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嘉怡睁开眼睛的时候,苏同甫已经回去了,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房间里除了周妈,还有一个人影,坐在床边,失神地望着她。
嘉怡定睛瞧了瞧,轻轻地叫了一声:“妈!”犹豫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这才发现何老太太的手也是冰凉的,几乎和她的一样。
老夫人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嘉怡,他已经死了,我叫了韩三爷去料理他的后事,你放心吧。”
吕嘉怡听她提到刘长林,禁不住心潮又是一阵涌动,感激地道:“妈妈……谢谢你!”
何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如果想哭,就好好地大哭一场,哭完这次,就把他给忘了吧,毕竟,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吕嘉怡目中忽地灼然生光,欣喜道:“妈妈,你这是……”
何老太太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也还没想好,不过,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亲外孙呀。我的那个哥哥也不知道现今在哪里,过得怎样,我很想对他说,如今,我也是要做外婆的人了!”
吕嘉怡把另一只手也伸出来与她相握,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何老太太把她的手一只一只地放回去,又将被角仔细地往里掖了掖,嘱咐她好生休息,不要着凉,走到门口时,又回头道:“对了,你在昏迷的时候,我请了大夫来看,他说你伤心过度,有点动了胎气,要吃几付药调理,我已经叫厨房去煎了,你呆会儿就让周妈去取吧!”
嘉怡答应了一声,目送着母亲离开,她一走,周妈就上前来坐在床基上,高兴地对她说道:“小姐,这可好了,老夫人总算是想通了,她在这里整整坐了一天呢,谁劝都不走呢!”
吕嘉怡也很高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说道:“是的,周妈,我在想,今后孩子生下来,要是姓吕的话,妈妈会不会更高兴?”
周妈喜道:“小少爷姓吕的话,夫人怕不是要乐得疯了,我、我这就告诉她去!”
吕嘉怡笑道:“什么小少爷,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呢!”又叫她顺便把药一起端了上来。
周妈乐呵呵地一路急走,在过一个月洞门时险些与郑泻撞在一起,她拍着胸脯道:“哎哟,原来是管事的,吓了我一大跳,我还以为是哪个没长眼睛的浑小子呢。”说着,侧了侧身子就要走。
郑泻听她的话就觉得有些刺耳,但又似乎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一瞥之间,见她神色有异,略一思忖,叫道:“站住!”
周妈立住了脚,说道:“我说管事的,你虽然是管事的,也只能管管外面的事,我正要去跟夫人说一件喜事,在这宅子里呀,可还轮不到你来管我!”
郑泻见她气鼓鼓的,立即赔着笑道:“谁说不是呢,周妈,你看这几天行里出了这么多事,小姐又病倒了,大家伙儿全都愁眉不展的,您有什么喜事,反正老夫人不会不告诉我,你就先跟我说说,让我也高兴高兴?”
周妈哼了一声,说道:“愁眉不展?我看只有你倒是怪高兴的。”她心里藏不住事,经不住郑泻左一句右一句地说,就把刚才小姐的话说了一遍,郑泻皱着眉头听了,说道:“周妈,我正有事要去回老夫人,就把这事一起说了就是,也省得您老再跑这一趟。而且,小姐正病着,她伤心过度,又有了身孕,眼前要是没有个人,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我看你还是先把药赶紧给她端去的好。”
周妈疑道:“你会有这么好心?”但刚才一高兴忘了,这会儿想起以前小姐差点就淹死在浴桶里,离开一会儿了,也着实有些放心不下,便又交待了郑泻几遍,看着他向正房走去,这才匆忙去厨房拿药。
刚回房里,就看见吕嘉怡满脸是汗,在床上难过地翻了一个身,担心她又是哪里不好了,暗自庆幸自己回来得早,忙扶起她,把药碗端到了她的嘴边。
嘉怡被药汤呛得咳了几声,问道:“妈妈她、她说什么了吗?”
