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那种感觉很怪异,如同你在被追赶、被模仿、被威胁,甚至被取笑,你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洁感。”
分析一:我是因为被鸽哨声叫得神经衰弱而跑步,而身后无名得跟着一个人,而且保持着诡异般的距离,这是一个敏感之人的感受。我之前与行健三人同处一室,那些个屋子里,难道没有不洁之感吗?不,那不是表面的脏乱差,而是一种直击心里的不洁感。人偶尔置身于某个环境时,会没由来的产生一种莫名的感触,会调动起身体和心理隐秘又细微的感觉,而偏偏,我的不洁感是第一次与林慧聪见面时所引起的,“如同你在被追赶、被模仿、被威胁,甚至被取笑”,这个感觉,不就是北漂族大多数时候的窒息感吗?
分析二:林慧聪初中生模样的小个,怯懦,腼腆,不成熟的倔犟,为何到了北京,这些自身的稚气莫名其妙地,转为了我微妙感受的不洁感呢?我想,是急于摆脱自身的丑陋,厌恶,还是那种感受如影随形,是注定融入不了北京的阻滞呢?
二、“接下来的几天,在屋顶上看见鸽群飞来,我不再叫醒行健和米箩;我追着鸽群跑步时,身后也不再有人尾随。我知道我辜负了他的信任,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明白这一点。因为不安,反倒不那么反感鸽哨的声音了。走在大街上,对所有长羽毛的、能飞的东西都敏感起来,电线上挂了个塑料袋我也会盯着看上半天。”
分析一:林慧聪是在高考失利后,约莫六七月来到北京,到十一月份入冬短短的四五个月里,已经能训练一群广场的鸽子,也是他唯一的生存来源。明明是他在训练鸽群,却被我警告样的不许跟随,这是初入社会面对弱肉强食的不适应,还没来得及学会凶悍,对应到后文:林家老二两手插在大衣兜里,说话像个乡镇干部,“首都跟咱老家不一样,这里讲究适者生存、优胜劣汰。”
分析二:这件小事,于我而言,是稍稍的不习惯,却让我对类似鸽子的长羽毛的、能飞的东西敏感起来,我不知道我的敏感是否是也在暗示着鸽子的命运会如塑料袋一样飘着飘着就挂了呢?这就是后来鸽子接二连三的消失,我们前数后防的,都没能找出鸽子消失的命运,这里也有点小伏笔的感觉。
三、“我一直想到你们的屋顶上,”慧聪踩着宝来的凳子让自己站得更高,悠远地四处张望,“你们扔掉一张牌,抬个头就能看见北京。”
分析一:短短十来字,虽不多,但作者用“一直”这个强调词,直指慧聪的言语里有期盼,有实现的喜悦。
分析二:从前文可知,慧聪在这片放过鸽子,知道被打的人是胖子,且见过屋顶上的胖子宝来,更见过宝来等两三人,打着牌,扔向天空的情景,那些扔撒扑克的飘落间,也许还夹杂着对生存,对北京的嬉笑怒骂,或豪言壮志,之后都随风落下。那个时候,最显眼的就是胖子宝来,慧聪如今踩着宝来的凳子,同一个视野张望,那是北京吗?近处有逼仄的廉租房,远一点是高楼的冷漠玻璃,这抬个头就能看见的北京,是否真的如想象中的美好?
分析三:我在下一句中回应到:我跟他说,其实这地方没什么好看的,除了高楼就是大厦,跟咱们屁关系没有。这只是我以为的屋顶上看到的北京,而不是曾经的宝来,现在的慧聪眼里的北京,明明,北京还是眼前的北京,在每个人心中却是大相径庭。
四、“他又回到他的“大雪封门”了。让我动用一下想象力,如果大雪包裹了北京,此刻站在屋顶上我能看见什么呢?那将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将是银装素裹无始无终,将是均贫富等贵贱,将是高楼不再高、平房不再低,高和低只表示雪堆积得厚薄不同而已。——北京就会像我读过的童话里的世界,清洁、安宁、饱满、祥和,每一个穿着鼓鼓囊囊的棉衣走出来的人都是对方的亲戚。”
分析一:在这句话里,完完全全是我眼里的北京,我心中的北京,我想象大雪封门覆盖下的北京。在前文中我回应了慧聪,眼下的北京是啥样的,还有:我还跟他说,穿行在远处那些楼群丛林里时,我感觉像走在老家的运河里,一个猛子扎下去,不露头,踩着水晕晕乎乎往前走。这是我在北京小弄胡同中穿梭,夜出昼伏贴小广告的感受,我沿着慧聪的期盼幻想出来,那是一个真干净、真平等、真静谧、真友好的世界,这是依靠着封门的暴雪才能抹干净的世界。反过来,我们如小强般躲藏在北京逼仄潦倒的出租屋里的生活,是干净不了的世界,是有人纸醉金迷,有人一眼看到头的无奈无趣生活,高楼高到不可仰望,平房低到不可思议的地下室,那怎会是雪堆随意堆积得薄厚呢?那推门而出的人,又怎会是如亲朋好友般欢愉呢?我难道曾经没有希望过吗?
