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本钟的阴影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谨以此篇,献给所有逝去的,和所有当下的。



“当当当”
  
一个身影踩碎泰晤士河拍向岸边的波澜。点滴的血,被月光染成淋漓的墨色,滴入无边浩荡的河流。大本钟按时地呜咽着。
  
“当当当”
  
急急的马蹄,冲出城区弥漫的雾色,不断逼近。骑马人鸢尾花的徽章微亮。零星的枪声惊起岸边树上休憩的乌鸦。残羽凋零,无数翅膀交叠,弥漫成无边潮水般的夜色。
  
“呱——呱——,嘎——嘎——” 
  
车水马龙的背景里,一抹倩影久久地立在威斯敏斯特的桥头,注视着滚滚逝去的河水,沉默无声。一头金发如瀑布般垂下,熠熠生辉。煤气路灯昏黄的灯光勾勒出白璧无瑕的面庞,如月的眼眸泛着闪烁的星光,是在抽泣吗?
  
此刻的泰晤士河倒影着灯火斑驳的伦敦城,同样的沉默无声。
  
可就在无法察觉的一瞬间,倩影如春末枝头上最后一片花瓣,纵身一跃,坠向脚下无情的深渊。
  
“当当当”
  
终于逼近桥下。可近在咫尺的逃犯却完全消失了踪迹。骑马人愤愤不平地止住了气喘吁吁的马蹄。
  
“该死!又让他给溜了。”


异界
  
没有蔓延全身的刺骨冰冷,没有灌满肺腑的沉重窒息,只有迎面无尽的风依旧吹拂飞扬的发。倩影疑惑地睁开眼睛。对面的伦敦城依然酣睡在满城灯火的阑珊里。而自己竟然也依旧立在跳下时的那处桥头。身上干燥洁净,没有沾染半滴水汽。仿佛片刻间的求死一跳不过一场糊里糊涂的幻觉。
  
“我这是死了吗?”
  
“对!也不对。”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身旁不远处传来,调侃的腔调里透露出些许无奈。
  
那个声音的主人此刻正一屁股坐在空无一人的大桥中央,用撕下的半截袖子,仔仔细细地处理着自己的腿上的擦伤。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倩影这才发觉眼前的古怪,仿佛空气被抽气机一下子抽走,大桥上来往的车马一下子没了,络绎不绝的行人也没了。整个天地仿佛成了沉默的背景,衬托着舞台上唯一鲜活的两个主角。
  
“是你……是你救了我?”
  
“确切的说,是我逃命时,阴差阳错地顺便救了你。”
  
“你?”倩影愣住了。一时想不明白这奇怪陌生人的意思。

“对,也不对是什么意思?”
  
“对,是因为这里确实是某些亡灵的乐土,不对,是因为你还是一个活人。”
  
倩影面色一怔。惊讶地说不出一个字。
  
“作为把你带进来的人,我有义务来介绍这个世界”

身影站了起来,笑着伸出自己的手。手指修长如钢琴师,又生着些许老茧,残缺的袖口调皮地露出半截粗壮的小臂。
  
“乔治.弗莱德。你可以叫我弗莱德。我会关照你的。”
  
“爱丽丝,一个被爱情抛弃的可怜人。”爱丽丝并没有心情和一个陌生人握手。只是冷冷地站在那。
  
“嘿!相信我,在这个世界上,你并没有完全地被抛弃。”弗莱德尴尬地收起手,笑容里落满了月光。
  
月光冰冷,爱丽丝不由得望向高高在上的月亮,却发现月亮大得史无前例。在水面上投出鬼魅的血红倒影。倒影甚至犹如活了一般。和天上月亮一起有规律地搏动着。爱丽丝恐惧地闭上了眼睛,像是看见了怪物。
  
“像一颗心脏对不对?呵呵!看习惯就不怕了。毕竟那只是另一个月亮而已。”弗莱德说完就沉默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爱丽丝再次睁开眼睛。看着她惊吓后苍白的脸蛋红润了起来。
  
“你有没有某位非常爱你,但已经去世的亲人。”弗莱德故作神秘地问道。
  
“我的……你是说我的爷爷在这,在这个地狱里?”爱丽丝的眼睛里有了光。
  
“对!但我再次重申一遍,这里不是地狱。”弗莱德皱了皱眉,又笑着舒展开。“那现在请你带路吧。”
  
“让我带路?让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陌生人!?”这次轮到爱丽丝皱眉了。
  
“但只有你自己知道,那条回故乡的路啊。走。”弗莱德说着便一下子抓住爱丽丝的手。
  
“你!”爱丽丝像是踩中捕鼠夹的小老鼠想要抽出自己的爪子。可捕鼠夹纹丝不动。
  
“相信我,在这“地狱”里,抓着我的手,你会安全很多。”弗莱德故作神秘地笑笑。
  
爱丽丝只得牵引着这无耻的陌生男子,走下空无一人的桥头。尝试在这诡异的伦敦里,找寻故乡那魂牵梦绕的归途。

这里确实还是伦敦,却是一座回忆和现在相互碰撞交织的伦敦。雾都那一条条永远看不透的康庄大道,没有人烟的灯红酒绿里,永远若隐若现着一个个看不清的鬼魅身影,无数砖块式的楼阁,是摞在一起的冰冷牢笼。无数高大的灰色烟囱依旧吞吐出厚重窒息的雾霾,藏匿起无数剑指苍穹的哥特尖塔。可徐徐的晚风中却充溢着一股浓浓的只属于儿时农庄麦田的清香。甚至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听到自由洋溢在乡间阡陌上的快乐童谣。
  
待睁开眼睛,自己家的砖红色住宅楼便瞬间浮现眼前。可明明还有三条街道的距离啊!怎么会?可爱丽丝还是走近这诡异的家门。
  
“在回故乡之前,我需要先回家取农庄的钥匙,因为我爷爷已经不再了。那里只剩下一面紧锁的房门。”爱丽丝的眼眸黯淡在难言的回忆里。
  
“如果你爷爷也舍不得你的话,你俩定会相见。呵呵!”弗莱德放肆地笑了起来。真是一点绅士风度都不要。


归乡

爱丽丝紧握想要抽他的手,打开沉默的家门。
  
“支棱”一声,就在房门推开的一刹那,爱丽丝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片刻之后,嫣红的笑容里,是满满盈眶的热泪。门里边哪还有什么被银质烛台映亮的狭小前厅。
  
明媚的艳阳放牧一朵朵绵白的云朵,高山穿着森林的绿装,护卫在低矮农舍的后方,小河潺潺,随无边的麦浪伸向无尽的辽远。故乡那悠远的风带来牛羊慵懒的叫声,还有缭绕在回忆里的爷爷自由坦荡的哼唱。
  
梦里才能相见的故乡,原来就藏在推开的家门里。
  
“爷爷!”爱丽丝不顾一切的奔跑而去。直到把头深深埋进爷爷宽阔的肩膀。
  
“爷爷!我真的好想您!”
  
“好孙女,爷爷也一直舍不得你。”
  
身后的弗莱德却对着眼前这温馨感人的一幕,无奈地叹了口气。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回忆里该有的样子。接下来的整个午后,爱丽丝就像一只快乐百灵鸟,围绕着爷爷和故乡的农庄,“叽叽喳喳”地乐个没完。
  
直到日落西山,落日为万物镀上一层温润的金黄。袅袅的炊烟飘散晚餐熏肉的清香。爷爷和孙女再次围在火炉旁,儿时丰盛的晚餐馋得爱丽丝口水直流。
  
就在刀叉“乒乓”作响的那一刻。弗莱德赶紧抓住爱丽丝伸向盘中的那只手。
  
“这里的饭菜你不能吃!”
  
“为什么?”无法尽兴的爱丽丝有些闹火瞪着刚有点好感的弗莱德。

“是爷爷不好!是爷爷忘记了。”首先道歉的却是爷爷。
  
“忘记了什么?”孙女疑惑地望着几度哽咽的爷爷。
  
“忘记了我的好孙女还好好地活着呢。”爷爷爱怜地望着心爱的孙女,笑中带泪。
  
“这里的东西,活人是不能吃的!”弗莱德补充道。
  
“额!我差点忘记了这里是地狱。”爱丽丝脸上的喜悦慢慢融化成哀伤。
  
“不!这里不是地狱,这里是镜子里的世界。”弗莱德一字一字地纠正。
  
“镜子里的世界!?”
  
“是的!这里是镜子里的世界,是所有死有所怨或对生有所恋的亡灵们被困住的地方。既去不了地狱,又回不到人间。除非……”在炉火跳动的火光里,弗莱德解释道。
  
“亡灵们的地方,为何我们俩个活人可以进来?”爱丽丝不愿相信这一切,打断了弗莱德的解释。

“因为泰晤士河就是面镜子,因为我是个阴阳漫游者。”

“为什么你会被追捕?追捕一个漫游者?追捕你的又是谁?”连珠炮一般的问题,一个又一个在爱丽丝脑海里升腾。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我大概知道他们为什么不顾一切的想要抓到我。”

“为……为什么?”
  
“能给我一面镜子吗?外加两枚银币。”弗莱德又开始故作神秘。
  
爱丽丝跑上了楼,拿回一面小小的,只会属于小女孩的梳妆镜。银币“当啷”一声扔到桌上,沉寂无声地同时出现在镜子里的桌上。
  
弗莱德懒洋洋的伸出一只手,镜面如水,竟真的徐徐散开了涟漪,那只手竟然直接伸进了镜子,探囊取物般把镜子里的两枚硬币取了了出来。放在桌上的两枚银币旁边。
  
爱丽丝不敢相信地拿起那本该只是影子的银币,两个小东西在手心里闪耀出温润鬼魅的光泽。
  
“我的天!你可以将某个人的财富成倍地增长!”爱丽丝目瞪口呆地望着镜子里的四枚银币。
 
“没错。如果你想做我老婆,我是可以考虑的。”弗莱德得意洋洋。
 
爱丽丝瞪了臭流氓一眼。握紧的右手又想一巴掌抽过去。
  
“哈哈哈!”只有爷爷被眼前这对冤家逗得哈哈大笑。 
折腾了大半天之后,爱丽丝早已是睡眼惺忪。像每一个儿时的夜晚,道了声晚安就下意识地往自己卧室步去。却又被弗莱德一把拉了回来。
  
“镜子世界第二条禁律,活人不能在镜子里睡觉!” 
  
“那我能睡哪?”爱丽丝又沮丧又无力。
  
“当然是回到咱们活人的世界里呀。回到真实的伦敦。”弗莱德指了指桌上的梳妆镜。


破镜重圆
  
爱丽丝还真的从小小的梳妆镜里钻回了自己家漆黑的卧室。好在那个臭混蛋没有再跟来。望着昏暗温馨的卧室,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明天一定要把这碍事的长发剪了,钻进去时差点把自己绊倒,背后还传来那家伙让人恼火的嘲笑。
 
透过门缝,卧室外的灯依然默默地守候着。
  
“都这么晚了……”
  
爱丽丝从二楼走廊俯视灯火通明的客厅,爸爸妈妈依偎地坐在沙发上,在地板上投下伤感的影子。
  
“父亲!母亲!”
  
