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豆年轻时在老家养猪,这个我们都知道了。但对于养猪这件事,可能许多人不太了解是如何运作的。其实阿豆的养猪场极其简陋,没有现代化设备,没有专业养殖技术,也没有多大的规模,所以整个养猪场无非一头种猪两头母猪以及它们的孩子,外加兼老板兼饲养员兼销售员兼看守员等工作于一身的阿豆。这就像是在古代,一个略有能力的男人娶了正房后又纳了妾,生了一堆孩子,指望着里面能出个状元。后来指望落了空,这位老父亲恨铁不成钢地骂:一群猪!在我看来,这也不能怪孩子们不成器,因为龙生龙凤生凤,有些原因还得往根源上找才对。
说起来,养猪很简单,做好四件事就行:一是提供猪圈,夏天无所谓,秋冬能有个不会被冻死的猪圈挡风遮雨拦霜降和大雪就可以了;二是给吃给喝管饱而且还不用工作,只要猪们享受这种待遇,一定长膘长肉,压秤不掺假;三是只要一发情就赶紧配种,趁着种猪年轻力盛,身体强壮,要多多做贡献。这一点不用阿豆操心,那只种猪爱岗敬业,每年到了发情期自己就天天加班,根本不用阿豆催;四是要把猪崽子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养,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它们是最直接的财源,夭折了一只都是极大的损失。对阿豆来说,在这方面他做得相当完美:有的猪崽子吃不上奶,他亲自煮面糊糊来喂;有的猪崽子挤不到暖和的位置,他就在棚子里搭个小窝,把那些弱小的猪崽子接进来;有时候猪崽子感冒发烧,阿豆定时喂药、量体温;等等等等。阿豆做得如此无可挑剔,那两只母猪既高兴又疑惑:虽然你给我们分担了很多辛苦,可是,这是你孩子还是我孩子?
阿豆全身心地投入到养猪事业中去,热情之程度搞得那头种猪怀疑自己被戴了绿帽子,它也很纳闷儿:你咋对我孩子这么上心呢?不过后来一年年过去,看着一代代的孩子们变成了阿豆他老母看病的医药费,种猪也醒悟过来:原来阿豆不是把猪崽子当他自己的孩子,而是当做财神爷,小心伺候,不敢有丝毫疏漏。至于一代代的猪崽子们到底是何结局,种猪不怎么关心。他年轻力盛,想生多少生多少,不在乎那么几十上百个孩子。再说了,只要没有被阿豆戴绿帽子,一切都好说。
假如阿豆知道了种猪的心思,一定会怒不可遏:且不说我会不会给你戴绿帽,我会对一只母猪感兴趣吗?有点常识吗?不过阿豆转念一想,心里的底气就一点点泄露。虽然种猪不知道,但阿豆心知肚明:那两只母猪被种猪伺候得哼哼唧唧的时候,阿豆的确起了反应。他的小和尚像是一个睡梦中突然被叫醒的人,一下子坐立起来,直直地伸着脑袋。
在养猪四大件中,每一样阿豆都做得很好。湾子里三面环山,冬暖夏凉,秋风刮不进来。修筑好的猪圈结结实实,发情期那么暴躁的种猪都掀不翻;饲养也相当不错,卖出去的猪崽子全都很上秤,一斤是一斤;配种的事阿豆也不用多操心,那头种猪的本能出奇的好,无师自通,不学而会;至于照料小猪仔,阿豆更是一点瑕疵都挑不出来。但只有一样,需要阿豆有毅力有耐力有体力,才能做好,那就是每天出去打猪草。
打猪草这事听上去不是很难。背个背篓,到处的地里去打猪草,装满了背篓又回来。确实不难,但是如果连续八年,除了寒冬腊月和刮大风下暴雨的日子,天天都要去,这就非常有挑战性了。阿豆本身不是一个懒惰的人,他勤快,爱干活,可他就是不喜欢打猪草。提着镰刀,弯腰驼背地去割那些东西,永无止境似的这里割一把那里割一刀,阿豆感到痛苦。然而他却必须这么做。渐渐地,阿豆习惯了每天背着那个干枯泛黄竹编背篓,在湾子里附近的山上、地里去割猪草。他还是讨厌着打猪草,但他习惯了在讨厌的同时做着这件事,因为他无法逃避,不能挣脱。
一年四季之中,春末的猪草最容易收割,又多又茂盛,双手蘸满了猪草截断处的草汁,像是涂了特殊的颜料。就是在这样的为数不多的春末的一天,阿豆一如既往地早早起来,背上背篓,顺着那条狭窄的小路,翻过湾子里背后的山坡,去打猪草。
虽然已是春末,但路边的草叶上还挂着娇气的露珠,爬到山坡顶的时候,阿豆的裤脚全被打湿了。鞋子里也十分的润,走起路来偶尔打滑。
他停下来歇歇气,看着对面的天光一片潮红。含着冷意的晨风送来几声稀拉拉的鸟叫,阿豆并不理会,提步继续走。附近的猪草虽然还可以,但几天来被他光顾之后,算不得上乘了。发情期就要到了,那两只母猪个种猪都需要好好补一补,不仅猪草要鲜嫩,回去后还要多加糙面一起煮。