分析二:也许,我北漂见过的第一场雪,也是有着非比寻常的美好期盼,如今麻木到只能借着慧聪的幻想,来一场大雪,一场真干净的大雪!用一个过来人的想象来对这场大雪寄予了普通人的良善愿望,也是作者的怜悯之情。
五、“大雪之后的北京和我想象的有不小的差距,因为雪没法将所有的东西都盖住。高楼上的玻璃依然闪着含混的光。但慧聪对此十分满意,他觉着积雪覆盖的北京更加庄严,有一种黑白分明的肃穆,这让他想起黑色的石头和海边连绵的雪浪花。”
分析一:大雪终于来了,同为雪中人,我对这场即便是三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仍没法将所有的东西都盖住,还是有所失望,也是一种无奈,还是没法落成我想象中的干净的世界。
分析二:而我转头看向慧聪时,他对此十分满意,这辈子没见过雪,更没见过北京的大雪,庄严肃穆,黑与白,石头与海浪,这些都是他所见后脑中的想象。作者用到黑白的色彩词,石头的坚硬与浪花的飘逸,对比手法更加突出这场雪,借用慧聪的眼睛和想象,看到了愈发对比鲜明的世界,没有了平日里各种深灰浅灰的过渡,坚硬的、冷漠的、光亮的、柔软的、肃穆的、浩荡着、撞击着,都赤裸裸的全然铺展开来,北方的雪与南方的海都通通跃然纸上。
分析三:作者写这一小段的想象,是否暗示着慧聪早就明了自己仍会回到南方的归宿,也许这辈子的看雪,就成了一生永恒的记忆?在标题“如果大雪封门”,将“如果”实现,给了慧聪要的结果,作者的怜悯,给人物莫大期盼的如愿以偿。
六、“我们俩在屋顶上走来走去,脚下的新雪蓬松温暖。我告诉慧聪,宝来一直说要在屋顶上打牌打到雪落满一地。他没等到下雪,不知道他以后是否还有机会打牌。”
分析一: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宝来,毕竟宝来刚离开不过一两个月,刮风时屋顶的小木凳刮刮地拖地声,还有慧聪也喜欢去屋顶,这一切,还是会让我想起宝来,特别是在对待下雪这件事上,“宝来一直说要在屋顶上打牌打到雪落满一地”,猜测宝来也刚来没多久,还没经过北京的第一个冬天,就黯然离场;亦或他蜷缩在北京多年,经历过无数场雪,但没有一次让他打到雪落满一地,他的期待看似用打牌来打趣,实则还是在期待着什么,可能是能留在北京,这里的人,物,事,梦想,希冀……,都还有,都还在。
分析二:“他没等到下雪,不知道他以后是否还有机会打牌。” 宝来没等到下雪,慧聪冥冥之中代替了他,看了雪,看了一场三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作者是善良的,有悲悯之心,铁打的北京,流水的北漂人,他人离场,我方续杯,就这样,一场雪里,有明处的慧聪和黯然的宝来,还有我仍记得各色离场的北漂人。
七、“妈的,她回老家了。”他说,脚对着墙根儿一阵猛踹,塑料袋哗啦啦直响,“他妈的回老家等死了!”米箩从他手里接过塑料袋,摸出根烟点上,说:“我找个地方把鸽子埋了。”
分析一:在文中,有的人只露一面,有的人甚至还来不及有名字,仅仅是一个性别代号,都是来去匆匆的北漂人。这里已经到了文章的结尾处,“她”可能是前文百来字中的穿太阳红贴身毛衣的年轻女人,或许是从未提及的某个女人,更可能是无数个女人中的一个,连行健米箩都没问过名字。
分析二:眼下“她”回老家了,一不过年二不过节的,回了老家,大抵也能猜出来,跟慧聪的情况差不多,还是林家老二说地那句:“首都跟咱老家不一样,这里讲究适者生存、优胜劣汰。”又一个人被甩出了北京,也许借着一场大雪后就卷起了铺盖离开,这个大雪封门,看似只有林慧聪一人如此执着,可否想象多少个蜷缩在角角落落里的人,也在对着这场雪有着不同的执念,雪后,才能安然离场?
分析三:行健的反应是气愤地,塑料袋的声响里夹杂着咒人的脏话, 他想用两只死鸽子去取悦“她”,没想到已是人去房空,米箩只是点上烟,说把死鸽子埋了,大抵也是没心情烹饪成打牙祭的美味了。这两个小人物可能在大雪后,接连地知晓曾与他们有着游丝般地牵扯关系的些许人,已淡淡离去,但是,谁还不是曾满怀希望后,被生存逼到阴沟里,最后只能惨淡收场。
无数个“她”、慧聪、宝来、鸽子,或回老家了,或死了,都在大雪后,那场“如果大雪封门”,真的,天从人愿!真的,大雪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