“我的爱丽丝!我的女儿!你没有死!他们告诉我说你跳了……”哭成泪人的母亲望着女儿,如见到了天使。“咚咚咚”地跑上来。
  
爱丽丝这才想起来,即便经历了不可思议的奇遇,自己仍然是那个被爱情抛弃的可怜人。可不知为何,自己此刻的心却不再痛了。只有妈妈的怀抱,还是那样的真实而温暖。爱丽丝就这么任由妈妈把自己死死地搂在怀里。久久地,暖暖的。
  
“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詹姆斯男爵真的要娶你,之前抛弃你的气话,那只是个误会。”母亲乐呵呵地说。
  
“什么?”爱丽丝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的母亲,恍惚觉得自己仍旧呆在那怪异的镜子里的世界。
  
“是真的!明天他就来接你去见他的父亲。”母亲说着便给亲了一下女儿的脸。
  
“所以今晚一定要睡个好觉,你一定会做个好梦,因为明天我的宝贝女儿就要做男爵夫人,伯爵的儿媳妇了。”

第二天的伦敦依然浸泡在看不清辨不明的淡淡雾色里,可朝阳锐利的光芒还是透过落地窗在白色被褥上洒下大片暖融融的金黄。
 
“嘀嘀嘀。”
  
汽车刺耳的喇叭声吵醒爱丽丝一夜无眠的酣睡。接着是母亲高跟鞋弹起木质楼梯欢快的节奏。“噔噔噔……”地由远及近。
  
“快起来女儿!看看谁来了。”母亲的笑容盛开在爱丽丝睡眼惺忪的眼眸。
  
“詹姆斯!他真的来了吗?”爱丽丝瞬间来了精神,一下跳下了床,随即一袭蓝丝绒紧身礼服搭配长靴在穿衣镜里勾勒出玲珑优雅的曲线。
  
心里的小鹿胡乱地撞着,满怀期待地从二楼走廊望下去。
  
门厅里,金丝镶边的黑色礼服包裹着高挑健硕的身材,棕色刘海下的一双褐色眼睛洋溢着朝阳温婉的笑容。毕恭毕敬地行了个鞠躬礼。几日前那冷酷无情的决绝,仿佛只是一场刚刚醒来的噩梦。
  
我的詹姆斯可比弗莱德英俊有修养多了。突然冒出的想法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毕竟,那个弗莱德只是一个有一面之缘的萍水相逢罢了。爱丽丝不愿多想。如一朵随风飘荡的蓝色郁金香,飘到心上人面前。一个吻手礼,如一缕花香,刻在了手背上。詹姆斯又深深的弓下了身子。
  
“对不起!爱丽丝,我那天喝多了,作为一个绅士我不该跟一位淑女说出那么绝情的话来。我父亲已经把我痛骂了一顿。今天我特地过来,是来祈求你的原谅。更是为了邀请你到我家,我父亲一定要见一见他未来的儿媳妇。”
  
爱丽丝呆在了原地,激动地说不出话语。
  
“不急不急!先请男爵阁下同我们一起吃顿早餐吧。好让你的爱丽丝有力气去见伯爵大人。”母亲端着刚出炉的面包和牛奶,热情地把客人请进了餐桌。
  
“在下荣幸之至。”


奇怪的拜访
  
从摄政街出发,镶着金边的黑色轿车一头扎进雾都那永远化不开的淡淡雾色里,像是扎进一场似真似幻的梦境。两旁像是笼子堆砌的砖块住宅楼前,衣着得体的绅士们推开沉重简陋的“笼门”,优雅地接过报童递过来的报纸。喂猫人如不戴王冠的国王被猫咪们簇拥着,篮子里总是氤氲着肉串的香味。马声嘶鸣,车铃“叮叮当当”。市井的繁忙才刚刚苏醒。
  
拐了个弯,迷离的烟火逐渐被炭灰色的各色工厂所代替,带着永无止息的牢骚和咒骂,工人们忙忙碌碌地在两旁穿行而过。烟囱入天,不分昼夜地吞吐出血汗。
  
轿车终于平稳地穿出了薄雾,眼前清晰的景象被绿意浓浓的无边田园所装饰,飞鸟带着愉悦的啼鸣在林间穿行,偶尔有马车悠闲地经过,“高高在上”的驾车人投来不屑或羡慕的目光。可爱丽丝的一颗心却随着一路变换的风景愈发地紧张莫名。
  
那座恢弘的伯爵城堡已威严地耸立在这条宽敞的郊外大道的尽头,就像十四行诗的最后一笔,圈住了所有漫漫征途的终点。高塔高耸,无数哥特的尖顶刺向万里的晴空。
  
“敬爱的小姐,伯爵先生已恭候多时。”穿过花园,满头银白的管家把客人让进古朴典雅的门廊,紧接着金碧辉煌的大厅晃瞎了爱丽丝的眼睛。
  
“知道吗?爱丽丝。之前一路看到的工厂,都是我父亲的产业。”
  
“詹姆斯,我告诫过你多少次了。谦逊和低调是一位绅士必备的品质。特别是在儒雅纯洁的女士面前。”随着沉稳的脚步,一个尖锐的嗓音从大厅楼梯上的拐角传来。

“是的!父亲!”詹姆斯赶紧自责地低下了头,却更像是兔子遇见了狐狸。

爱丽丝又望了眼金碧辉煌的大厅。心里带着“低调!是够低调的!”的嘀咕,礼貌地低头行礼。乖乖递上了自己的手。伯爵西装革履,黑色的装束亮得发光。甚至连手上都带着漆黑的手套,温柔地把爱丽丝的纤纤玉手握到鼻尖,温柔得就像握着一件中国的瓷器。可鼻下翘起的小胡子,还是狠狠地扎了爱丽丝一下。
  
“小姐,这边请!”上楼梯,穿过深邃的走廊,深红地毯吸收掉脚底的足音。在中世纪持剑铠甲的护卫下,两旁墙上依次挂着十几幅家族前辈的肖像画。蜡色的面容凝固住时光,严肃,深沉,嘴角带着再也无法言说的秘密,沉默地的凝视着这位冒冒失失的来访者,像在窃窃私语着,吵闹却无声。


阳光直接穿过一扇没镶玻璃的窗棂,洒在书房的茶几上,镶金的茶具闪着耀眼的星光。让爱丽丝恍惚觉得自己喝下了满满一杯的黄金。
   
“前夜据说您一个人徘徊在威斯敏斯特的桥头,甚至有人说您不幸失足坠河……看来只是虚惊一场啊……”伯爵轻吮了一口,茶杯停在唇边等待着。
  
“是被……”还未开口的话被弗莱德“绝不可以把镜子世界的秘密说出去。”的告诫掐死在喉咙里。
  
“是虚惊一场。劳伯爵阁下挂念。”爱丽丝把视线别到一边,书房的三面墙都被高高的书架所掩盖。成排的精致书籍便成了黑压压的积雨云,翻腾着听不到的滚滚雷声。唯有此刻坐的这一面镶嵌着空洞的窗户,两旁厚重的棕色窗帘在柔风里纹丝不动。
  
“是嘛!”伯爵放下杯子,笑容似有似无。“至于您和我儿子的婚礼,我想还是越快越好。”
  
爱丽丝望了站在一旁的詹姆斯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微笑着点头。
  
再次走出典雅的门廊,爱丽丝不由得又回眸看了一眼恢弘的哥特城堡。
  
“这里就是要生活一辈子的家吗?”
  
目光不由得顺着常春藤满墙的藤蔓而上,却一下子与窗前目送的公爵撞了个正着。无尽的风穿过没有玻璃的窗棂,摇曳着公爵参白的头发,发丝下的眼眸里却好似燃烧着炽热的火焰。爱丽丝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再次走过没有喷泉池的花园。一丝后知后觉的觉察如一片打在脸上的落叶。
  
“为什么如此恢弘的城堡,里面竟然似乎没有一块镜子或玻璃?”
  
镜子!?不知何时,大门外的大道地面竟然放着一块一人高的镜子?爱丽丝好奇的走上前去,如同面对水中的倒影,爱丽丝对着躺在镜子里的自己愣住了。
  
“爱丽丝!”身后的詹姆斯突然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就恍惚的回眸间,腰间突然有一股力量推了自己一下,爱丽丝踉跄地踩在了镜子上。

却更像是一头扎进了水里,爱丽丝瞪大了双眼呆望着站在镜子外的爱人,如站在波光粼粼的水面,詹姆斯目光如盛开在水中的火焰,就这么望着未婚妻不断地坠落,坠落。
  
又或许他看到的,只有镜子里的自己罢了。


海边
  
“你不该鲁莽地把一个陌生人带进镜子里!”一双奇特的蓝色瞳仁,如含着一池深邃的湖水,瞪着桌对面懒散地瘫坐在木质长椅上的弗莱德。语气严肃得像是年长的姐姐在责备顽劣的弟弟。“你会害了她的,就像一直被搜捕的你一样。”
  
桌子上是一排摆好的塔罗牌的背面,牌背纯黑底色上描绘着一具惨白的骷髅。
  
“可如果我不把她救进镜子里,她会被自己的愚蠢淹死的。就像当年那个惨遭屠杀的夜晚,你救下逃命的我一样。”弗莱德依旧凝视着头上破了一个大洞的屋顶,又或许是望着大洞外那几只叫声如梦呓一般的荆棘鸟。
  
这是一座现在很少见的木质房子的二层,面海而立。白色连衣裙的少女走到了窗边,皮肤苍白得几乎与连衣裙混为一体,望着窗外叹了口气。如果从岸边抬头望去,她就如镶嵌在铁灰色墙面中的一抹耀眼的白。
  
骨头般惨白的沙滩向两边延展,窗外的海水竟然是黑色的,无边黑色的波涛汹涌澎湃,不绝的哀嚎声化作此起彼伏的海浪撞碎在海边坚硬的岩石上,一遍又一遍重蹈覆辙着粉身碎骨的命运。
  
“镜子里容纳的怨念越来越多了,可镜子总归只是镜子,总有被撑碎的一天。”
  
“如果有那么一天,你愿意跟我一起活在外面吗?天鹅!”弗莱德走到天鹅身后。
  
“我不知道,我躲了太久太久,以至于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天鹅也并没有回头。她背在身后的手却在颤抖,玉笋般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张塔罗牌。牌面上的撒旦握着铁链,铁链囚禁着一对赤裸的恋人。


宴会
  
“扑通”爱丽丝摔在空无一人的大道上。
  
爱人不见了,汽车也不见了。只剩爱丽丝摸着摔痛的屁股慢慢爬起。愣愣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大道。周围的世界被月光照亮,一下子成了黑夜。天上血色的月亮有规律地搏动着。
  
“我这是又……”
  
突然,欢快的乐曲声化作肆无忌惮的风,从身后的庄园吹来。

巍峨的城堡依然耸立,每扇还未被常春藤装裱的玻璃窗里都透着灿烂的烛光,倒映出皮影戏般的剪影。像有一场盛大的晚宴正在里面举行。杯觥交错,歌舞升平,管风琴吹出的音符一下下叩击着爱丽丝“咕咕”作响的肚子。
  
“就为在爱人面前了装一回淑女,今早又没吃饱!”
  
烧鹅的香气也恰到好处地飘来,勾引着爱丽丝的脚步再次向城堡走去。
  
城堡古典的铸铁大门向外洞开着,像是已经守候了好久好久。
  
循着香味,不请自来的客人来到二楼。原来大得出奇的书房,几十年前竟然是一座大厅!
  
金碧辉煌的大厅被无数盏金质烛台照亮,精致晚礼服的绅士挽着一身华服的贵妇踩着探戈的步伐,游弋其中。壁炉燃烧着沸腾的火光。照耀着一张张带着面具的面孔。
  
“你们好!冒昧地问……”
  
爱丽丝怯生生的嗓音竟让宴会恰好推向高潮的舞曲哑然而止。舞池跳舞的人,餐桌品茗的的人……所有的人都如被人操纵的木偶,停住了自己的动作,所有千姿百态面具上空洞的目光全都落在来客一个人身上。爱丽丝的面颊瞬间成了宴会最大蛋糕上的那枚红红的樱桃。
 
“不冒昧,一点也不冒昧。”
  
两旁的宾客纷纷恭敬地低下了头同时让出道路。一个像是宴会女主人的银发女人从对面台子上款款走来。珠宝加身,可步履却已老态龙钟,满脸粉黛掩饰不住眼角颓唐的皱纹。不失礼节又高傲地微微仰视不请自来客人的眼睛。冰冷地让人望而却步,生疏里又让爱丽丝莫名地似曾相识。
  
怎么整个舞会,就她不用戴面具?
  
