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远行就老了
阮小籍
三六九往外走,送大哥他们上了去海南的火车。大哥隔着车窗说,今年五一你们单位放假,就来三亚,咱们去天涯海角好好玩玩。
天涯海角,好一个让人英雄气短、美人迟暮的词汇,因为,每个人心头都有一个叫做“天涯海角”的地方。那里有未了的心事,那里有未竟的心愿,那里有个她(他)在等你。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很喜欢富贵词人晏殊的这首《鹊踏枝》,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多少的等待,多少的无奈,多少的隐忍,都在这望不尽的天涯路里了。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这是唐寅的天涯;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这是陆游的天涯;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这是李白的天涯……那么我呢?
我想,我前世一定是江南的一介书生,在一个叫做瓜州的渡口,在雕花的木窗下,吃莼菜和鲈鱼,喝碧螺春与糯米酒,写出使洛阳纸贵的诗,在棋盘上谈论人生,用一把轻摇的丝绸扇子送走恩怨情愁。或者手撑船杆,守一家布店,摊开所有鲜艳的花布,等你把它们做成绝世的裙裾,亦或在临河的屋檐下,开一家玉器店,丝绸长衫,圆口的布鞋,拿顾景周的紫砂,静静地等你温润的那一回眸……
一卷书,一壶茶,一重裘,一单绮,一奚奴,一骏马,一溪云,一潭水,一庭花,一林雪,一曲房,一竹榻,一枕梦,一爱妾,逍遥三十年,然后一芒鞋,一斗笠,一竹杖,一破衲,到处名山,也不枉了眼耳鼻舌身意随我一场也!明人张大复的小品逸笔草草,风神萧散,他四十瞎目,多病侵身,却活到了七十又七,张的理想何尝不是我的愿望啊!我的遥远的江南啊,只要是不死,就不能放弃。
很羡慕大哥天南海北四处打工的日子,除了西藏,大哥的足迹踏遍大半个中国。而我这些年,也只是趁五一、十一蜻蜓点水般去了陕北、上海、苏州、深圳。去年中秋,大哥在电话里兴奋地给我说,钱塘的潮水都打在他鼻子上了,当时我正在单位加班,真恨不得丢了工作,也去一回钱塘,终究还是没有辞职的勇气。
“我希望能够远走,逃离我的所知,逃离我的所有。我想出发,去任何地方,不论是村庄还是荒原,只要不是这里就行。”葡萄牙作家费尔南多·佩索阿在他的《惶然录》里说,“我想做到的,是卸下我已习惯的伪装,成为另一个我,以此得到喘息。不幸的是,我在这些事情上从来都事与愿违。”
费尔南多的纠结我们也一样都有,尤其是40岁的男人,正是一朵花的年纪,上有老、下有小,事业正妖娆,多少的牵绊和得意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我的脚步想要去流浪,我的心却想靠航;我的影子想要去飞翔,我的人还在地上……也许,我们都注定了是一条向往天空的鱼,离不开相习相忘的水,或者是一个尾大不掉的风筝,离不开牵着的那根线!
但流浪的念头却如影随形——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她的帐篷都要留恋的张望,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
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哪个男人的心头,没有一个叫做“远方”的地方啊;又有哪个男人的心头,没有一个拿着皮鞭的牧羊女轻轻在抽打?即便疼,那也是一种温柔的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