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法国作家热拉尔，马瑟《简单的思想》

思想从来都不会简单，但深刻的思想却可用简单的语句达到力透纸背的效果。

马瑟的这种写法，显然是承继了法国前辈蒙田手法，后来女作家杜拉斯有一本《物质生活》也是如此风格。这种碎片、或片断式的文字——如晶莹剔透饰品，经由精致的文字发出了耀眼的光泽。那是思想的深刻与文字灵动以及秀美呈现出来的，具有了精神的弹性和语言完美结合达到诗哲相融的境界，因此被称为——在阅读中一种难得的文学品类。

正如他所说：书不外乎两种。一种是一口气就读完的；我们一头扎进去，恨不得一下子翻到最后一页。一种则让我们把头从中抬起，任思绪自由飘荡，于半梦半醒之飞入内心的旅程。马瑟的书就是这样一种时常让抬头沉思的文字之书。

其实，正如整个人类文学史表明的那样——历史上，文学同样有两种声气。一种是史诗与叙事的辽阔悠长；一种是人性省察作家笔下的犀短促。马瑟显然属于后者。

这位当代法国作家继承了奥勒留《沉思录》和帕斯卡尔《思想录》的文风，但骨子里却仍旧有着蒙田式的思考与书写的习性，将随笔这种义涵着尝试——文体写的充满着知性，诗意与诙谐，他仿佛如罗丹的雕像，手撑沉重的头颅，坐在地狱的门边。但却对每个人发出不同的声音，叙述着他的阅读经验、亲身的游历与思考的状态，一个好读者阅读书的时候，能够超越自我，站在作者的高度体验创作的欢愉，这是人类所能达到的最高知识。

一些智慧的句子引发你的思索，比如，曼德尔施塔姆曾这样说过，写小说，至少得有托尔斯泰的地产，要么就得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苦役。他也讲到作家赫尔曼，布洛赫在变到晚年写作可能重返神话境界时，可能追求简素的现象，好像音乐领域所称的晚期风格，但是日本作家谷崎潤一郞却强调文字生涯的晚期常常出现简洁文风，其实意思大致相同而已。

讲述世界的喧哗，需要找到一个内心的声音。其实我曾经阅读过一些不少这样的同类作家许多作品。譬如俄罗斯作家洛扎诺夫《隐居及其他》、日本作家中野孝次《清贫思想》。面对这样一些简洁表达精神存在状态作家，你似乎与他们进入深夜围炉交谈，在私密的言语中——却道出太多隐匿中的快乐。

如若他自己所称，在卢浮宫一个闭馆的日子，你享有参观卢浮宫的特权，心中一半惴惴，一半狂喜。那种感觉，仿佛踱步于一座庞大的墓穴，又仿佛徘徊于一座死城，你是唯一的幸存者。这就是他的诗思、哲思、文思：简单的思想绝非思想之简单，而是思想之多样。是在神秘的时间中，感受到真正阅读带给人们那种无法言说的乐思。

他试着在书讲述了一位男子因为阅读了《弗莱南根长跑》书籍后，迷恋上长跑，并且实施了他穿越美国、澳洲与非洲长跑计划。此后，这还不是他最终目的，他又从巴黎跑到东京，全程共穿越一万九千公里，长跑持续了两百七十六天，它用这种方式逃离这个没有意义的世界，同时创造了世界纪录。这种对目标的执着，是人类史上创造生命奇迹和自由的象征。但其中不乏有些疯狂与病态，可见是人类的精神世界张力构造了生命所有。

这正如5世纪的柱顶修道士——在一根三十余米石柱上打坐修行，一坐就是几十年，直至去世。人类就是因为这样疯狂才创造了不杇的文化。这也正如书中所描绘的日本京都比睿山的和尚，在夜里一点到七点之间绕山跑步，手秉一盏灯笼。第一年跑一百夜，第二年跑两百夜，直至跑上三万八千多公里，之后是九天的斋戒，不吃不睡。精神的存在，依靠着意志与思想的力量支撑着，当你阅读这些有点奇异人们做出的疯狂事情之后，你会发现：我们的躯体虽然是肉体的，可是一旦受到精神和意志控制后，足可以强大到你无法企及高度，那就是人性中既残忍又好胜的一面。

然而，生活也完全有另外一种景象出现与发生——亚马逊河流的雨林里，生活在河流处的毗拉哈人，只有到了食物开始威胁到孩子的健康时，他们才出去打猎，他们有着美酒与烟草，用以交换，只要觉得交易不错的时候，他们还乐意出借自己的女人和女儿。

非洲喀麦隆西部巴哈姆地区和人们不对外族人说出一切，自有道理所在，传统的第一要务便是守护秘藏。有些秘密忌讳说给女人听，那是为了保护他们，让他们远离危险（命运、战争、鬼怪）她们养育孩子，种族的明天就在她们手中。