“我想你可怜的肚子一定饿坏了!就让这里的山珍海味充盈你的味蕾。”女主人热情地招待。
  
“不……”爱丽丝还未来得及谦让。老妇人就已把一小盘烧鹅不容拒绝地端到爱丽丝嘴边。
 
“这里的东西不能吃!”又是心底的弗莱德的声音。
  
爱丽丝脸上堆笑,却在扑面而来的香气里,死死地咬住自己的牙关。
  
这种委婉的抗拒却让老妇人厌恶地把整盘烧鹅扔乐色一般扔到一旁的地板上。“当啷”的破碎声咆哮在整个大厅。老妇人转而换上更加殷勤的表情。
  
“又或许你忙碌的脚步一定是累了,城堡里任一一张床铺都能带给你一夜好梦!”
  
老妇人抓住爱丽丝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往卧室的方向走。
  
经过这一整天的折腾,爱丽丝确实是累到想要倒床就睡了。可弗莱德的叮嘱一直在心底呐喊。
  
“不能在镜子里入睡!”
  
“不!”
  
“那么亲爱的外乡人,那你来到这里,到底需要什么?”
  
老妇人脸上的笑容快挂不住了。
  
“是我唐突了!我不该打扰您的宴会。我这就走!”爱丽丝说着就要转身。
  
“可你既然已经来了,至少得让我请你喝杯酒吧!”
  
爱丽丝已走出几步,可一股醉入灵魂的酒香已顺着裙摆爬上发梢,肆意地撩拨着抖动的鼻子。如石头坠入水中,激起层层涟漪,爱丽丝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人也鬼使神差地回过了头。仿佛也成了提线木偶一般,被摄魂的酒香牵引着,一步一步地走向老妇人手中那一杯恍若鲜血的美酒。
  
上前的脚步却在老妇人荡漾开来的笑容里止住了,如大厅震颤,爱丽丝一下子想起,此刻这老妇人狰狞可怖的笑脸,分明就是走廊墙上最大的一幅肖像画里,那冰冷蜡色的面容。
  
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老妇人上前一步,枯槁的手指死死捏住爱丽丝的下巴,顺势将杯中的酒强行倒进爱丽丝的嘴里。已经……来不及了!一点一滴、血腥的酒气已经由味蕾呛进了食道。
  
“咳咳咳……”爱丽丝的意识开始混沌,像是被人丢进雾都最稠密的迷雾里,甚至已经分不清眼前所处的到底是迷醉的现实,还是怪诞的梦境。


就在此刻的海边,头顶突然传来一声破空地的悲鸣。弗莱德和天鹅不由得向破损的屋顶望去。
  
只见那只血红的荆棘鸟悲鸣着冲向远方。
  
“镜子里的阴阳被打破了!”天鹅警觉道。“不管他是谁,我们必须去阻止他!”
  
说着天鹅紧闭双眼,又再次睁开,眼前就凭空出现一面等身大的镜子。天鹅毫不犹豫的跨进了镜子,弗莱德随即跟上。


天鹅和弗莱德一前一后的从大卧室的试衣镜里钻了出来。
  
这是城堡最大的一间卧室,昏暗,寂寥。唯有大大的落地窗撒给鹅毛大床一片猩红的月光。
  
紧闭的房门震颤着悠扬的舞曲,门缝里透露出些许的光亮。
  
天鹅点了下头,两人心照不宣地慢慢推开没锁的房门。
  
沿路没有一面镜子。两人冲进拐角的大厅里,宴会仍在继续。每个人都在欢笑,每个人都在起舞,唯有对面台子上的爱丽丝在对着一面镜子扭动着身子,像是穿上一件华丽的霓裳,自我陶醉地欣赏着。
  
“我真的很漂亮!漂亮!”
  
“爱丽丝!”弗莱德下意识的喊了一句。
  
“不!她已经不是爱丽丝了!而是一个已经死掉很多年的老太婆!”透过人群,天鹅敌视着对方,又再次闭上了眼睛。
  
“给我阻止他们!没有人能够阻止我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没有人!”老太婆说着就向面前的镜子冲去。
  
可天鹅已经再次睁开了眼睛,”老太婆眼前的镜子一下子就消失了。这让老太婆火冒三丈。怒视两位闯入者。眼眸里燃烧着似曾相识的火焰。
  
“给我杀了他们!”
  
刚才还温文尔雅的绅士小姐们,和蔼的面容却转瞬犹如蛇蝎,片刻前还翩翩起舞的双手狰狞成怪物的利爪,向着猎物,步步逼近。
  
“冲!”
  
两人心照不宣地沿左右两个方向,几乎同时冲向人群!弗莱德靠蛮力,把身体当做炮弹,硬生生地冲撞出一条路。而天鹅只是微微碰了碰阻碍者的额头,挥向自己的拳头便瞬间像蜡像一般凝固。
  
终于顺利冲了上来,可台子上早已没有爱丽丝的影子。
  
“糟了!我忘记了我们来时的那面镜子!”天鹅此刻的表情和身上的衣服一样苍白。
  
“你知道的,一旦她逃了出去。在镜子外面,我手上的魔力就全部失效了!”


归来的……
  
“你做的很好!我的好儿子!”
  
艳阳高照,又是让人精神慵懒的下午茶时光,伯爵庄园的花园里花团锦簇。遮阳伞下的茶座旁,伯爵举起咖啡杯,随手敬了下恭敬地站在一旁的儿子。笑容如玫瑰花枝上带着尖锐的刺。
  
“看来你的未婚妻真的拥有了穿越镜子的能力。等她从里边归来,我立马给你俩举行一场全伦敦最盛大的婚礼。”
  
“好的父亲!”詹姆斯微笑着赞同。
  
“至于那面镜子……”伯爵欲言又止。
  
“已经放在开着门的地下金库里,保障爱丽丝一脚回来就能被咱们家的财富所倾倒。”
  
“好极了!做得很好!”父子俩相视一笑。伯爵心满意足地一口喝掉满杯的威士忌。
  
不远处城堡的大门被轰然推开。一抹期待的倩影出现在父子俩面前。
 
伯爵连忙起身,大步流星地迎到儿媳妇面前。笑容化作迎面的春风。
  
“亲爱的爱丽丝!你终于平安归来了!我和你未婚夫还一直担心你!”
  
“是吗?伯爵阁下!”爱丽丝凝视着伯爵的眼睛,脸上的笑容从未有过的冰冷,如一朵冰雕的黑玫瑰。让伯爵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爱丽丝!我知道又是我不好!我不该无礼地把你推进镜子,可我……”詹姆斯赶紧上前打圆场。

“不!我要谢谢你!我的好孙子。没有你送进来的这副皮囊,我又怎能重回这纸醉金迷的人间。”“爱丽丝”的笑容愈发的诡异,眼眸里好似藏进了美杜莎满头的蛇发。
  
“你……到底是谁?”伯爵向后退步。警觉地盯着一下子陌生起来的儿媳妇。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吗?我的好儿子!哈哈哈!”“爱丽丝”狞笑着。
  
“你是母亲!?不!她已经死了!死了!”伯爵不敢置信的摇头。“难道镜子里……”
  
“对!我已经死了!可是你不会真的以为,镜子里只有你所求的粪土一般的财富!?”“爱丽丝”一步步逼急,伯爵面容土灰,一步步后退。
  
“我的好儿子!你有没有告诉你的儿子,他的奶奶是怎么死的!?”“爱丽丝”又望向自己的孙子。
  
“是!是我毒死了你!你这个老巫婆!我应该告诉我儿子的是,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奶奶!你只是个为了成为伯爵夫人不择手段,连孩子都生不出来的老巫婆!”伯爵已被逼退到茶桌旁,一只手悄然伸向了背后。嘴角斜笑,眼眸里再次沸腾起火焰。
  
“对!没错!是我用巫术魅惑了伯爵,可巫术也剥夺了我做母亲的权利,可你更应该告诉他,他的父亲,不过是下人生出来的下流坯子!一个我手里的工具而已。”“爱丽丝”仰天狂笑。
  
詹姆斯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奶奶”,看着这场滑稽的闹剧。雕塑般立在了原地。
  
“你以为,你身后的枪能再次杀死我吗?不!它只会杀死你自己!”“爱丽丝”的脸上再次浮现出肖像画里那冰冷蜡色的笑容。嘴里发出犹如一段段魔鬼般的呢喃。
  
伯爵和詹姆斯的动作瞬间僵硬了下来,一动也不能动,如提线木偶一般,伯爵恐惧地看着自己手中本该指向老巫婆的枪口,那只手竟然不由自主地,一点点,一点点地将枪口伸进自己的嘴里。
  
“爱丽丝!我知道你还在里面,你必须醒过来!阻止这场悲剧!”
  
弗莱德的声音跟着急促的脚步冲出了城堡。可“爱丽丝”只是对着他轻轻举起右掌,下一秒,弗莱德的嘴巴乃至全身便和詹姆斯一样,一动也动不了了。
  
“砰”的一声,伯爵的额头上出现一个喷血的窟窿,魁梧的身躯成了一块笨重的木桩,倒了下去,撞翻了茶桌,一地狼藉。
  
“那么下一个,我该杀掉谁呢?是要为父报仇的好孙子?还是多管闲事的漫游者?真的好难选额!”
  
“爱丽丝”慢慢回过了头,而几乎同时,伯爵的尸体也随着“爱丽丝”嘴里魔鬼的呓语再次直挺挺地站起身来。冰冷的枪口指向一动也动不了的弗莱德
  
“就你吧!让我送你去镜子里长眠,再也不用回来了!”
  
可夺命的子弹并未出膛。像是卡在了一动不动动的尸体里。
  
似曾相识的童谣,从城堡深处一步步传来,快乐而忧伤。
  
是遥远的故乡的声音!是爷爷的童谣!“爱丽丝”嘴里吟诵的魔咒开始咔咔拌拌。似有两股敌对的力量在奔涌的脑海里缠斗。
  
童谣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明亮。是天鹅举着的那面镜子。一步一步向“爱丽丝”逼近。
  
“爱丽丝”发出了奋力一搏的咒语声,凝固了天鹅的脚步,却无法阻止镜子里传来的那忧伤悠远的童谣。
  
“不!不!”魔鬼的呢喃终于停止了。“爱丽丝”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如一个内心的理智与疯狂殊死搏斗的疯子。
  
恢复行动力的弗莱德上前一把夺下尸体手中的枪。天鹅走到“爱丽丝”面前,高高举起那面镜子,遮住中天的太阳。
  
镜子里倒映出的竟是一个瑟瑟发抖的老巫婆。
  
“灰飞烟灭吧!你这个恶魔!”天鹅做出了最后的宣判。
  
“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但不要以为你们真的赢了!小姑娘漫游者身份,已随我的咒语告知了四面八方!被四处追杀将是她终生难逃的宿命!哈哈哈!”随着最后的一句挣扎!老巫婆的倒影随着重重摔碎的镜子一起碎裂了一地。
  
瘫软在地上的爱丽丝也终于平静了下来,面色惨白,大汗淋漓,像是大病了一场。
  
“我……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是你的爷爷救了你。”天鹅笑着把她扶到椅子上,只是这笑容里隐约着难以掩盖的伤感。
  
“你好!我叫天鹅!是弗莱德的朋友!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我叫爱丽丝!是弗莱德的……”爱丽丝竟一时不知该怎样定义自己。只得感激地紧紧握住天鹅比自己还要惨白的手。
  
一旁“呜呜呜!”的哭声,把爱丽丝彻底拉回到了现实。
  
是詹姆斯痛苦地抱着父亲冰冷的尸体,旁若无人,一动不动,唯有脸上不绝的泪,透露出生命悲凉的气息。
  
此刻的爱丽丝不知道究竟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未婚夫,一个利用自己感情的骗子。可此刻刚刚失去父亲的詹姆斯又是如此的可怜。爱丽丝望着自己昔日的爱人,眼神复杂。
  
“我们现在必须去找天鹅的父亲!镜之领主!只有他能改变爱丽丝的宿命,把她变回一个普通人!”弗莱德与天鹅对视了一眼。
  
“可我那个抛弃女儿的父亲……”天鹅长长地叹了口气。疲劳地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只是这叹气里再也没有悲伤,就像在陈述一件尘封的往事。“从他抛弃我的那一天,便再也杳无音讯。”
  
“可我相信这世上没有哪位父亲,会真的抛弃自己的女儿!就像我死去的爷爷。”刚刚才虎口脱险的爱丽丝反倒俯身给天鹅一个大大地拥抱,安慰起自己的救命恩人。
  
“好!为了你!为了所有心有挂念的亡魂,咱们就去找找我那个不称职的父亲。”天鹅勉强地笑了笑。
  
于是一个寻爸冒险团踏上了未知的旅程,手拉手走出悲情落幕的伯爵庄园。在即将踏出大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哀伤的挽留。
  
“爱丽丝!你还爱我吗?我已经没有父亲了!我不能再没有……”
  
曾经让自己痴迷的阳光洪亮的磁音,此刻却怯懦得渺入尘埃。让爱丽丝不由得从心底里生出一丝难言的伤怀。可还是强颜欢笑着说出最后的决绝。
  
“至少还有无数的工厂和地下室的财富陪着你。伯爵阁下!”


