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一旦嫁入宫里,只怕以后难再出去,她劝我慎重。可娘并不这么想,代阿姐进宫,在她看来我纯属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攀龙附凤。
“她想进宫就让她进,哪怕死在宫里也是她自己的选择。霜儿,你别管她,你只需要等着魏公子来娶你,做漂亮的新娘子。”
这番话或许在外人听来,不可思议,根本不会想到这会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女儿说的话,可事实上类似这些恶毒的话,我早就听得不在少数。
“我和你阿姐有话说,还不赶紧出去?”
“哦。”
轻轻掩上门,回到自己房间,趴在床上,心里止不住地难过。
我即将进宫,不知道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糟老头子,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也许就此前去,一去不回。我的阿姐,她要嫁人,嫁的是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魏公子,那个除了姐姐外,唯一没有将我当下人的人。
我们虽为姐妹,命运天壤之别。
对于这一切,我其实并不怨。幼时我便知道自己不受待见的原因是因为庶出出身,自娘去世后,爹就对我不闻不问,府里人人皆可欺我,活得连丫头都不如。在我还不懂爱就学会恨的年纪,是阿姐一次又一次将我拥在怀里,她总是用最温柔的语气说:
“妹妹不要哭,有阿姐护你。”
然后我就真的不哭,跟在阿姐后面,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我们都到了该出阁的年纪。
那一日爹上完朝回来,面露喜色,说有大事要说。他告诉阿姐皇帝为了嘉奖这些年对朝廷有贡献的大臣,同时也为了扩充后宫,特意找到几个膝下已到出阁年龄女孩的大臣,让他们尽快送女儿入宫,其中就有爹。
成为皇帝的女人,是天下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事。爹很高兴,可阿姐并不像爹想得那样开心,相反她听到爹的话后,一双美丽的眸子瞬间噙满了泪水。爹很是不解,可无论怎么问,阿姐都不说话。最后爹问急了,阿姐才说,让她入宫,除非她死。
爹气极了,扬起手对着阿姐的脸就是一巴掌,可那一巴掌丝毫没有动摇阿姐的心。爹无奈,最后将手指向了我:你去。
于是,我便开始数着日子,等人来接我去宫里。
趴在床上不知迷迷糊糊躺了多久,听到门吱呀一声响,紧接着一抹熟悉的香气从身边蔓延开来。
“烟儿,你还在难过吗?”
我很想告诉阿姐怎会不难过呢,可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许是哭的时间有点久,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时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待微微稳了稳心神,才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烟儿,魏翊辰约了我今晚在凉亭见面。我记得他曾经拿过一次梦怀春,你说很好喝。我让他今晚带一坛来,你快换衣服,我们一起去。”
阿姐说起那个人,语气极其平常,就像已然是自家人那样随意。她不知道,我只有在梦里,在心里,才敢一遍遍喊出那个人的名字。
月色如水,淡淡地倾洒在凉亭上,也倾泻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脸庞和深邃的眼眸。似是等了许久,见到我和阿姐,他立马露出欣喜的表情,几乎一路小跑来到阿姐跟前。
“还以为你们不来了。”
“就让你多等了一会,不乐意了?”
阿姐语气嗔怒,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娇羞。
“哈哈,怎会不乐意。你说想要一坛酒,我可把家里最好的一坛带来了。”
“哼,这还差不多。”
他们说说笑笑间,魏翊辰已经将倒好的第一杯酒递给了姐姐,又将第二杯递给我,同时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烟儿,若不是你愿意替霜儿进宫,我和霜儿就要被硬生生拆散,这杯酒,敬你。”
第一次,他满眼柔情只为我,第一次,他举起酒杯只因我。
“不谢。”
我对他淡然一笑,将酒杯里的酒悉数饮尽。酒是好酒,喝多了却伤人,情也一样,用深了,同样伤人。
不知今日的酒是不是如他所说是最好的酒,只喝了两杯就觉得有了醉意,趴在桌上有些难受。阿姐很是关切地问我要不要回去,我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一别,我们三人便再也没有这样聚在一起的机会。所以哪怕醉了,只要阿姐还在这里,他还在这里,我就想在这里多留一会。
迷迷糊糊中,仿佛又回到了幼时,我跟在阿姐身后,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们一起放风筝,捕蝴蝶,荡秋千,在我们身后永远还跟着一个男子。他的目光总是停留在阿姐身上,有时当我遇到危险,他也会及时伸出手帮我,并轻声地叮咛一句:小心。
一切似乎都是才发生过,一切似乎又过去了许久。
阿姐和魏翊辰的说话声还在断断续续传来,我听着听着,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成婚的日子。
皇帝娶亲,自然是普天同庆。那一日,从紫禁城到宫外,一路都是红绸飘飘、灯笼高挂,无论是百姓还是宫里众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我身着嫁衣,凤冠霞帔,坐在轿撵里却忍不住遗憾,可惜不能看到阿姐成亲,也不能看到魏翊辰娶阿姐时脸上的表情。
那个一起喝酒的那个夜晚,以及我们一起玩的从前,从今以后,只能放在心里想念。
随着轿帘被嬷嬷轻轻掀开,一张不带任何表情的脸出现在眼前,原来这就是一代君王。不用说话,从骨子里透出的君王气质也足以让人震撼。我不敢直视,低头的刹那清楚地看到一抹厌恶从他脸上一闪而过。
一晃,又是多年过去,从穿上嫁衣到成为宫里老人,日子漫长而枯燥,每天除了向皇后请安,便是学习宫中礼仪,再无其他事可做。起初因为来到宫里因为我是新人身份,免不了被排挤,被刁难。后来众姐姐见我根本无意争宠,又见皇帝对我也并不重视,便将矛头对向了当时正受宠的新妃身上,我落得清静。
而阿姐和魏翊辰自然也早就成了亲,她们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孩子,那孩子长得很像魏翊辰,乌黑的眼睛、薄薄的唇。每每回去见到阿姐,我总会忍不住将那孩子抱在怀里,摸摸他的小脸,亲亲他的小手。
我知道,终其一生,我这扁平的肚子,都不会生出一个那样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