生一传十、十传百,发现其别有妙用,纷纷涌入抢购,垫到鞋里。
军训规定,学生不许去小卖部买零食。老实的学生,还真不去。不过我去买烟时,看见在疯抢卫生巾的人群里,有不少人买了面包,火腿肠,也照卖不误,上峰的精神贯彻不到位。
上峰的精神,很多时候造成军民不和。练着练着,火药味儿越来越浓。我想起高中军训,教官大半夜跑我们宿舍讲故事吓唬我们,说某某学校学生有多坏,他们又是怎么拿着武装带一个一个收拾。高中是市重点学校,学生大抵好骗,老老实实听着,谄媚的笑。
到了大学,我校英杰辈出,非我等蹲在门口大笤帚旁抽烟充大个儿的可比。
披枪连有个孩子站队不老实,教官说他两句,他小声回骂一句,教官不依不饶。正赶上集合吃饭的点儿,教官让我们这排站在宿舍门口,不解散,问那个孩子叫什么。丫不说话。
教官也就17岁,大饼脸,死鱼眼,以下就简称死鱼眼。
死鱼眼从排头开始,挨个问我们他叫什么。第一个学生摇摇头,第二个学生往别处看,第三个学生不说话。我是第七个,我心说肚子都饿瘪了还他妈在这瞎闹,问到我时,我就说了。
教官这才罢休,恶狠狠瞪了那孩子一眼,解散。
等我们赶到食堂,别人都快吃完了,女生桌的余粮也早被人搜刮一空。
那孩子和我一桌,上了饭桌端着碗,一边往碗里扒饭,一边恶狠狠地盯着我,吐出一句:“就你认识我。”
我没搭碴儿。
吃完饭回去午休,大家早把不让躺着的规定抛在脑后,在床上倒着仰着。
有人传,我要挨揍。我就很失落。
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在大家都守口如瓶的当儿我站出来揭发,就显得我站在人民群众的对立面。事后很多年,对这件事儿我依然无法真正释怀。
在我们这个社会,很多时候,你不得不站队,不能跟人撕破脸,哪怕他跟你关系不咋地,哪怕因为他的任性害十来个人一起陪着饿肚子。或许那时候,这些人中也有心里感谢我,使他们能吃上午饭的。可当时并没有人跟我说。
我躺床上,盘算待会都谁要揍我,要是人多,我怎么逐个击破。6000拍拍我,说:“走,咱俩出去溜溜。” 我问6000,去干吗。他说,我带你捡子弹头儿去。
我就随他去打靶场,翻过壕沟,是座土坡儿。我俩猫着腰捡了20分钟,谁也没捡到弹头。
6000这才跟我说:“我怕他们打你,才叫你出来。“
我心里很感激。
这事儿最后不了了之,也没人来揍我。只是那孩子原来和我一班,好像自打那时候开始,我俩就不太对付。好在大学,倘若和一人不太对付,通常交集少的可怜,所以大学四年,除了躲不开的客套,我们形同路人。
不过他却和教官结下梁子,后面受到重点呵护。
有天晚上集体在操场上看巨幕电影——就是扯起一块超大的银幕,放的片子出乎我们意料还挺前卫:我以为又要看一遍万水千山,结果放的是暗战,刘德华演的。
影片开始没多久,大喇叭突然刺刺啦啦的:“XX排那两个男生,出列!听见没有,快点出列!“
我一看,是那孩子和另一个,俩人丧眉耷眼被叫走了,十分过瘾。
然而我们毕竟是半秃老头儿口中的“我校金牌专业”,和教官再不对付,也就到这儿了。我们连还有些安工(安全工程,不知道学的什么鬼)的学生更猛,差点没和教官打起来,马扎都扔上天了。
大部分晚上,我们还得被迫去宿舍外面拿着马扎坐着,集体活动。有时候,教官领着我们唱歌。军营与时俱进,把羽泉的冷酷到底改编成军歌,唱起来土的不行。
但凡军训过的人都知道,军队里唱歌最易,扯着嗓子嚎,只要声音够大,就好。连续唱了几天,士气越发低落,学生开始不满。
教官就说,有没有人自愿上台,给大伙儿表演个节目。没人吱声。
大晚吧晌,只有房檐下的白炽灯泡徒劳的亮着,照着跟前儿那一小块红砖墙,洋灰地,灯前聚集飞虫无数。我盯着那些飞虫,盯得有点发蒙。也不知过了多久,空气里静悄悄,连旁边女生宿舍那边莺声燕语的拉歌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这片死寂中,空气仿佛格外粘稠,汗顺着胳肢窝往腰上留。
终于有个哥们自告奋勇上台了。此人长得有些返祖,刚往上走,底下就响成一片:“如意如意,随我心意。“我们国经班的不明就里,探头张望,心说这是要整一出葫芦娃啊。
敢情此人名叫如意,情商极低。本来底下就没好气,丫上台,跟60年代报幕员似的,说我给大家唱一首军歌,唱完大家跟我一起唱,好不好。
“如意如意,随我心意!“底下稀稀拉拉还有人喊。教官站起来瞪着眼,把倒彩声瞪下去。
如意站的笔直,清清嗓子,目视前方,也就是我们身后那一片苍茫的黑暗,唱道:“大雪压青松啊压青松,青松挺且直啊挺且直……“
要说军歌,我也听过一些,就是我们吃饭前列队老唱的那几首。如意唱的这首,还真不知道是哪儿学来的,听得我直怀疑丫是不是从60年代穿越来的。
如意被哄下去了。
一更神的哥们再接再厉,蹦上台拎把椅子坐下,要给我们说一段评书。他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儿,哈着腰身子向前探,一上来就口沫横飞,我清清楚楚看见灯光下他嘴里的吐沫星子冲着第一排飞溅而去:“今儿我给大家说说枪。单说有一把好枪,叫AK47……“
我只听他说到这儿,底下起哄的把他声音盖过去了。
“呕——下去吧!“
他还手舞足蹈的说着,在一片起哄声中跟演哑剧似的,最后被教官哄下去了。
听说别的连有个学生,和教官动手,给关起来了。那天下午,我们正在办公楼前的空地上练队,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过,停在大门口。
过了会儿,远远瞅着团长大人毕恭毕敬亲自下楼送人上了那辆轿车,轿车一踩油门扬尘而去。
据小道消息透露,和教官动手的那孩子家里背景不小,当天下午就派人过来训了团长一顿。也不知真假,不过后来几天教官确实对我们温柔了些。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