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前夜,太阳悄悄地钻进到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重新修炼了一番的它,变得又红又大,威力倍增。一出来就逼得蝉跪在树上凄厉地哀嚎,要死啦,要死啦。
我嘲笑不了蝉的大惊小怪,喉咙里的水被太阳烤走,先是火辣火辣的。再遭太阳文火慢炖一会后,喉与舌紧紧地熔在一起,没有留下一丝缝隙,一动,就撕裂地痛。
看狗趴在地上,嗤嗤呼呼喘气,我腾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火,一脚踹去,它哼都不朝我哼一声,嚣张的力气都被太阳抽走了。
曾经诱人的饭和菜,被恐惧代替。因为饭和菜经过喉道时,沙石铜铁般的坚利,刮得出血,疼死人了。
当然以为,喉舌当下最好的朋友是冰镇饮料。我和伙伴说,冰镇饮料就是我们的命。
可是妈妈说了,冰镇饮料不仅营养单一,还伤牙齿伤肠胃。妈妈还说,这个时候身上的毛毛孔,日夜为我们工作,累得紧,要好生犒劳它们。所以,天热更要好好吃饭。
我不要吃饭,听妈妈的一些话,可以不喝冰镇饮料,但用西瓜填肚子可以吧。我囔囔叫着。
妈妈不说话,奇怪的是,狠辣的阳光也奈何不了她,她的脸上永远都长着一朵盛开的牵牛花。
这一早,妈妈不顾太阳的欺负,去超市买来猪肉和海带。
火红的阳光追着妈妈进了厨房。顿时,厨房里有了一前一后的两个妈妈。前面的妈妈在切肉,后面的妈妈也跟着切肉;前面的妈妈洗海带,后面的妈妈也洗海带。
太阳光把前面的妈妈的头发染得火一样红,美得很。后面的妈妈的头顶只是安了一团云。
猪肉白一层红一层,像穿不同颜色衣服的人排排站。白的肥,很白很亮,红的瘦,很红很艳。妈妈说,这叫五花肉。
妈妈伸出手指头在白白的肉上一摁,手指粘住了。她说,这块是土猪的肉,能做成一道五花肉炖海带汤,降热火。
海带的灰头土脸让妈妈洗去了,唤来一身的水灵灵清秀秀。五花肉切得很大块,海带打成一个个结,很骨感。妈妈说,大块的肉香,打了结的海带好看有嚼头。
妈妈把它们一股脑放进土钵里,舀些水进去。肉和海带住进了水宫里。
土钵外面的水先热身,缓歌曼舞的,筋骨活动开后,吹几个白泡泡乐一乐。接着,高歌狂舞,噗噗噗,这是高潮的声音,无数只舞者的足踢踏在土钵厚厚的壁上。
土钵里的肉和海带对外面的热火朝天无动于衷。它们不是闷骚,也不是做作,是还陌生着。毕竟,它们是跨界搭配,一个曾经在地上跑,一个一直在海中泡;一个吃杂粮长大的,一个咸海水喂大的。
初次见面难免扭扭捏捏的,密切配合需要一些前戏。等到外面跳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它们彼此也敞开了怀,放下矜持,脚下自然步入佳境,把落下的拍子补了上去。
它们在水里做着各式各样的高难度的动作,滚翻、跳跃、旋转、托腰、挺举……时而是水中芭蕾,奔放洒脱神秘;时而如冰上精灵,曼妙轻柔悠远。
真是热啊,它们身上的毛毛孔渗出汗。汗出得越来越多,味道越来越浓,氤氲缥缈。很奇怪,它们的汗味不臭,很香,有些甜,还有一些海风的气息,眼前有海鸥在飞来飞去。
我不禁咂了一下嘴,舌尖蠕蠕地动了动,还好,引出些许的口水,没那么生疼。
这两个土不拉几的东西,凑在一起怎么变得这么美妙呢?
妈妈说,它俩把各自的优点都毫不保留地献了出来,当然能结出优异的果。
如果人也这样会是怎么样?妈妈不说,让我猜让我想。
妈妈若无其事地拿出一个小蝶,放进一点点蒜蓉。蒜蓉金黄金黄的,闪闪发光。难道是从她脖子上那条金项链掰下来的吗?太奢侈了。
哗啦,一声响把我吓了一跳。妈妈居然在这么美的蒜蓉上洒下黑乎乎的生抽,太不可思议了,暴殄天物啊!
妈妈不顾我的惊愕,脸上堆着浅浅的笑,说,沾着蒜蓉和生抽吃味道更好,如果喜欢酸的加醋,喜欢辣的舂个辣椒。都是绝味。
到眼前的肉和海带停止了舞步。肉依然是白的白,红的红,海带还是黑中带青,只是水中起了一层亮晶晶的花。珍珠一样的圆,一样的美,就是碰不得,抓不起来。
夹在箸中大大块的肉,刚起的豆腐那般柔软白嫩着,一晃便一荡一漾地抖。牙还没切到竟然就散开了,舌上舌下四处跑,贪婪吸口气,不小心就滚进了肚子。
海带不知疲倦,还与牙齿缠斗了一阵子,才慢悠悠地把海的味道一点点一点点挤出来。
五花肉一口,海带一口,陆地与海洋猛烈撞在一起,甜香和鲜美激起万丈高的浪,把无精打采的胃震得精神抖擞。脚下越来越轻,竟生出风。
“妈妈,妈妈。快,快!请快快帮我盛一大碗饭饭,我要好好吃饭!”
“哎呦喂,冰镇饮料不是你的命吗?”妈妈还是笑眯眯,声音不紧又不慢。
“妈妈,妈妈。悄悄告诉你,能吃五花肉炖海带汤,我就不要那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