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 木心《从前慢》
《从前慢》,字里行间饱含着木心先生对从前的留恋,对慢的怀念。木心出生于乌镇,在这里度过了童年时光。他笔下从前的景象和慢的况味,也许只有来到乌镇,走进西栅,才能拾得一鳞半爪吧。
来到西栅,恰好是农历四月的尾声,万物生长、小得盈满。沿着西栅大街踱着步子,一路桑树、乌桕为荫,老榕、辛夷作伴,粉墙黛瓦,木屋石井,一切的一切都能满足人们对古镇的想象。从前的车、从前的马就经由这条路往返于京杭大运河的码头与市镇,经年累月的脚步和车轮把路面打磨的温润光滑。谁曾想,几十年前在这些屋檐下、道坦里嬉戏的一个垂髫小儿,日后会成为享誉海内美术大家、文学巨匠。
灼灼的日头下,沿河的老房子蒸腾出氤氲的微尘和湿气,在空气里游弋着,像桃花水母一样宁静、安详。这些老房子,很多都已经被改做了客栈和食肆,但东家们似乎也无意招徕生意,多半是寻个静角,纳一处凉,意兴阑珊地享受河面吹来的风,看到路过的游客,也只是下意识的抬一抬眼,转而继续捣鼓手里针线、手机。偶尔遇到上心点的店家,也只是敷衍着叫卖两句,不给路人一点“留下买路财”的心理负担。也许在他们眼中,这里并没有非做不可的生意,只有浮云一般的路人,你们来或者不来,我就在这里。
无意中瞥见路边的“乌镇书场”的指示牌,甚是惊喜。循着路牌的方向,很容易便能找到书场的所在。书场外面艳阳高照,书场里面倒是阴凉清爽。五六张八仙桌摆放的错落有致,老者们围在一起喝茶聊天,悠闲地等待着演出。少顷,台上走出两位女士,一胖一瘦,均是30岁上下的年纪。胖嫂斜握一支三弦,瘦姑怀抱一把琵琶,两人款款落座,稍作整理,台下便安静了下来。一番校音定调后,便听琴弦翻动,一口清亮柔美的侬软语贯穿书场,宛如一盅青梅酒猛然入喉。苏州话对我来说,与外语无异,但评弹轻快的曲调,百转千回唱腔,只觉得如抽丝,如抚缎,如饮冰,如临风,一曲听罢,水乡的绰绰余韵便柳絮般飘洒而来。
西栅不大,步行所到之处可谓“百步一桥”。这些桥有木制、有石砌,有孔型作拱的,有石板平铺的,形态各异,构造精巧,可谓一桥一景。移步仁济桥上,脚下是纵贯西栅的西市河,河流两边的街道、木屋隔水相望。不一会儿,听得桥下桨声欸乃,两条小船一前一后,摇摇曳曳,徐徐推开水面……而此刻,岸边风舞树吟,面前天青水碧,惹得我眼耳迷离,已然不知身是客。
小桥流水,是一种景致,也是江南水乡的一种意象,它送你到达彼岸,也迎你归返。桥不像船,会有水下莫测的不安,桥给人结结实实的安全感。奉安、永善、咸宁、斐仓……,西栅桥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一来一往,都要平平安安,运势亨达。
不知道,木心先生当年是从哪一座桥走出去,去开启他传奇的一生,又是哪座桥迎他落叶归根,找寻他记忆里的从前和心心念念的慢。
临终前,病床上的木心看着属于自己的美术馆的设计图喃喃地说道,“风啊,水啊,一顶桥”。
木心美术馆一层展厅里一隅,站着好多人。他们头戴耳机,低头注视着身前的一个矮桌上的屏幕。屏幕里播放的是木心的访谈录。想来,乐于这样低头谛听大师耳语的,应该都是虔诚的拥趸者了吧。
西栅的人是幸福的,他们有这里的水和风,还有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