漫游者的侦探社

摄政街109号,乔治私人侦探社,香气缭绕的内厅桌旁。弗莱德慢条斯理地解答爱丽丝满腹的疑问。

“被漫游者带进镜子里的人,也就变成了漫游者。而镜子里的亡灵,只能通过附身在活人身上,才能进入到境外世界。”

天鹅平生第一次介绍起了自己的家庭。
  
“我父亲便是几百年前,发明镜子的人。也就成了第一个进入镜中世界的漫游者。从那以后,这片荒凉之地也莫名其妙的成了不肯死去的怨灵们滞留的地方。热闹得好似成了另一个人间。
  
许是怨灵出于感激,许是某些我还不知道的缘由,我父亲成了镜中世界的主人。我在镜子里出生。所以具备了一些普通人没有的能力,可我的母亲却为生下我去世了。也许在亡魂的国度里,孕育生命本就是个荒诞的笑话吧!”娓娓的话语落进杯子里,泛起咖啡淡淡的苦涩。
  
“我很小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痊愈后,我的父亲也莫名其妙的抛下了我这个女儿。只留下他的学徒,我的叔叔,抚养我长大。可叔叔死活都不肯说出我父亲的下落。到最后,在我18岁生日过后,他也一去不回了。”
  
“所以说要找到你父亲首先要找到那个学徒,他的名字叫什么?最后的一面你还有印象吗?”弗莱德摊开一个小本子。
  
“吉姆.波顿!我永远不会记错。我最后见到他是在伦敦旧厂区附近。是我先看见了他,皮肤黝黑,苍老了许多。穿着和其他工人别无二致,当时他行色匆匆,似在躲避什么人,我喊了他一声,可他就像没听到一样,匆匆地消失在熙熙攘攘上班的工人之间。时间大概是半年前。”天鹅回忆道。“而且他绝对不在镜子世界里,因为他在的话,我能感受得到。”
  
“吉姆.波顿,半年前,旧厂区,工人打扮”弗莱德手中的笔在本子上起舞。“当时他的外貌能描述一下吗?”
  
“他中等身材,虽时常戴着一副老旧眼镜,可他的视野比任何人的都更加清晰,长相平庸,但很好辨认,因为他的右手和左侧眼角有长年累月制作镜子,留下腐蚀过的伤痕。只要是空闲时间,他总是喜欢穿一身黑压压的紧身长衫。”
  
“无法掩饰的伤痕……很好!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这个私家侦探吧!我的眼线遍布整个伦敦,等我的消息。”弗莱德用微笑安慰自己的朋友。
  
只有爱丽丝一人电灯泡似地夹坐在两人中间。百无聊赖地打量起弗莱德在人间的住所。
  
朴实整洁的内室被灿烂阳光包裹。映照出棕色木质家具沉稳的厚重感,一面墙上钉着一张用墨水笔标注的伦敦城平面图,对面一只鹰的标本,冲着地图振翅欲飞。
  
可不知怎的,这只毛色鲜亮的白头海雕,却给了爱丽丝一种全身乌黑的渡鸦的错觉。
  
这种古怪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好友散场。推开侦探社的房门,随风飘来一股淡淡的只会属于母亲烹饪的杏仁蛋糕的清香。
  
爱丽丝顺着香味,目光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这才望见了不远处自家开着窗户的厨房。
  
原来才刚刚认识没几天的好友,却早已是多年过目就忘的邻居了。爱丽丝不由得望向身边的弗莱德,却见他好似陶醉在蛋糕的清香中,又对着自己笑了笑。
  
“什么时候一定要请我去你家吃蛋糕啊!”
  
“好!一定!”
  
是错觉!一定是错觉!自从消灭了那可恨的老妖婆。无论在哪?爱丽丝都一种被一双双眼睛跟踪,凝视的感觉,那是一双双如饥似渴,如狼似虎的眼睛。可每每回过头来又什么也没有,只有无数面雾色里的窗,隐约映出自己颤巍巍的影。
  
日复一日的恐惧让爱丽丝神经质般地锁起家中所有的镜子,用厚重的窗帘盖住每一面反光的窗子。看得爸爸妈妈总是又心疼又无奈。在一次茶余饭后,隔着父母卧室紧闭的门扉,爱丽丝还是听到了,父母压低了声音吐露出的那三个扎进心房的字句。
  
“疯人院!”
  
“这也许就是被老巫婆诅咒的宿命吧!”又一个深夜,爱丽丝躲在被窝里泪流满面地想。
  
“啊啊啊!”
  
窗外,又是乌鸦破空的惊啼,应和着一下下忐忑的心跳。

又是急急的马蹄,冲出弥漫的雾色,不断逼近。又是鸢尾花微亮的徽章。
  
针对弗莱德的追捕仍在夜里继续。这天深夜,弗莱德气喘吁吁地钻进某个胡同的水洼里,转而从侦探社墙上的穿衣镜子里钻了回来。倒在办公座椅上冥思苦想地皱起了眉。
  
“伯爵明明已经死了,那追捕我的人到底是谁?”
  
一阵疾风扬起窗帘,清冷的月光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只是偶然的一瞥,紧闭的房门前的地板上突兀的出现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穿着白色病号服的人,薄薄的眼镜里,藏匿着一双深邃的眼睛。左侧眼角处那处伤痕分外醒目。
  
相片背后是羽毛笔标注的一个地名-霍华德疯人院。
 
一座尖塔林立,高耸着黑色十字架的白色建随即在侦探的脑海中浮现。
  
那座由修道院改建的疯人院!?
  
“可是只能从屋内打开的窗户是怎么打开的?送来这张照片的人又是谁?”


疯人院
  
于是第二天,天鹅和爱丽丝便坐在了疯人院大厅的白漆长椅上。白色的大理石地板,白色的墙纸,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进进出出,眼前的疯人院仿佛浸泡在一潭白色染料里。许是出于习惯,从走进进疯人院立剑般的大门到现在,天鹅观察得仔仔细细,没有发现一面镜子,却还是不由得露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爱丽丝随手翻看起弗莱德带来的一张旧报纸。上面有这家疯人院的简介。双手随着一行接一行字渐渐颤抖,像是在看一篇由浅入深的恐怖小说。
  
原来,住在修道院里的并不是什么基督徒,而是一群信奉魔鬼撒旦的异教徒。在墙壁上挂满镜子的修道院里,对着从墓地里盗取的无数尸体进行各种诡异莫名的实验。
  
最后忍无可忍的居民们伙同警察举着火把,趁着夜色包围了修道院,可当他们终于撞开了从里边封死的大门,一股浓浓的尸臭翻江倒海而来,跳动的火光里,眼前的一切惊惧了所有人的眼睛。
  
白色的大厅已被刺目的鲜血染成赤裸裸的血海,对面高悬着倒立的十字架,穹顶上挂下无数绳索,绳索上吊着两百名异教徒,滴血的白袍、瞪大的眼珠和吐出的舌头,在无数被鲜血染红的镜子里倒映出一幅地狱的盛况。二百具尸体上布满了用刀刻出来的诡异符号。
  
修道院随即被封禁,所有镜子被摔碎打烂。整座修道院后来被一名贵族买下,改造成如今的疯人院。疯人院里由此也不敢放置任何镜子。
  
“贵族,又是口味怪异的贵族!”
  
爱丽丝懊恼地把报纸递给了一旁的天鹅,向接待前台旁的弗莱德望去。
  
“是的!没错!照片里的人是我们这的一位病人。”护士仔细端详着照片。
  
“那他的名字叫什么?”弗莱德眼里亮起星光。
  
“他叫蒂姆.斯特朗。”护士拿起一旁的病例单。又诧异道。“那个神秘失踪的病人就是他!”
  
“失……失踪了?在哪失踪的?”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弗莱德有点结巴。
  
“在明明已经上锁的病房里,病人人间蒸发了,病房里却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面镜子。目前那个病房已封闭。”护士熟练地叙述道,也许已经重述了好几遍。
  
镜子!果然又是镜子!弗莱德已见怪不怪了。“那么作为一名侦探,我能去那间病房看一看吗?也许能帮你们找到那个病人。” 
  
“当然可以!他的病房是404号。”护士露出职业的微笑。
  
“我的叔叔真的在这疯人院里吗?”见弗莱德回来,天鹅第一个迎了上来。
  
“对!我猜他应该是在躲什么人,就像我一样。不过他现在消失了,消失在镜子里。”弗莱德給天鹅一个温暖的拥抱。“所以我们可以回镜子里找他。”

两名壮汉推开加厚的铁门,却更像是推开了潘多拉魔盒,各种疯癫的呓语和发狂的嚎叫交相呼应。此起彼伏,混杂成一曲地狱的狂欢,连绵不绝地从病房区幽深的长廊里传来,在耳边嗡嗡作响。
  
不情不愿,却又只能一步步走进这癫狂的深渊。爱丽丝目不旁视,把眼睛死死的落在眼前领路的壮硕男护工身上,似虔诚的信徒望着自己的守护神。弗莱德和天鹅却饶有兴致地望着两边病房里各种病人各种奇奇怪怪的疯样。
  
有的病人更像是被铁链拴住的野兽,冲着对面的病房嘶吼,而对面的病人则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门外,反倒更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死死直面前方的面孔,一双瞳孔随一行人的脚步在瞳仁中游走;有的病人对着病房内地虚空表白,虔诚地向幻想出的爱人表白;有的似乎把自己当成了蟾蜍,狗一样蹲伏着,伸出舌头,像在抓取虚空中飞虫的魂魄……
  
但无一例外,所有的病房都牢门紧锁。只有404的房门大开着,外面摆着警察厅“旁人勿进”的警示牌。
  
只有一张病床的病房内,果然有一面等身大的镜子。
  
“可以让我这个侦探独处一下吗?”弗莱德客客气气地支走了领路人。检查了一下腰间的枪。
  
三人彼此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一个接一个地跨进了镜子。
  
病房高高的小窗子的窗外,传来乌鸦铺天盖地的惊啼。
***  
异教徒
  
天鹅刚踏进镜子一步,管风琴空灵的音符便如汹涌的潮汐席卷了整个世界,节奏时而低吟如魔鬼的呓语,时而高亢如疯子的嚎叫。简直和外面的疯人院如出一辙。
  
上百人的嗓音合唱一首渎神的赞美诗。上百个穿着白色教袍的人背对自己,在墙上无数镜子的映照下,列队成浩荡无边的人潮。
  
果然回到了曾经的修道院。透过无数盏火烛的光辉,天鹅看见对面墙壁的倒立十字架上一个人像基督一样被倒立地绑着。
  
耷拉在额头上的眼镜映照出点点诡异的火光。
  
“是叔叔!”天鹅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他们要献祭我的叔叔!”
  
身后却久久无人回应。天鹅回头才发现,自己的身后哪还有弗莱德和爱丽丝的踪迹,甚至连来到这里的那面镜子也没了。
  
“不!这!这是个陷阱!”
  