周妈道:“她,嗯……她自然欢喜得很,小姐,你还是先把药给喝了吧!”嘉怡点了点头,周妈一手扶着她,一手端着碗,慢慢地将一整碗药都给她喂了下去。
嘉怡喝过药,才躺下没一会儿,就说道:“周妈,我肚子里胀得很,你过来给我揉揉。”周妈应了一声,就坐在床边给她轻轻地揉着,又拿了毛巾给她擦汗。
可是到了晚间,嘉怡却越发地疼痛起来,小腹里像是有一把刀子在窜着,汗出如濯,全身都湿透了。周妈跑来跑去,毛巾换了几条,叫了人也不来,急得不行,掀开被子看时,又似无异状。她以前也有过一个孩子,不幸夭折了,丈夫去世后,也没想过成家再要一个,因此一知半解的,只会抱着嘉怡哭道:“小姐,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也许会好一些,我,我这就给你叫夫人去。”
吕嘉怡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大口呼着气,睁大了眼睛茫然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不停地说道:“不,我不能哭,现在不能哭,不可以……”
周妈想去扳开她的手,可她捏得好紧,扳不动,急道:“小姐,你放开手,我要去找老夫人来,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吕嘉怡并没有放手,失魂落魄地道:“我问你,下午,你去见妈妈的时候,她到底说了什么?”
周妈道:“小姐,你现在问这些有什么用?”
吕嘉怡急道:“你快说,快说!”
周妈看了她的样子,也有些害怕,说道:“其实……其实下午我并没有见到夫人,在路上碰到郑泻,是他转告的。”
“郑泻……”吕嘉怡似乎有些明白过来,揪着自己的头发,发疯一样的捶打床板,嘶吼道:“妈妈,她还是对我下手了!她骗了我、骗了我,这压根不是什么安胎的药,她还是要拿掉这个孩子!郑泻这个王八蛋,他根本没有去见妈妈!为什么!长林,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妈毫无办法,只会抱了嘉怡哭,嘉怡闹了一阵,渐渐地冷静下来,忍着痛对周妈道:“周妈,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去帮我找一个人,要快!如今只有他才能救我,不错,他说过的,要做孩子的父亲,他一定会来救我!”
吕宅有三四道门,可眼下每一道都上了门闩、加了锁,派了人看着,周妈心燎意急的,也顾不得体面,哀哀求告,那些看门的人也很是为难,但为难归为难,不管她怎么求,就只会劝,总是不肯给她开门。周妈心生绝望,坐在小池塘边的大石头上呼天抢地地痛哭失声,不住口地埋怨韩三岛这个时候却偏偏不在宅内,哭了一阵,忽然想到宅子靠近沟渠的地方还有一个狭小的门,须俯下身子才能勉强通过,而且只有她和韩三岛才知道,老掌柜在世时似乎也用过几次,不知道如今还在不在。
事不宜迟,掌柜的正在忍受煎熬,周妈眼前现出一道微光,身上仿佛也有了些力气,立时从地上爬起来,迈开小脚,凭着记忆,向着那道门快步走去。
树木丛杂中藏有一扇小门,高不逾五尺,挂着一把锁,周妈一摸,铮明瓦亮,显然是才被加上去的。门缝处幽幽地传进来几句歌声,断断续续,她扒着门听了片刻,明知此人极不可靠,但别无他法,只得扑在门缝上轻声唤道:“潘疯子、潘疯子,你听到了吗,我是周妈,给你送衣服的那个周妈呀,你来,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潘疯子嘻笑着,却不过来,宅子中似乎有人正打着灯往这边来,灯影摇红,穿过丛莽密菁,在周妈的脸上一闪而过。她回头看了一眼,来人越走越近,就连说话声都清晰可闻,便小声将小姐的嘱托隔着门,对潘疯子说了,担了十足的心,趁着来人走到门边之前,悄悄地离开了。
她才离开,门外面哗啦啦一阵水响,歌声戛然而止,有一个人影迅速地趟过水沟,向着警备司令部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