阿豆终于打满一整篓的猪草,腰酸背痛,小汗如珠。阳光温和舒适,空气清新无比,他放下背篓,挑了处草叶繁茂的地上就躺了下来。被露珠打湿的裤脚和鞋袜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温暖起来,后背心儿里的汗水渗透了衣服。阿豆虽然觉得累,很久没洗澡的身体毛糙糙发痒,但还是非常惬意地睡着了。
湾子里的后面山坡基本都丢荒了,好在去年才停止种庄稼,不然现如今就变成了荆棘杂草丛,就轮不到阿豆来打猪草和睡回笼觉了。丢荒了的土地更显得生机勃勃,草叶儿绿得发亮,可以反射太阳光。停歇的鸟也多了起来,在地里头找食。阿豆就在这样半天然的山地里,晒着春末的太阳,躺在草地上睡觉。
他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一会儿是逮野猪,一会儿又是下雨天穿过陌生的巷子,画面一变又看到自家的那三头成年猪像人那样坐着打麻将。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阿豆恍如隔世地醒来,看着自己的双腿修长地铺展在面前。原来他不知不觉、头下脚上地横躺在一尺多高的田埂上。
这时候大约十点过,阳光开始热起来。阿豆不仅看到自己双腿出乎意料地这么长,也很出乎意料地发现自己的小和尚身高很高。阿豆穿的是棉质松软的运动裤,他的小和尚顶天立地般傲然耸起。从阿豆的视角看过去,他的龟头几乎要戳穿裤子,直撅撅地指着恰在龟头上方开始发热的太阳。阳光已经有点刺眼,阿豆微眯着眼睛,事不关己似的看着这副场景。
远处传来一串金丝鸟急促错落的叫声,把阿豆从这种莫名的状态中拉扯回来。他看看斗志昂扬的小和尚顶起来的帐篷,又看看无声地发热的太阳,心里不由得做比较:它俩谁温度更高呢?假如阿豆的父亲没有死,那么阿豆就能继续上学。阿豆继续上学的话,那他就可能读到哲学家尼采的这句话:太阳是我胯下金灿灿的睾丸。于是遇到这种情况他就不会失神,而是领悟到哲学家真不愧是哲学家,说的话全都有依有据。
然而事实是没有。初中毕业的他已经十六岁了,父亲在此时一命呜呼,母亲的风湿性心脏病一年年加重,他只好辍学回来继承虽然小却需要人来经营的养猪场。而且要是他知道了尼采的这句话,也会对后来的他产生一些困扰。
阿豆好奇自己的小和尚和太阳谁更烫,可是却无法做出证明。假设存在一个没有能力限制的人,他的手如同温度计能够显示所触摸之物的温度,那么他就可以一只手抓着阿豆的小和尚,一只手抓住太阳,然后就能比较到底哪一个温度更高。可惜的是,绝不存在这样一个人,而且这件事情毫无意义。太阳温度高的话,怎样呢?小和尚温度高的话,又怎样呢?难道小和尚也可以像太阳那样普照人间带来温暖吗?阿豆没有做过这种深刻的思考。如果他继续思考下去,还会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到后来他发现太阳和生殖器是人类传承下去的必不可少两样东西,而且生殖器之中更为重要的不是他的小和尚,而是另外一个。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阿豆看到小和尚如此身正不怕影子斜,心中升起一股敬佩之情。敬佩之余阿豆觉得有点累,想让小和尚休息休息。可是小和尚来劲儿了似的,就是不听阿豆的指挥。没办法,阿豆只好顶着裤子爬起身来,背上那一满篓的猪草,下山回湾子里。
像这样情况只发生过一次,但另外一个事情就经常发生,那就是阿豆的小和尚常常强硬地证明自己的存在。不过这倒没什么。每年除了卖猪仔和卖年猪的时节,湾子里的活人就只有阿豆,所以不用担心仪容仪表,也不用担心别人骂他耍流氓。可是奇怪得很,在猪的面前阿豆的羞耻心无端增长,勃起的时候绝不出现在猪的面前,就像是那些猪有意识能思考懂廉耻会骂人似的。
阿豆对此感到苦恼。小和尚不听话,他也不能拿它怎么办。你说把它掰断吧,自己受不了那种疼痛;不掰断吧,裤子都磨破好几条了。有一条阿豆舍不得丢,用自己绕山绕水的针线手艺把那个洞补起来,结果他自己低头看都觉得十分尴尬,因为补了后小和尚站起来时更加突兀明显了。
如果阿豆升高中继续上学,那他就会学习到更多更全面的生理知识,也会在早熟的朋友的带领下如何对付那个不听话的小和尚。可惜事实不是这样。他只觉得小和尚面红耳赤的时候就像一颗手榴弹,不赶紧扔出去就要爆炸。扔是绝对扔不出去,爆炸也只是比喻阿豆那时的感受。
话倒是说的很轻松,可是那时的阿豆真是吃尽了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