管风琴的赞美诗却在此刻哑然而止,当天鹅再次回过头,在惊恐得一眨不眨的眼眸里,眼前诡异人潮中的每一个人,几乎同时整齐划一的凝视着自己。空洞的眼眸里闪动着死亡冰冷的寒意。
  
“终于抓到你了,抓到了你,还愁师傅不肯出来!哈哈哈!”面前的一个教徒褪去白袍,露出一张尖嘴猴腮丑角一般的脸。细小的眼睛里燃烧着冲天的火光。
  
“你是我父亲的大徒弟!?拉姆斯!所以你也是漫游者!”
  
“没错!我帮着师傅一起发明了镜子,可他却像撵一条哈巴狗一样,转脸就把我这个功臣给哄走了。却收了这么个没用的废物!凭什么?凭什么!”拉姆斯咆哮着,手指愤愤不平的指向身后十字架上的叔叔!
  
拉姆斯狰狞的愤怒转瞬化作扬天的嘲笑。
  
“不过这下好了!抓到了师傅的女儿,师傅就只能现身,而我的梦想也终于可以实现了!”
  
拉姆斯拍了下手掌。像是从梦中唤醒,无数白袍亡灵露出枯槁犹如骷髅的手臂,把天鹅死死围住。一步步向猎物靠近。天鹅只得一步步后退,可背后就是封死的大门,已经无路可退。
  
“天鹅,我知道你有些手段,可你能解决得了这二百个饥渴难耐的亡灵吗?哈哈哈!想求饶还来得及!”拉姆斯凝视着猎物,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天鹅反而轻松地笑了笑。
  
“但有一点你搞错了,我的叔叔不是废物,你知道他的另一个名字吗?”
  
”他还能叫什么?叫老鼠?蛤蟆?哈哈哈!”拉姆斯依然在狞笑。
  
“不对!他的名字叫做乌鸦!另外,我替他谢谢你在墙上装了这么多镜子!”
  
“什么?”拉姆斯面不改色,只有语气愣了一下。
  
几乎同时,被倒吊在十字架上的乌鸦带血的嘴角露出轻蔑的一笑。
  
几乎同时,无数镜子里传出无数只乌鸦翻江倒海的惊啼。无数纷飞的漆黑羽翼,无数尖锐的嘴和无数锋利的爪从镜子里穿出,铺天盖地,汇成黑色的飓风,席卷了整个大厅。撕扯着异教徒单薄的魂魄,黑色的乌鸦和白袍的亡灵混沌成一幅斑驳的太极。
  
几乎同时,天鹅也反守为攻,轻盈的身姿化作天鹅振翅的幻影,蜻蜓点水一般沿途击打每一个亡灵的脑袋,狰狞袭来的躯体便瞬间如冰雕般凝固。如同死亡该有的模样。
  
轻如幻影的天鹅、暗夜压顶的乌鸦、潮水般奔涌的亡灵让整个修道院陷入了彻底的混战当中。


与镜子的对白
  
又是迎面无尽的风依旧吹拂飞扬的发。穿过镜子的爱丽丝疑惑地踌躇不前。对面的伦敦城依然酣睡在满城灯火的阑珊里。而自己竟然也依旧立在那夜威斯敏斯特的桥头。本该就在身旁的弗莱德和天鹅却无影无踪。
  
车水马龙的背景里,一抹倩影久久地立在桥头,注视着滚滚逝去的河水,沉默无声。一头金发如瀑布般垂下,熠熠生辉。煤气路灯昏黄的灯光勾勒出白璧无瑕的面庞,如月的眼眸泛着闪烁的星光,是在抽泣吗?
  
此刻的泰晤士河倒影着灯火斑驳的伦敦城,同样的沉默无声。

等等!那个人不正是那夜要跳河的自己吗?难道是自己穿越了时空!?爱丽丝不敢置信地闭眼晃了晃头,待到睁开时,那抹倩影竟一下子站在自己面前,死死地凝视着自己惊到苍白的脸。一模一样地简直就像在照镜子。
  
“你为什么还没有死呢?詹姆斯只是想利用你,已经没有人爱你了!你还在骗你自己吗?”仿佛镜子中的自己首先打破沉默。
  
“我……”突如其来的质问让爱丽丝一时慌了神。
  
“你以为弗莱德会爱你吗?不!你已经看出来了,弗莱德只会去拥抱天鹅!他们才是一类人。而你只是个灯泡罢了。”仿佛镜子里的自己在向自己一步步逼近,爱丽丝只得一步步倒退,一步一步向桥头的边缘倒退。
  
“至少我还有爱我的爸爸妈妈!”爱丽丝停住了双脚,极力驳斥。
  
“他们真的爱你吗?还是更爱那差一点到手的贵族头衔?还有伯爵家的地窖里的金子。是那么的的耀眼。而放弃婚约的你只会成为一个拖油瓶。”“爱丽丝”慢条斯理地步步紧逼。只要再往后几步,就到桥的边缘了。
  
“不!他们仍像以前一样爱我!”爱丽丝死死地摇了摇头。
  
“但他们昨天又要把你介绍给另一个贵族才俊不是吗?你是什么?一件以物换物的商品?还是一块敲门砖?”“爱丽丝”不急不慢地冷笑。
  
“可是……”爱丽丝已经感受到背后河面上湍流的疾风重重压过来。连同咄咄逼人的“自己”,把自己夹在中间。
  
“所以你对谁而言,都只是一个工具罢了,生者的世界已没有人爱你。除了你死去的爷爷。”“爱丽丝”仍不肯罢休地逼近。“所以你还不如死了吧!这样你就能和爱你的爷爷永远在一起了。”像一场荒诞戏剧的高潮,“爱丽丝”的笑容愈发的放浪而诡异。绽放在爱丽丝面如死灰的眼眸里。身子贴上了身子,脸几乎贴上了脸,可眼前的“自己”却没有一丝气息和心跳。
  
“只要你再一次跨过这碍事的围栏,只要你伸出一只脚,只要……”
  
话还没有说完。像是一个榔头砸碎了镜子,近在咫尺的“自己”突然破碎成千万张闪耀地碎片,勉强能拼凑成一张惊愕的脸。随即被肆无忌惮的风吹进波光淋漓的河面。
  
“只要我的魂魄还在,别人就休想伤害我的宝贝孙女!”
  
是爷爷那熟悉地,生气起来就涨红的脸。握着锄镐的手颤颤巍巍。
  
“爷爷!”爱丽丝不顾一切的扑进爷爷怀里,任由泪水横流。

“自从在这个镜子里的世界和你重逢,自从天鹅火急火燎地找我去救你。爷爷就知道,我的宝贝孙女又需要我这个农庄大力神守护了。就像你小时候的日子又回来了。”
  
吹着泰晤士河爽朗的夜风,爷孙俩一起眺望午夜的伦敦。恍惚在眺望故乡一望无际的麦田。风声撩拨发丝,却吹不散爱丽丝脸上的忧郁。
  
“爷爷,镜子外面的人世间,真的没有人爱我了吗?”
  
“怎么会!怎么会没人爱我这么漂亮的孙女!你的父母爱你,所以他们决绝地把再次上门道歉的詹姆斯伯爵堵在门外。虽然他们确实有点爱慕虚荣,但我想他们更希望你幸福,额……一种他们认为幸福的幸福。”爷爷憨厚地笑了笑,用农人那特有的粗糙手指,小心翼翼地拭去孙女眼角的热泪。
  
“但孩子!最重要的是你要勇敢地学会自己爱自己。因为爱你的人终有一天都会离你而去,人终究要孤独地面对自己的余生。就像已经死掉的爷爷一样。在这亡灵的世界里,孤独而快乐地活在你儿时的故乡里。因为我知道我的好孙女会在人间继续爱着爷爷。就像死去的爷爷会在某个你看不见的地方继续爱着你。”
  
爱丽丝的面颊湿润了,却也笑得彻彻底底,就像儿时又一个夜晚,和爷爷一起坐在农庄的屋顶上,遥望无边璀璨的繁星。虽然现在夜空中只有那一轮怪诞的月亮。
  
“现在确是是你需要勇敢起来的时候了。”爷爷突然岔开了话题。收起笑容。略带忧虑地的望着自己的孙女。
  
“按照镜子世界的逻辑,恐怕你爱的那个男人,现在也深陷麻烦之中。”爷爷边说边指了指大桥桥面上的一摊倒影出月亮的积水。


血汗工厂
  
不知哪里传来大本钟“当当”地呜咽。周围像有无数窃窃私语的黑影融成一片暗夜的冷寂,唯一能清晰辨认的,只有面前这一面孤独的门。
  
弗莱德凝视着眼前的这扇记忆中的木门,久久地不敢敲响,怕开门的依然还是那夜的悲凉。
  
可那门却径自推开了,一个粗布衣衫的工人露出一张满是青涩的脸。
  
“喂!干嘛呢?弗莱德!督工让我们开工了!”随即又压低了声音“你可别忘了,今晚的计划!”

该来的依然还会来。不管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依然只能跟着宿命走进这扇早已被上帝签订的轮回。
  
机械的轰鸣如头顶不绝的雷声,沸腾的蒸汽模糊了每个鲜活的面庞,把生命凝结成冰冷的齿轮,作为血汗工厂庞大机器的延伸,夹杂着永远也没钱治疗的咳嗽声,日复一日地运转着。
  
今夜,又是被老板勒令加班的一夜,可轰鸣掩盖下的暗流早已汹涌澎湃。
  
像有一枚生锈的螺丝脱离了固守的位置,在一声尖锐刺耳的哀嚎声后,不停劳作的机器终于停止了劳作。蒸汽消散,麻木的面孔再次鲜活,彼此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只有弗莱德一个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回事?怎么停下来了?”督工拿着鞭子,恶相十足地走进车间。

“督工,运作了这么多天,机器还是出故障了。”一个声音,习惯性地怯生生地答道。
  
“那就给老子快点修好!耽误了工期。别怪老板扣光你们的工钱。”
  
督工下意识地向那个声音的方向而去。
  
3,2,1。督工恰好站在了计算好的位置。
  
“哎吆!”
  
连接相邻两台机械的巨大的钢管按照计划分毫不差地重重砸在这催命的督工脑门上,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砸得死死的。
  
刚才还一脸胆怯的工友此刻几步上前,手脚敏捷地夺下了督工背在背后的步枪。又向死翘翘的尸体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所有工人不约而同的藏进机器的阴影里。

“怎么回事?”
    
钢管重重的撞击声,果然引来了那队荷枪实弹的守卫。
  
十二个人,与计划分毫不差。阴影中的人在窃喜。
  
领头的队长警惕地上前查看尸体。却在一声枪响中应声倒地。
  
身后的守卫还未掏枪,藏在阴影中的工人已一拥而上,用铁铲,用扳手死死地砸向计划中目标人的脑袋。
  
十二个工人火速脱下肮脏的工服,换上死尸身上洁净的制服。握紧手里的步枪。只有弗莱德还傻傻的站在原地,像是被困在回忆的泥潭里,悲伤得动弹不得。在他愣愣地眼眸里,是车间窗子上映照出的同样青涩的脸庞。
  
这该死的镜子,还是让自己回到了那个该死的夜晚。
  
“弗莱德,你今晚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磨蹭!?”
  
工友查理不解地催促道。
  
“放弃吧!等待我们的只有失败和死亡!”弗莱德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你说什么呢?计划十分顺利,我们现在有武器了,只要我们顺利冲出去,只要我们和兵工厂以及其他工厂罢工的兄弟们汇合,再加上黑鸦帮的帮忙。明天的伦敦就是我们的了。”查理的话语里充盈着满腔的热血和喜悦。
  
十二个守卫模样的人,带领着身后五十多个工人浩浩荡荡的走出了车间。和其他车间的共计上百个工人满怀激动地奔向紧闭的工厂铁门。
  
“不要打开那扇门,不要!不要!”弗莱德的心在呐喊。
  
可那扇门还是被无数双渴望平等和自由的双手推开了。
  
等待他们的却是探照灯刺目的光亮。
  
“你们这群肮脏的猪猡真的以为自己能斗得过资本!?简直愚蠢至极!只要有钱就能收买一切。哈哈哈!”
  