因为文字不无险恶，只能是巫术的工具。因此要想让孩子成为诗人，别忘了先多给他几记答仗，这种表面粗暴、不无调侃的建议，与那些观点也有某种神似。双头蛇还是头脚相对的双兽图，让人们不要忘记他同时有两个面对，生者的世界与死者的世界。这些文化景观，虽然仅仅代表着个别民族社会的简单行为，你却无法惨透其中的智慧究竟源于何处？人类是如果不同，种族间的差异如此之大，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人们要走出家门游荡世界的每个角落原因。

环境考古学告诉我们——文明可以与我们所熟悉的形态迵异，它可以选择面向巫术，而不是物质生产与资本积累，从两三个残缺骷髅就推断出人类的起源，不正等于从一堆希腊陶器的碎片堆砌出整个古希腊历史吗？对于先与我们的世界，人类的后来者究竟能够捕获多少有价值的信息呢？我们无从确定。一种新发现，历史就前后摇摆数千年。文明仿佛是个挂钟，你不见指针的走动，可是你一背过身，时间便会前行。

有一种喜悦叫做出乎意料，是我们一时站不稳而左右摇摆的刹那的美妙。人类精神的执迷可能多时就在如此困境中前行，

正如人类刚诞生时那根维系与母体联系的脐带，证明了生命与另外一个身体连接。因此没有肚脐眼的人会感到很别扭。好像肚子就是口袋那样，疤痕则是缝合的口袋？还是因为生命的诞生需要一个印记，而肚脐则是记忆缺失的补偿？抑或，这是线的幻觉——那根引向我们走出呱呱落地之前的夜的迷宫的阿里阿德涅之线。这里马瑟的叙述是迷人的，每个人都不能缺失与生俱来的东西，否则我们还可以称之为人吗？

同样，人类强烈的欲望，是牵引与支配我们的另一个东西。在蒙田那里，他曾叙述过一个奇特的故事，一个被称为玛丽女孩某日，为了过河而奋力一跃时，玛丽的胯下突然钻出了异物，突然由女转男，此时阳具破出。此处蒙田是在表达人类欲望如此强烈与透彻。它虽然不能移山填海，却能陡然改性别。他指出了我们无法掌控意欲的力量。我们行为中幽不可测的那部分，无影无踪，却威力巨大。蒙田的叙述，似乎以隐喻的力量陈述了人类精神中欲望生命强大到了己经无法控制地步。

世上关于时间的说法很多，我觉得，马瑟概括很好，而且清晰，并且充满着许多令人深思的品性。他说：在时间的描述上有着两种观念，即永恒轮回与发展进步，还可以加上第三种：一层套一层的俄罗斯套娃的时间观。因此他在描述另一种事物分析经验中，也赋予它更新鲜的涵义。自1907年10月开始，旅居巴黎的曼德尔施塔姆常去法兰西学院旁听柏格森的课，哲学家给了他扇喻的启示，用扇子表达事物之间的联系，较之直线的因果关系更接近现实。这种说法也是独特的叙事。因此简单的思想，可以经由普通的话语表达出来，这就是马瑟带给我阅读快乐的地方。

一次伤心，一场愤怒，一场抑郁，并没有刻上日期，而是所谓的情绪平衡遭到破坏。

如果你注意过鸟儿在我们走近时飞走的样子，你会相信，它们知道人类历史，知道杀戮与陷阱。有时，看动物在我们面前扭过头去时的眼神，就感到无地自容。

这些深涵着哲思与反讽语调——让我觉得，马瑟属于那些思想深处有着极高人道主义精神的作家，在追溯终极意义上，他选择了沉思之路。因此他以最简单的思想语句——敲响未来的真理之门。

疼痛和信仰一样，你永远不知道有多深，尤其是有效麻醉剂还没有发明的时代。这好像在说我们正在经历时代，缺失信仰的现代社会——被情绪化人们放大了一样，普遍之恶几乎快要毁灭了我们。人类啊！究竟应该如何理解我们今天的所做所为呢？我由衷地发出了质问，可对此我却无从寻找其答案。因为存在之险恶似乎让我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知道，知性生活早己脱轨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如何在简单的思想中——重拾那些年曾经丢失了东西呢？

正如人类一边去南极从冰层下采样，发现冰冻下古老微生物迹象，一边去火星发现生命存在的可能。这如同双面门神雅努斯，一张面孔朝向未来，一张面孔朝向过去。在寒冷无烟的地带，我们同时寻找起源与终结的证据。是为了祛除古老的恐惧，抑或为了将它唤醒。顺带着也安慰一下自己。我虽然不愿意这样结束我的文章，可是真正的人类社会就是如此运行，我们离疯狂与冷静道路相差无几，唯一可寻觅的就是——我们还好好地活着，可我们灵魂却早己死了……

2014年9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