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7-25

库多伊莫斯的眼泪

(七)


    罗杰斯耐心地看着巴基吃完早餐,然后他领着男孩来到浴室,把属于他的那一套洗漱用品指给他看。“你先自己收拾,我去给你找身衣服。”不能再让他穿成那个鬼样子了,巴基虽然是他买回来的,却不是他床笫间的奴隶,不该被这样对待。他打开衣柜的隔间,杜根前天告诉他那里有几套“适合穿着见人”的衣服,是他特意定做的,不用解下周身镣铐就能更换。他拿了一套带很多条拉链和系带的衣服,又觉得自己自欺欺人得可笑——你说你不拿他当奴隶,那倒说说看,他算你什么人?算你雇用的仆人?那他要是今天说不想在这里工作了你会放他走吗?算你请来的客人?可是谁家会给客人脖子上带项圈呢?


    “你想给他换身体面点的衣服,只是占有欲在作祟——你把他当成自己专有的玩物,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身体!”他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破口大骂。“不是这样的,”罗杰斯为自己辩解道,“我不是不愿意给他自由,只是怕一松手,他就再也不愿意回来了。要是没有我护着,巴基在库多伊莫斯恐怕活不过两个礼拜。  ”他成功地说服了自己,拿着衣服向巴基走了过去。“你自己换,好吗?”他把那一堆衣物递到男孩手里。“可是……这一件,我脱不下来。”巴基拽了拽连体的黑色长衣,有些不好意思。杜根给他穿上这一身的时候他还没戴上新的镣铐,老管家显然没考虑到换衣服的问题。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让他穿成这样了。罗杰斯心里这么想。他走近一步摸了摸衣料的材质——薄薄的很好撕。懒得去要钥匙的罗杰斯有心在他的男孩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膂力,他两手拽住衣领,“嗤嗤”两声撕开了一个宽阔的口子。


    为了显示自己很有绅士风度,罗杰斯特意闭上了眼睛,因此也就错过了巴基目瞪口呆、惊惧交加的精彩表情。他震惊到动都不敢动,直到罗杰斯闭着眼睛微笑着转过身走开几步,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唯一一件衣衫已然委地,这才红着脸急忙穿戴起来。那堆稀奇古怪的衣服穿起来并不方便,他心中羞怯,又担心罗杰斯突然转身,越发拙手笨脚。捯饬了五分钟,下半身已经穿戴整齐,上衣的带子却在背后缠成一团。他伸手向后够了两次,只得放弃。“主人……”罗杰斯听到他哀哀地求助。他转过身,看着被衣带弄得狼狈不堪的男孩,他又心疼又好笑,走到他背后替他整理。巴基的脊背紧绷着,一条条肋骨从苍白的皮肤下突了出来。罗杰斯逼着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衣带上,不去看他背上那些交错的伤痕。忙活了半晌,他终于像串鞋带一样把衣带系好,打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结。


    “我陪你出去走走吧,巴基。”他伸出右手,轻轻搂着男孩的腰。对方乖顺地点点头,应道,“是,主人。”两人相携出门,罗杰斯发现早晨的室外温度要比房间里低不少,便顺手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给巴基披在肩上。巴基此前几乎没怎么见过蓝天,此时他小心翼翼走在木质楼梯上,努力维持平衡,不让自己因为脚上的锁链摔倒。罗杰斯发现他行走不便,又像前几天把他带回来时那样打横抱起他身子,一步步慢慢地走下去,不时给他指点着楼梯走廊里挂着的装饰画。“这是鸢尾,”他解释道,“那个是铃兰。”


    这就是山姆-威尔逊,前面提过的罗杰斯的副手,大清早来找他家老大家里商量正事儿的时候,看到的情景——杀伐果断的罗杰斯先生双手紧紧抱着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孩,姿势看上去像是怕人和他抢似的。他笑得有点傻气,无视怀中人羞赧的脸色,脑袋腻腻歪歪地往人家脸上凑,嘴里还叽叽咕咕地说着些什么。 “被洗脑了,绝对是被洗脑了。”山姆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罗杰斯一转头看到了他,于是抱着男孩乐颠颠地快步走过来。“什么事?”他居然主动问。山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觉得平常看上去像只年轻狼王的罗杰斯现在就是只彻头彻尾的哈士奇。“晚上奥丁森家有个宴会,你去吗?”罗杰斯摇了摇头,“不去,没意思。”然后他侧头看了看巴基,换上那种他用惯了的调笑语气,“又不让我带家眷,多无聊。”山姆默默地戴上了挂在领口的墨镜,“还是去吧,他们家的小公子昨天刚回库多伊莫斯,你不去露个面不好看。”


    有能力偷偷把家里的孩子送出去留学三年的世家,除了奥丁森也就没谁了。这个面子罗杰斯不得不给,他臭着脸答应了,吩咐山姆到时候来接他。说话间他已经把男孩放了下来,山姆这才看清他的脸。巴基这几日来先是被割掉了双角,又发了一场高烧,还被罗杰斯接二连三折腾,被踢破了锁骨处的皮肤不说,昨晚才刚刚冻了一夜。他本来就瘦得脱相,此时脸色蜡黄,还顶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头发虽然柔软,却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干枯分叉……总之,整个人一副病怏怏的萎靡模样。他虽然生得俊俏,连番糟践下来,容貌少说打了个六折,虽然还称得上清秀可人,却绝对算不上能让罗杰斯神魂颠倒的美人。山姆撇了撇嘴,闹不明白罗杰斯到底在犯什么毛病。