无数冰冷的马克西姆机枪指向区区不到二十支瑟瑟发抖的惠特沃斯步枪。机枪部队身后,肥头大耳的老板哈维狂笑着。
  
可他明明已经死掉了!明明已经被自己利用镜子杀死了!这里果然是镜子。可弗莱德却并未觉得轻松了多少。
  
“不!我们当中出了叛……”还未等查理这句话说完,机枪声已炸响,无数子弹带着死神无情的杀意,秋风扫落叶一般扫倒了那十二个未来得及射出一枪的“守卫”。
  
“跑!”求生的本能促使工人本就混乱的队伍向着身后的厂区如鸟兽散。

“对!对!对!像猪猡一样的逃命吧!这才是你们该有的身份!哈哈哈!可惜呀!整个工厂都被机枪包围了!你们这群待宰的蠢猪!”  
  
身后又是那狂妄的笑声,身后又是一串机枪声,又有无数手握寸铁的生命倒了下去。
  
弗莱德夹在中间,盲目地奔跑,却更像是逃亡在不醒的噩梦里。
  
突然一只温柔手和自己的手死死地握在了一起。
  
是那夜的天鹅!?弗莱德不由得向身旁望去,却一下子如梦方醒。
  
血红的月光下,四散奔逃的人潮中,是爱丽丝,给予狼狈的自己一个温暖的笑容。
  
“这回也让我救你一次吧!不过咱俩得快点,天鹅说过,如果在镜子里死掉了,就真的连魂都没了!”
  
“嗯!”弗莱德艰难地笑了笑。

向着工厂排放污水的那条臭水沟,向着臭水沟倒映出那诡异的月亮。两个不再孤单的身影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几乎所有的异教徒都被定身成了“冰雕”。几十只乌鸦也早已把十字架上的“乌鸦”稳稳地托到了地面上。
  
天鹅气喘吁吁地对着拉姆斯笑道:“这下该轮到你求饶了吧!师兄!”
  
“漂亮漂亮!是我低估了你们四个的能耐。”拉姆斯竟然拍起掌来,像是看完了一场搞笑的闹剧。
  
“不过,故事都讲究个跌宕起伏不是吗!?所以……”拉姆斯又开始故作神秘。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让我的教徒集体自杀吗?想知道为什么要把修道院改成疯人院吗?”拉姆斯狂笑着。
  
“就让我解开谜底吧!”
  
几乎同时,像是被人推了一把。墙壁上无数面镜子里突然出现那无数个身穿白色病号服的精神病人。
  
每个疯子带着各自不同的疯癫,或恐惧,或狂笑地注视着这陌生的镜子里的修道院。
  
异教徒的眼睛里却露出了豺狼一样的眼神。
  
“知道疯子最大的用途是什么吗?”拉姆斯歪了下头,做出疯子般狂喜的表情。
  
“那就是成为教徒们的肉身。你也知道,疯子的意志本来就比普通人脆弱,特别是在长期药物的作用下……”
  
二百个冰雕般的异教徒瞬间化作烟雾般的魂魄,钻入各自挑选好的精神病人的口鼻。疯癫的举止转瞬便恢复了正常人的体态。随即再次钻进镜子。
  
“下一场对决,祝你俩还能笑得开心!”拉姆斯说完也矫健地钻进一旁的镜子。
  
“我们不能让他跑了!”天鹅和乌鸦也随后追了出去。


四个人几乎同时又出现在空荡的病房里。
  
“我们终于又回来了。”好友重聚,相视一笑。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要找的吉姆.波顿,我的叔叔,外号乌鸦。”
  
还没来得及开始寒暄。弗莱德和爱丽丝的面色就不约而同的凝重了起来。
  
“你们不觉得此刻的疯人院与来时相比太过安静了吗?那些疯癫的声音没了!”
  
“所以这是一个圈套。”天鹅和乌鸦不约而同的解释。两人相视一笑。
 
“我们出去再说。这里恐怕并不比镜子里安全。”天鹅补充道。
  
再次走出来时的走廊,两旁的每一间病房的房门洞开着,什么人也没有,却多了一面几乎一模一样的等身高的镜子。
  
“病房里的病人呢?”弗莱德再次询问接待前台后的护士。

“他们都已经痊愈出院了。”护士露出职业微笑。
  
“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同时痊愈?”
  
“我们也感到很惊奇。可是先生!他们身上疯癫的症状确实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恢复得和正常人一模一样。所以院长特地签字准许他们一起出院。这也许就是现代医学创造的奇迹。先生!”护士回答得相当流利和礼貌。
  
“你们的院长是谁?”
  
“对不起!我们这里可不是什么下三滥的平民医院,我无权相告。先生!”护士脸上的微笑依然没有变。温和地拒人以千里之外。
  
“我们怀疑你们医院与多年前的那个邪教余孽有关。”天鹅恰到好处的插了句嘴。
  
“所以我以职业侦探的身份命令你,告诉我他究竟是谁?”弗莱德借势加重了语气。
  
“爱丽丝!好久不见!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众人身后,传来那恍如隔世的磁音。

“你们不用瞎打听了,我就是这家精神病院的院长。还请多多关照!”
  
众人一回头,便看见詹姆斯彬彬有礼的鞠躬致意。曾经这洋溢着朝阳温婉的笑容,此刻再次落在爱丽丝眼中,却成了冬雪里最刺骨的寒风。
  
“我们走!这里是只属于疯子的地盘。”爱丽丝热情地拥着弗莱德的胳膊。把他亲密地拽向疯人院的大门。身后传来詹姆斯毕恭毕敬的笑语。
  
:“如果最近小姐有事相求,您知道哪里能找到我。”

门外的街道上,报童叫卖着最劲爆的新闻。
  
“号外号外!全伦敦城的乌鸦集体发疯,纵身投入泰晤士河,河面却未见一具乌鸦的尸体。号外号外!”
  
想不到在镜子里,竟然经历了两天之久……镜子内外的时间流速果然不同步!


风云突变
  
“不知你们留意到没有?那家疯人院很不简单。”隔着窗子,透过伦敦总也无法消散的雾色,弗莱德望着疯人院的方向。就像望着一场朦胧的梦境。
  
在侦探社下午茶的飘香里。四人开始计划下一步的行动。
  
“对!是疯子开的疯人院。”这么多荒诞的经历过后,詹姆斯在爱丽丝心里剩下的最后一丝好感,随着最后一口喝掉的咖啡一起化为乌有。
  
“不不不!我说的是那些疯子,如果你们在伦敦城的上流社会混过,或是和我一样也是个侦探。你们就会很容易的辨认出,那些疯子的父母或亲属几乎都是非富即贵。比如那个对着虚空表白的家伙,他的父亲就是军方的一位要员,他的这个儿子爱上了个戏子,父亲一怒之下把戏子杀了,可没想到却直接逼疯了自己的儿子。”弗莱德叹息道。
  
“那么这些“痊愈”的疯子,这些鬼上身的“正常人”……拉姆斯口中的梦想到底是什么?”天鹅不敢接着想去。
  
“变成了他们的子女也就等于控制了那些达官显贵……他们是要控制伦敦,统治整个英国乃至全世界!?”弗莱德沿着天鹅的思路继续往下说。
  
“不不不!他们的目标还包括师傅,所以他们的野心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乌鸦苦笑着摇了摇头。
  
“叮铃铃……叮铃铃”急促的电话铃声骤响,如一个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

“你好!这里是……你说什么!?好!我知道了,谢谢!”弗莱德无力地放下电话。对着大家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各位!我的侦探执照被当局不明不白地吊销了,这间侦探社今天就得关停。呵呵!也就是说,我们的敌人开始发起进攻了。” 
  
还没等朋友们上前安慰。门外突然传来撕心裂肺地嘈杂声。四个人不由得聚到窗前。弗莱德微微推开窗子,把声音更清晰地放进来。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们!”斜对面一对老夫妻被一队壮硕的卫兵从家里拖了出来。老胳膊老腿徒劳地反抗着。

“将军怀疑你们一家与詹姆斯伯爵父亲的死有关。”卫兵制服上的鸢尾花的徽章微亮。
  
“是爸妈!他们要抓走我的爸爸妈妈!” 爱丽丝失声的喊道,不顾一切地向门外冲去。弗莱德只得死死地抱住她!任由她在自己的怀里拳打脚踢。
  
“我要去救我的爸妈!你放开我!弗莱德!”
  
两人摔在地上,爱丽丝重重的压在弗莱德身上。
  
“他们的目标就是你,一旦你出去就全完了!”弗莱德抱住爱丽丝的手更紧了,直到怀里悲愤的少女慢慢放弃挣扎,趴在弗莱德身上呜咽着。
  
“那我该怎么么办?弗莱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要不我去求求詹姆斯?”
  
“不不不!他正等着你羊入虎口,相反,只要你还没上钩,他们就不敢对你父母怎么样。”弗莱德扶着爱丽丝坐起来。
  
“但如果……如果我们有办法消灭附在那些疯子身上的亡魂。比如驱魔……我们就能扳回一局。”经过爱丽丝这一折腾,弗莱德有些气喘吁吁。吃掉一块松饼。嘟囔道“不过要给近乎二百个疯子驱魔,这也太难了吧!”
 
“镇魂钟!用镇魂钟!师傅说过,敲响镜子里的镇魂钟可以震碎所有鬼上身的邪祟之物。”乌鸦放下手里的杯子。突然想到。“可具体镇魂钟在哪?如何敲响?这还得问师傅。”
  
“所以我们的计划照常不变,还得去找我那个不负责任的亲爹!”天鹅话里有话地望着乌鸦,玩味地笑了下。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也不知道师傅在哪?”但他似乎确实在躲着你。他留给我最后一句话是一句暗语。”乌鸦冷着乌鸦惯有的臭脸。
  
天鹅不由得往叔叔身边凑了凑。乌鸦毫不客气地把胳膊挂在天鹅的脖子上。
  
“暗语只有六个字-大本钟的阴影,缺了一段阶梯。”
  
一句不明所以的话,引得众人面面相觑。
  
“镇魂钟!我们能想到,我们的敌人同样能够想到。所以不管这句暗语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们的速度一定要快!”弗莱德一句话结束了这场议论。“至少我们已经知道,这句暗语与大本钟有关。”
  
“但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冒险了。”刚刚才重逢的乌鸦无奈地告别。“但我会在镜子里继续帮助你们。”
  
“为什么?”天鹅恼怒地把乌鸦一把推开。
  
“是师傅的禁令,他让我在你成年后必须离开你。说是为了咱们好。具体原因只能找到他才能问清楚了。”乌鸦摆了摆手,又冲着天鹅笑了笑。
  
“不过我从未真正离开过你。我的小天鹅。”说着便几步跨上打开的窗沿。
  
“毕竟,没人能逃得过乌鸦的眼睛。”说完整个人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声尖锐的鸦鸣,划过街角的天边。


“对不起!整条贝克街已被封锁。当局正在捉拿破坏大本钟的人。” 警示线旁的荷枪实弹的警卫拦住了执意向前的弗莱德。“对不起!即便您以前是为侦探,也不行。”
  
“得!敌人又比咱们快了一步。”经过一番交涉,弗莱德败兴地回到街区拐角的面包店。
  
“但我们还有镜子啊!”天鹅咬了口奶酪反驳道。
  
“我想我们的敌人不会傻到遗漏这么重要的”交通工具”。
  
“但我想,老天要下雨了。”爱丽丝望了眼窗外,暗淡的云遮天蔽日,天地萧瑟。路人裹紧长衫,随着残叶一起被疾风吹散。

紧接着零星的雨点带来浩荡的雨幕,响起无边的潮声。
  
被困在面包店的众人却不由得笑起来。


雨终于停了,三人穿过地上的积水,成功地站在高耸的大本钟的脚下。弗莱德不由得仰望高高在上的大本钟。果然,击锤消失了,只剩下钟体空荡荡地空悬着。
  
不远处的街道上的店铺空荡着,橱窗里精美的瓷器和香甜的糕点面对着门可罗雀的街道,被抽走车水马龙的贝克街像服装店里一身被随意丢弃的华丽霓裳。
  
这里离封锁线很远,三人悄无声息地躲进高墙浓的化不开的阴影里。
  
可这里除了一摊积水,什么也没有。
  
“大本钟的阴影,缺了一段阶梯。”究竟是什么意思。天鹅咀嚼着这该死的哑谜。
  
弗莱德却望着积水倒映出的灰色墙面愣住了。
  
“既然缺了一段阶梯,那么我们就帮它画出一段阶梯。”
  
说完便直接钻进了积水中,片刻又返回,手里拿着一只画笔。交给了爱丽丝。指了指墙壁笑了笑。
  
“你好像会画画吧!”
  
