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倩下岗了。
为了生活，她摆过地摊，卖过水果，后来在超市找到一份工作，可是生活依然过得很紧巴。
一
这天下班早，倩买了母亲爱吃的猕猴桃，回了娘家。
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刚刚泡了苦荞茶，一股股淡淡的苦荞香味在空气中弥散。看见倩进门，母亲给她倒了一杯，“外面冷，喝杯茶暖暖吧。”
她在母亲旁边坐下，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茶。“这两天腿还疼吗？天气不好，可别出去遛弯了啊。”
“好几天没出去了，又蒸了些发糕，你回的时候带上些。”母亲说完端杯子喝茶。
“这苦荞还行吧，降血糖，也降血脂，喜欢喝的人不少了。”倩说着忽然有了想法，“我或许可以卖苦荞，或是别的茶。”
“在超市工作收入虽然不多，可是省心，你以前也做过买卖，不是亏了么，还是安心上班吧。”母亲不喜欢孩子们折腾。
“宏儿上了初中以后花销更大了，将来还要上高中，上大学，现在的收入根本不行。还有，昨天他和我说喜欢足球，想报个足球兴趣班，我答应了。”
“好好上学就得了，踢足球干啥了，家里也不富裕，真是不懂事。”母亲有点不高兴了。
“也不能怪孩子，他喜欢踢，培养个兴趣也挺好的。”倩若有所思地说，“我爸当初一个人走南闯北，去牡丹江贩过木材，去内蒙跑过运输，后来又学炼焦，真不知道他开始是怎么有思路的。”
“甚的思路了”，母亲生气了，“那是当年他赌博输的惨了，人家逼得他还债，他不到处想法挣钱，拿什么还债。”
倩心里好难受，“我是说他的那些想法不知道是怎么来的，我爸当年从来也没有说过。”
“哪来得了，当年赌钱输的厉害，我喂了一年的猪还没出栏就让他输了，地里的麦子还没黄就抵给人了……”母亲尽然越说越气。
二
父亲去世已经十多年了，倩记得他当年赌钱的情形，也记得他酗酒的样子。只是，倩崇拜自己的父亲。
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他最先开始改变，赶过马车贩过蔬菜，开过拖拉机跑过运输。他受过骗，上过当，可是他不甘心。
他贷款买了村里第一台汽车，母亲是反对的，她希望父亲安分守己和她一起种地。
他去东北采购第一批木材，母亲是反对的，她讨厌他的瞎折腾。
他自己琢磨炼焦技术，点起了第一个土焦窖，母亲是反对的，她习惯了反对。
后来父亲越搞越大，从农村折腾到了县城，母亲依然是反对的。离开了农村，她觉得什么都不习惯。
父亲去世的时候很突然，母亲比谁都哭得凶。没有了父亲，家里的天几乎塌了。可是，她对父亲……
三
“我爸一辈子做了那么多事，你怎么就记得输了猪和麦子呢。”倩心里好痛，为父亲痛。
“你可知道啥了，你们姐弟几个都是我一个人带大的，他看过谁了，抱过谁了，哼。”母亲恨恨地说。
“妈，我爸去世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这么大的气呢。况且他常常出门在外，受了多少委屈，他从来都没有抱怨过。”倩想为父亲辩解几句。
“谁知道他有什么委屈了，反正他从来也不说。”也许倩对父亲的态度激起了母亲的不满，母亲扭过脸去，不再理睬她。
“前些年我坐绿皮火车的时候，总会想到父亲，当年他可能连个座位都没有，几十个小时的路程都只是在某个犄角旮了蜷着，出门的苦他没有说过，有些苦是想都想不到的。他什么都没有说过，可听到过你说最多的就是输了猪和麦子。”倩的眼睛里已经有泪了，可是母亲并没有觉得，她不喜欢女儿站在父亲的角度说话。
好一会儿，倩站起来准备离开。母亲还在生气，没有说话，只是把刚蒸的发糕塞到她手里。
四
风吹得更紧了，天气相当冷。倩缓缓地走在雪地上，心情麻木了。从小她就在母亲无休止的埋怨声中长大，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的埋怨那么多，那么深。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从来没有讲过自己故事，那些委屈，那些坚持。
泪顺着脸颊流下来，父亲好可怜。每次困惑时她就想父亲的折腾，每次无助时她就想父亲的坚持。她想多了解父亲一些，她好想能有机会和父亲聊聊，聊聊他拼命的岁月，聊聊她的思念。
风很快把泪吹干了，母亲好可怜。她一辈子在埋怨，埋怨身边的亲人，埋怨故去的亲人，她的心永远活在了埋怨里。
倩俯身抓起一捧雪，玲珑的雪，晶莹的雪，脆弱的雪。
雪啊，好多往事你可都知道？
雪啊，好多迷团你是否能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