    罗杰斯并不是对黑眼圈有什么癖好,对那种软绵绵的病态美也没什么执念。但他这时候选择性失明,只觉得世上再没人比他的小鹿俊美可爱。他一面想把他炫耀给所有人看,一面又想把他藏起来,最好是锁在身边。太阳正从云层里漏出来,巴基被忽然强起来的光线刺激了一下,他支楞起尖尖的耳朵,鼻翼紧张地缩了起来。“总不会连太阳也没晒过吧。”罗杰斯笑着揉了揉他的耳朵。


    “晒过,四次。”(注1)巴基老老实实地回答。罗杰斯瞪大了眼睛,但他看着巴基异常白皙的皮肤,心知他所言非虚,不由得暗暗心惊。他牵着男孩的手,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他小心地踩在松软的草皮上。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他看着这个记忆中只晒过四次太阳的小囚徒,只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苍白无力。他这边暗自难过,巴基却渐渐开心了起来,走着走着他忽然猛地扭头,把耳朵冲着一个方向听了许久。


    “水。”他回头看罗杰斯。


    罗杰斯浑身一激灵,这是巴基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他只顾看着对方唇齿微动,过了半天才弄明白他在说什么。“是的,是水,你耳朵真灵。“他笑着夸奖。“你想去看看吗?”巴基连连点头,听到罗杰斯夸奖自己,咬着舌头咧嘴一笑,神色间颇为得意。罗杰斯被他笑得差点咬破自己的舌头,他心里纳罕,居然能有人笑得这么好看。(注2)他随手折了一枝紫色的鸭拓草,别在男孩鬓角,手指虚扫过额角的淤青。“还疼吗?”男孩不说话,用力摇了摇头。耳边紫叶的小花被他晃得掉了下来,他又慌忙伸手去扶。


    罗杰斯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他带着巴基走到溪边,示意他坐下来。巴基没见过活水,其实他曾在大洋上漂了两个昼夜,可是那时是被捆了起来,头上戴着捂得他几乎喘不过来气的袋子,孤零零躺在潮湿的船舱底部。此外他见过的水,不是盛在杯子里就是装在木桶里。鹿人生来喜洁,虽然没人教过,他总是尽可能把自己打理得干净些。他喜欢水,当然,仅限于干净的水,这些摸上去凉冰冰的、抓不住的东西能带走他身上的血污,还能为他红肿的伤处止痛。这时他看着溪水碰撞卵石溅起的水花,新奇之余又有些害怕。罗杰斯轻轻拉着他的手伸向水流,他却怯怯地往回缩了缩。罗杰斯见他胆怯,也不强求,自己俯身捧了一掬溪水递给他看。


    男孩伸出手,想去去触摸他掌中的清水。伸到一半,看着罗杰斯挂着水珠的小臂,忽然愣住了。那里结实健美,白瓷一样光滑的皮肤透出健康的血色。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骨瘦如柴又泛着青白色的胳膊,以及胳膊上突起的、蚯蚓一样的血管。打他记事起,身边的人要么是凶神恶煞的监管者、要么和他一样是没有自由的奴仆,从没人把他和什么人放在一起比对。因此他长了二十岁,竟不知自卑为何物,这时看着罗杰斯的手臂,却陡然自惭形秽起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宁可把罗杰斯惹恼了挨上两鞭子,也不愿再让他看到自己丑陋的手臂。


    罗杰斯哪能想到他的小脑袋里转过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他以为巴基还在害怕,也不催促,就那样举着手等着。男孩见实在躲不过去,便把双手藏在背后,低头用嘴去触碰。“不要喝,水太凉喝了胃疼。”罗杰斯柔声说道。他的胃病已经盘桓好几年了,这时一说起来不禁又想起了那些个缩在被子里难以入眠的、被病痛纠缠的夜晚,这么一走神,掌中的水已经淅淅沥沥流掉了大半。巴基听话地一滴都没有喝,只是紧紧闭着嘴唇,轻轻碰着越降越低的水面。


    水漏完了,他把整张小脸埋在罗杰斯掌中,偷偷地吻了他左手的掌心。


    罗杰斯觉得自己左边的胳膊整个麻掉了……他看着巴基,调情似的举起自己的左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作者的脑内小剧场:


    盾:兄弟我跟你说,你不能动不动上来就撕人家衣服什么的……要多和自己的伴侣沟通,心里想着什么、想干什么得让人家知道。


    罗杰斯:哦?我试试。


  (忽然提高音量)Bucky!我跟你说……balabala(超热情)……balabala(内容逐渐少儿不宜)……balabala(省略一万字有害垃圾)


    鹿:啊?(脸红—低头—又抬头—瞪眼—难以置信—吓得晕过去)


    罗杰斯:Bucky?Bucky你怎么啦?


    冬:……你别谈恋爱了,单着吧。


    盾:带不动带不动。


   

注:

    1、这里说“只晒过四次太阳”不是说平时见不了光哈,我指的是“站在室外接受日光直射”,要真的一直待在暗室里会得佝偻病的;

    2、罗杰斯总觉得“哇噻这个人怎么这么好看”,其实这时候已经戴着滤镜了。在外人山姆眼中巴基虽然好看,但并没有那么惊艳。小鹿自己甚至傻乎乎地觉得自己很丑。

    3、图片分别是……罗杰斯家里的小溪、舔水的小鹿和紫色的鸭拓草(也叫紫竹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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