爱丽丝心领神会地在白色的墙壁上画出一段阶梯的轮廓,这段阶梯倒映在暗淡的积水中。
  
穿过积水,封闭下的贝克街消失了,高耸的大本钟消失了,周围的一切全都化作虚无,只剩面前这“画出来”的坚实的阶梯,
  
这好似永无尽头的阶梯,笔直地伸向那轮如日中天的血月。
  
天鹅望着这轮望过无数遍的诡异月亮,却像在看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我那人间蒸发的老爹,难道就住在天天相见的月亮上?”


月亮上的宫殿
  
冰雕,冰雕,还是冰雕,在月球上开不出鲜花的血红色花园里,矗立着一座座用玻璃塑成的冰雕。造型各异,但傻子都能看出来,所有精雕细琢的作品全都生动地调雕刻着同一个人。从小到大,一岁岁,一年年成长的印记被定格成一座座美丽的冰雕。甚至其中一座简直就像是现在的自己的翻版。
  
天鹅的手颤抖地拂过儿时“自己”身上的每一处细节,像是抚摸老去的流年,心不由得颤抖。 
  
而被一座座冰雕众星捧月般包围着的,哪是什么月之宫殿,分明就是儿时的那座生我养我的柴灰色老屋。紧闭的木门里住着无言的岁月。
  
天鹅几步上前,伸出的手却迟疑在门扉前。
  
可门却如约地被推开,伴着扑面而来的奶酪的香味,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我的好女儿!你终于回家了。”
  
“爸!”天鹅的热泪早已盈眶,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进父亲的怀里。可近在咫尺的父亲却在恐惧地退后。
  
“不!爸爸不能碰到你。这就是爸爸必须离开你的理由。”
  
“这是为什么?难道我不是您的女儿吗?”天鹅的颤抖的心开始碎裂。

镜之领主将来客领进烧着壁炉的客厅,踩在温润的羊毛地毯上的足音悄然无声,松软的沙发带走一身的疲惫,木餐桌上丰盛的食物挑逗着味蕾、父亲老旧地摇椅,那棵挂满礼物和毛绒玩具的圣诞树,壁炉前小桌子上那盘儿时未曾下完的象棋,还有壁炉上儿时与父亲以及乌鸦的合影里那三张开心的笑脸。这温暖的熟悉的一切让天鹅恍惚回到了童年。
    
“你还记得你儿时的那场大病吗?”父亲将奶酪盘递给自己的女儿:“这是你现在最爱吃的。你们放心,这里的食物都是我从镜子外带来的,可以吃。”
  
天鹅却看着奶酪愣住了。“父亲,您怎么会知道我现在最爱吃奶酪?我小时候最不喜欢这种甜腻腻的。直到乌鸦也离开以后才……”

“花园里的那些冰雕,你还不明白吗?其实父亲从未真正离开过你。月亮是镜子世界里最不像镜子的镜子,父亲每一天都透过这面镜子看着你,陪着你。这就是我躲在月亮上面的原因。你每年生日,父亲都会为你雕刻一座冰雕。就像你从未离开过我。”老父亲骄傲地挺起微微驼背的腰杆。
  
“那你为什么还离开我?让乌鸦也离开我?让我成了一个没有了家的孩子。如今却又在这里装慈爱!”天鹅一下掀翻了桌子。弗莱德和爱丽丝赶紧上来相劝,只有父亲一个人深深地低下了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因为……因为你的身体在那场大病中其实就已经死了。”父亲的头低得更深了,甚至传来偷偷地涕泣声。
  
“什么?”天鹅愣住了,疑惑地看了看父亲,又神经质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我必须让你活下去,父亲不能让你成为镜子里那些孤魂野鬼!知道为什么别人的肤色都是红润的,而你的肤色只有死亡一般的惨白吗?那是因为……因为你的身体是父亲用镜子做成的。我最爱女儿的身体是父亲我毕生的杰作。”镜之领主痛苦的闭上眼睛,待再次睁开时,眼眸里没了光芒,只有无边浩荡的悲伤。
  
“但正因如此,我却再也不能碰触自己的女儿,否则你的身体会再次变回硬邦邦的镜子,就像花园里那些没有灵魂的冰雕。”
  
天鹅的心软了下来,下意识地想要去拥抱可怜的父亲。可自己亲生的父亲却只能触电一般的躲开。天鹅的心在滴血。
  
“那乌鸦呢?为什么你也不让你徒弟陪着我?”
  
“因为乌鸦根本就不是我的徒弟,他是你的哥哥,你同样在镜子里出生的亲哥哥。你俩是一把钥匙的阴阳两面,你俩成年以后的魂魄一旦被熔炼成一体,就能彻底将镜子内外的世界融为一体。”父亲痛苦地摇着头。“到那时,太阳和血月会同时照耀整个世界,每一个残秽的尸体将从坟墓里爬出,死者将不再死去,而是与生者将并存在同一个世界,也不会再有新生的婴儿降生,从此这个世界将再也没有生,也没有死……而打开镜子之人,就会成为这片末日大地的主人,摆脱生死的轮回,成为真正不会死的人。”
  
“这就是他们的计划,他们不但要统治现实世界,还要统治死去的世界。我的……”弗莱德震惊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所以绝对不能让坏人知道这个秘密,所以只能把你俩分开,只能让外界误以为镜之领主就是这把钥匙。”父亲压低了声音,警惕地望了眼窗外。这个秘密在他心里埋藏了这么多年,仿佛只要说出来就会被人立马偷走。
  
“至于爱丽丝,我这就撤掉你身上能够穿越镜子的诅咒。”镜之领主转向爱丽丝。
  
“不!我不想和爷爷再分开,即便会给自己带来危险,我也绝不再和爷爷分开。”爱丽丝咬了咬牙,坚定的目光落在弗莱德眼睛里,却让心被拧得生疼。弗莱德赶紧转移了话题。
  
“那么镇魂钟,如何才能敲响镇魂钟?”
  
“敲响镇魂钟,说来容易,只需要同时敲响镜子里的大本钟和镜子外的大本钟。但因为镜子内外的时间并不同步,所以实际操作起来有难度。”镜之领主毫不保留地说出了所有的秘密。
 
“另外要去镜子里的那个大本钟,需要经过九死一生的贝克街。”
  
“贝克街有什么危险的?不过伦敦最繁华的一条街道而已。那里只有络绎不绝的游客。不过那里目前已经封闭了。”爱丽丝皱了皱眉。
  
“呵呵!那是你们镜子外的贝克街,而在镜子里,贝克街有另外一个名字。”镜之领主收起笑容。
  
“什么名字?”欲言又止的话语勾起了异口同声的好奇。
  
“亡灵的溪流。等你们到了那儿,只要稍有不慎,灵魂便会被冲走,融为溪流的一部分。所以……我不希望你去……”父亲望着自己的女儿,眼里充满祈求。
  
“直面危险的当然只有男子汉了。你俩放心吧!等我的好消息。”弗莱德拍了拍胸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
  
可空荡荡的胸腔里,一种侦探惯有的直觉,一下下,叩击着忐忑的心跳。


百鬼夜行
  
贝克街并没有什么溪流,镜子里也似乎从未下过雨。可面前的“贝克街”上无数把漆黑的雨伞泼墨成永不散去的乌云,每个举着雨伞的皮包骨,动作如僵硬的木偶,硕大的脑袋上,眼神空洞得如一具具行走的骷髅。
  
橱窗破败,落满了好似几个世纪的灰尘,这条“贝克街”勉强能辨认出贝克街的容貌。隐约可见的肉铺挂钩上,腐烂的肉腿空悬着,却没有一只蚊蝇在盘旋。没有生命,没有生机,只剩无尽的风肆虐在断壁残垣的街景里。车水马龙的光影幻化成无数打着伞的百鬼夜行,汇成浩浩荡荡的溪流,汹涌而过。
  
“记住,绝对不能妄想通过穿越镜子来渡过溪流,那只会让你直接葬身亡灵的乱脚之下。”镜之领主的告诫仍在耳畔回荡。
  
那么……到底如何才能度过这百鬼夜行的贝克街呢?
  
“弗莱德,你还有哪里可以躲藏?走吧!跟着我们走吧!就像那晚一样……”
  
像是溪流激起了浪涛打在了身上,冰冷,粘稠。让弗莱德浑身一颤。也终于看清了那张每次午夜梦回里的面孔。
  
是查理!他驻足在溪流中,死死地凝视着自己。那身粗糙的工作服上布满了无数血红的弹孔。
  
弗莱德被恐惧钉在了原地,动都不能动。像舞台上凝固的一幕。
  
“弗莱德,走吧!就像那个夜晚,你看,工友们都在这里!你本就属于这里,跟我们一起走吧!走向属于我们的归途。不会再有人压迫我们,我们终于自由了……”
  
应和这声音,溪流中无数死去工友回过了头,一双双死掉的眼睛,空洞洞地凝视着自己,像一个个想要吞噬一切的黑洞。
  
不!不!弗莱德的理智在抗拒!可双脚却像是受到了蛊惑,不听使唤地一步一步地往溪流那边挪。
  
“不!不!”
  
“弗莱德!这次我看你还能往哪里逃?”身后一个呵斥的声音,如雷炸响。愤怒里透露着熟悉。
  
是那个对我不死不休的追逐者。此刻却更像是救星。幸好他插了这句嘴,打断了溪流的蛊惑。

弗莱德一回头便看见两把冰冷的枪口,鸢尾花的徽章在月下泛起诡异的红光。
  
“你到底是谁?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弗莱德神色疲惫,但口气已恢复了惯有的自信。
  
“你还记得你通过镜子杀掉的老板哈维吗?他是我的父亲,更是我远大前途的保障,你知道吗?我原本是能成为大资本家甚至是贵族的!就因为你,我现在只能当贵族的一条狗。”对方咆哮的声音盖过了溪流的谗音。成了喧宾夺主的主角。
  
“如今我也成了漫游者,而你!弗莱德,你还有哪里可以躲藏?”
  
“砰!砰!”手持的双左轮的子弹已呼啸而来。还好早年苦力锻炼出健壮的身体,加上近几年侦探生涯练就的灵巧的身手,让他侧身躲过了一颗子弹,银质子弹映照着血红的月光,笔直地穿过溪流,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但另一颗子弹直接射穿了弗莱德的肩膀。子弹的冲击力直接让弗莱德后退了一步,而身后就是诡异奔流的溪流。似有无数粘稠的手百爪挠心一般得想要将自己拖入溪流,又更像是无数章鱼的触手。

弗莱德强忍着肩膀的剧痛,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挣脱了溪流的束缚,向前了一步。盯了眼对手手里的枪,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腔调没有丝毫的改变。
  
“有种你就再开一枪试试!”
 
“原来你也疯了!哈哈!”哈维的儿子舔了一下嘴唇。端正了枪口。
  
“瞄准点!”弗莱德屏住了呼吸。
  
“砰!”子弹出膛,呼啸而过,弗莱德却一动未动,如一尊冰雕。唯有“冰雕”的眼睛试图盯住一闪而过的子弹。
  
就在子弹即将射入胸膛的前一刻,弗莱德整个人却瞬间消失了。
  
子弹再次穿过百鬼夜行的溪流。弗莱德郎朗的笑声却从溪流的对岸传来。
  
“谢谢你用子弹送我过来,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子弹擦拭得如此光亮映人。哈哈哈!”
  
