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所说的“事件的可塑性”是指一个事件有多种解释的可能。比如王安石变法,有人说它好,改变国家积贫积弱;有人说它不好,百姓苦不堪言。如果只用这件事来塑造王安石的形象,强调好的一面,那王安石就是伟光正形象;强调坏的一面,王安石就是大奸大恶之徒。聪明的故事会保留两者,塑造一个复杂的人物形象,更为深刻。但讲故事的时候这两者并非同时并举、平铺直叙,而是要先讲一面,而后有猝不及防的反转,才会有更好的故事效果。
为什么我忽然想思考一下事件的可塑性?这要从“事件”和“可塑性”两方面来讲。
首先是“事件”。我发现自己之前在情节中泥足深陷,时常写得不顺畅,后来愈发觉得应该以事件为单位去写,所以耐下心来好好思考一下,该如何以事件为单位组织故事。事件对一个故事的重要性,相当于器官对人体的重要性。当你跟别人八卦的时候,你会围绕一件事来讲,说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而八卦精神是故事的本源。于是我认为八卦以事件为单位,事件也就是故事的基本单位,而非情节。
这里首先要分辨一下情节和事件。情节强调故事中某个阶段的目的,可以有多个场景、多个小事件组成;而事件,可以由多个场景、多个小事件组成,也可以由情节组成。比如《控方证人》中,“证人欺骗律师”是一个情节,里面包括好几个场景,她去律师事务所事、她对律师用词微妙的叙述、她在法庭上的表现让律师深信她此行的目的是让沃尔坐牢……而“证人为了使得沃尔无罪释放,欺骗了所有人尤其是律师,并且成功达到目的”才是一个完整的事件,有起因有经过有结果。可以说一个事件就是一个单线索的故事。
再说“可塑性”。事件如此重要,我却一直忽略了它,并且没办法写出有节奏的故事,没办法将故事的多条线索梳理顺畅,我想是因为没能把握事件的可塑性。
强调可塑性,其实就是强调一个故事的复杂。因为一件事是复杂的,我甚至会觉得事件本身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故事里,这个事件需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
还是王安石变法的例子,如果我要写一个故事,讲一个悲情的王安石,我会先写变法欣欣向荣的一面,而后再让他看到变法推行后百信的疾苦,让他饱受内心的责问。如果我要写的是一代伟人王安石,具有跨时代的高瞻远瞩的才略的伟大宰相,我会先写变法推行的各种困难,而他一生致力于完善,最终交代他的成果,是国家真的达到了富国强兵的目的。
如此强大的可塑性,如果发挥得当,可以梳理出非常多漂亮而错综复杂的分支线索。事件与事件之间也可以严丝合缝、不动声色地完美衔接。是的,这又是我想提醒自己,写故事应以事件为单位,而事件之间可以自然塑性衔接,而不是通过所谓的“过渡”部分。为了过渡而过渡是因为故事本身太单调,衔接生硬,只会让故事注水。
在故事中又如何利用事件的可塑性?首先要提醒自己的是,事件的构思不在于是否有强大的可塑性,而在于是否符合故事的需求。有些事件就只有一种解读的可能,却是斩钉截铁地确定了人物的特质、故事的走向,也没什么不可以。比如证人最后杀掉了沃尔,这是一个独立而简单的事件。虽然前面她如此赤诚的付出是必要的导火索,但完全可以一句话概括,因为在这个事件里,“杀死”才是这个事件的高潮。这个小事件确定了整个故事是光明的结尾,主角律师的颜面得以挽回,他还潇洒地说愿意为杀人者辩护。而如果没有这个小事件,故事就变成了犯罪片,罪犯逍遥法外。
可塑性强的事件跟伏笔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类比来理解,探讨如何构建、如何利用。出人意料又情理之中的情节通常都要归功于伏笔,而伏笔的特点就是拥有迷惑人的假面。一张假面在它刚出现的时候使用,融合在周围的环境里毫不引人注意,艺高人胆大的还可以故意让它引起读者的注意,只是有强大的误导,让读者忽略了它的其他可能。等到后面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时,显露出另一张假面,读者会恍然大悟,原来前面已经出现过端倪了,只是我没留心。事实上很难留心,因为作者故意制造了它的多重可能性,并且只在特定的情况下强调其中某一个面目。所以这里有两个要点:至少是两重解读的可能,和偏向着重甚至误导。
一件可塑的事件,相当于埋下了一个分量极大的炸弹,能让故事顿时翻盘。想想王安石如果一直觉得自己是正确的,突然来到民间看到有人为了逃避高额赋税和征兵而砍了自己的手,对一个为国为民的宰相来说,这冲击力该有多大。
远航随笔
远航员阿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