“你!”对面传来气绝般的咆哮。伴随着无数子弹飞来。弗莱德赶紧匍匐在地。
  
紧接着“对岸”传来疯狂的脚步,犹如那一夜夜追逐的夜晚。
  
可这脚步在踏入溪流的瞬间便消失了。如石块坠入了溪流,只留下最后一声不甘地挣扎。
  
“不!父亲!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能死!我还要为你复仇!我还不能死!父亲!不!不……”
  
“仇恨里的愤怒只会让一个人变得很愚蠢,这下你也成了溪流的一部分了。”
  
弗莱德无奈的叹了口气。回过头望向血月之下,那高高耸立的大本钟。
 
“那么下一个问题是,该如何才能同时敲响你呢


共鸣
  
站在钟的旁边,弗莱德掏出从“贝克街”店铺里找来的一块巴掌大的镜子的碎片。乌鸦的的影像随即从镜子里浮现。
  
“乌鸦,你有没有办法敲响镜子外那座被拆了击锤的大本钟?”
  
“得了吧!伙计!我知道你的混蛋主意。呵呵呵!我就站在大本钟下的阴影里。不出所料,他们还封死了攀登大本钟的楼梯。呵呵呵”乌鸦邪魅刺耳的笑声很容易让人不适。
  
“我这边日子也不好过,那些贵族坏鸟们正忙着满伦敦捕猎我的乌鸦朋友们呢。说什么乌鸦散播了让人疯狂的病毒。”刺耳的音调转而变得柔和。“不过为了我的好妹妹,牺牲掉三四只乌鸦伙伴,我还是狠得下心的。”

弗莱德觉得胸腔里暖暖的“那么我要喊三二一了。然后咱俩需要同时敲响这个铁疙瘩。”
  
弗莱德和镜子里的乌鸦几乎同时深呼吸。弗莱德死死地抓起钟锤。
  
“三”
  
镜子里的天空出现四只乌鸦流星一般划过的身影。
  
“二”
  
“乌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一”
  
紧闭的双眸流下了眼泪。
  
弗莱德手里的钟锤重重的扣响镜子世界里的大本钟。
  
“当当当……”的呜咽声,震耳欲聋。
  
“当当当……”
  
不知哪里的远方传来渺茫的回音。与镜子里的大本钟共振。
  
“太好了!我们应该成功了。”
  
弗莱德兴奋地对着手里的镜子欢呼。可镜子里已毫无乌鸦的踪迹。只剩高高在上的大本钟,钟体上隐约可见的一团血色的污迹。
  
“糟了!这下反倒暴露了!”


还是用之前的方法,弗莱德在大本钟的阴影里扭捏地画出一段阶梯。
  
可此刻的月亮上却是一片风暴过后的断壁残垣,冰雕花园里所有的冰雕被恶狠狠地砸碎。
  
来不及唏嘘,弗莱德几步冲进大开的门扉。
  
屋内也是一片狼藉,爱丽丝和天鹅不见了,镜之领主被铁链死死地捆绑在餐桌上。嘴巴被从窗帘撕下的布条堵住。对面地板上躺着一具还很温热的尸体,脖颈处喷涌的鲜血把地毯燃成一片血红。
  
“我趁他们不备,杀死了我的徒弟,没想到我那挨千刀的死鬼徒弟竟留了我一条命。”镜之领主无力的嗓音沙哑着:“他们抓走了爱丽丝和我的女儿!不要管我,我已经是个没有用的老人了!快去救她们!快去!”

弗莱德当然不知道敌人会把她们抓到哪里。可冥冥之中,他毫不犹豫地穿向镜子,冲向那个宿命的方向。
  
“记住!如果万不得已,我女儿镜子做的身体里,藏着镜子世界里唯一的一把圣剑。”这是镜之领主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镜的终章
  
伯爵的城堡依然恢弘地耸立在郊外大道的尽头。常春藤肆意生长着,好似在墙壁上勾勒出诡异的图腾。
  
大门内的花园里,一口从镜子工厂搬出来的熔炉正烧得火旺。几十个工人正有序地往熔炉里添加煤炭。十几个戴着鸢尾花徽章的卫兵巡逻监视着。一旁的高大铁笼子里,几百只失去自由的乌鸦“哇哇”的乱叫着。
  
弗莱德只得悄无声息地躲在城堡外墙的阴影中,寻找着潜入的途径。子弹已上膛。
  
不远处一个卫兵打着饱嗝,解开裤子一步步靠近。

此刻墙内二楼宽大的书房里,被穿着舞会盛装的爱丽丝和天鹅分别被绑在两个单人沙发上。而对面墙上,乌鸦又一次被倒挂着绑在十字架上。不过这一次恐怕再也没有一只乌鸦能来救他。窗户被窗帘钉死,所有能反光的镜子都被彻底移出城堡。
  
而这封闭空间里唯一的自由,是詹姆斯春风得意的脚步。金丝镶边的黑色礼服包裹着高挑健硕的身材,棕色刘海下的一双褐色眼睛洋溢着癫狂的笑容。这装束仿佛还是被爱情冲昏的昨天,可这笑容却是只想醒来的噩梦。
  
“这下好了!爱丽丝,我的未婚妻,我们又在我的城堡里团聚了。我爸死了,伯爵的权利是我的,城堡也是我的了,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实现最伟大的梦想。即便你们把疯子们变回了疯子又能怎样呢?生和死的界限还是即将被我打破。死亡会统治人间,而我会成为真正的镜之领主。
  
话说回来,我那老爹真是鼠目寸光额,眼睛里除了臭气熏天的金钱再无它物。真是一个贫瘠的穷人。”詹姆斯越说越兴奋。活脱脱一个自我陶醉的演说家,丝毫不在意两位女士投来的厌恶表情。
  
“现在让我去看看烧死你们的熔炉准备的怎么样了,在此期间你们仨还有什么遗言就尽管聊吧!放心!我是不会偷听将死之人的废话的!哈哈哈!”
  
院子里,熔炉冒着“咕嘟咕嘟”的热气,像是一只饥渴难耐的巨兽等待已落到嘴边的猎物。
  
“我已经等不及了。来人,去把“钥匙”抬过来。”
  
在卫兵枪口的逼迫下,几个工人把绑在沙发上的爱丽丝和天鹅,还有绑在十字架上的乌鸦一起抬到了院子。
  
“我亲爱的爱丽丝,你就要看见你的两个好朋友下油锅了。”詹姆斯死死地按住爱丽丝的头,迫使她直面沸腾的熔炉,用爱丽丝曾无比爱怜的磁性嗓音,肆意地宣告天鹅和乌鸦的死刑。如魔鬼的嚎叫。
  
“咚咚!”两声。爱丽丝死死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只要看不见,自己生死与共的好友,就不会被残忍地杀害。


“怎么会?”
  
不知过了多久,爱丽丝再次睁开眼睛。艳阳依旧当空,丝毫没有血月的任何影子。詹姆斯疯狂的笑容消失了,五官组成的表情被丝毫未变的现实所扭曲。
  
“怎么会?血月怎么还没出来?”
  
“哈哈哈!你被骗了!大傻子!什么镜子世界!?什么熔炼出打开镜子的钥匙!?只有你这种大傻子才会相信这荒谬的童话!哈哈哈!”一动也不能动的爱丽丝放肆地嘲笑。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詹姆斯疯狂地一脚踢倒沸腾的熔炉。
  
沸水顿时倾泻而出,让大块草坪冒起了蒸汽。蒸汽之中隐约一具烧熟的骨骇,和蒸汽一样惨白。
  
蒸汽散去,露出一座亮晶晶的镜子雕像,精细地描摹出天鹅振翅的倩影,镜子做的身体映照出所有人的面容。或笑、或惊、或疯、或哭、或悲……
  
当所有人还在震惊中毫无察觉,一个守卫从城堡的阴影里走出,鸢尾花的徽章微亮。走过雕像时顺手竟然从雕像里抽出一把银白的剑。径直走到惊愕得还没反应过来的詹姆斯面前。
  
“你!你是!”在詹姆斯还未说出口的遗言里,锋利的剑已顺势刺穿了自己的胸膛。耳边还回荡着弗莱德最后的耳语。
  
“这把剑会将你的身体和灵魂都杀死,最后你连一缕魂魄都不会留下。敬爱的伯爵阁下!” 
  
鲜血一点一滴从剑锋了滴落,汇成绿荫里潺潺的溪流。直到冷冽的死亡悄然而至。
  
又过了半天众守卫才回过味来,无数枪口指向弗莱德高高举起的双手。


晚钟
  
又是一个艳阳天,伦敦很难得的消散了沉闷的雾霾,空气清新,警察厅外的苏格兰场鲜花朵朵,春风肆意。报童蹦蹦跳跳地从身边经过。爱丽丝随手要了份报纸。悠闲地坐到小公园的长椅上。
  
报纸上头版条上就写着“疯人院里的骗子:把疯子伪装成健康人放归社会、詹姆斯伯爵被定罪,犯有杀人、欺诈等多项罪名,英勇的侦探为皇室除害、弗莱德侦探和乌鸦们被女王无罪赦免。”
  
突然一个慵懒的臂膀揽过自己腰间,四目相对。爱丽丝皱了皱眉。
  
“老实点吧!弗莱德!别忘了,你才刚从监狱里出来。”
  
“可是我这个侦探不记得有哪条法律禁止爱情的囚徒向自己的爱人调情。”弗莱德的鼻子故意碰了碰爱丽丝的鼻子。
  
“那么咱俩的婚礼,你计划好了?”弗莱德的鼻息让爱丽丝有点意乱神迷。
  
“不需要计划,一切都听你的就是。”弗莱德说着就要把嘴唇对上爱丽丝的嘴唇。
***  
“好了没有?宝贝!拉咱俩去教堂的马儿已经等得非常不耐烦了。你爸妈也在等着我们呢。”
  
门外的客厅里传来弗莱德喋喋不休、非常不耐烦的声音。
  
爱丽丝穿上白色的婚纱,几步站到梳妆镜前。天鹅羽毛编织的珍珠流苏勾勒出玲珑诱人的身材,弹指欲破的肌肤如不忍一口喝下的牛奶,衬托着挂在傲人胸前的蓝宝石。钻石项链揽着茹笋的脖颈。,金发如瀑布垂下。
  
可镜子里娇艳欲滴的脸蛋却并不属于爱丽丝,而是天鹅喜极而泣的眼眸。
  
“啊!啊!啊!”窗外,突然响起一阵如约而至的鸦啼。


故事里的故事
  
那日伯爵城堡的大厅里。
  
爱丽丝愤怒地盯着詹姆斯踩着舞步,走出大厅的门。连忙用绑住的脚勉强踢了下一旁的天鹅。然后压低了声音。
  
“天鹅!是时候了!”
  
“什么时候?”天鹅止住偷偷流下的眼泪。
  
“作为镜之领主的女儿,你有没有能力和我交换灵魂?”爱丽丝一脸严肃地盯着一脸煞白的天鹅。
  
“交换灵魂!”天鹅不敢相信的咀嚼着这四个简单的文字。
  
“交换灵魂我可以做到。但是你会被他下熔炉的。死的本就是我,你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天鹅摇头拒绝。
  
“可如果你和乌鸦被熔炼,这个世界就完了。我活着也犹在地狱。但如果死的是我……”爱丽丝努力地笑起来,就像一切都无所谓。
  
“可活活被烧死之苦……你受不了的!”天鹅不敢看爱丽丝的眼睛。
  
“至少我死了,我就能和爷爷永远在一起了。所以我的好天鹅!为了这个世界,咱俩把灵魂换了吧!”爱丽丝流着泪在乞求。
  
“好!为了这个世界!你……还有什么想要我做的吗?”天鹅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请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我的父母,还有那个讨厌的弗莱德!”说完,爱丽丝畅快地松了口气,像是交代好了一辈子的事。
  
“一定!一定!”天鹅连连点头。又突然想起被绑住的乌鸦。眼眸里又蓄满了热泪。
  
“那么哥哥你呢?我没办法救你!”
  
“切!谁让你救我了!”乌鸦依然一副对一切无所谓的表情。转而又笑了笑。语气温婉了起来。
  
“放心!乌鸦是杀不绝的,好妹妹!你等着我,等我这具肉体死了,会有一只乌鸦继续守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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