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重症监护室里，赵祯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皮沉重，目光惊愕，然而当透过明亮宽大的玻璃窗，看到聪聪清澈的双眼时，病床上的他心头一颤，血液突然凝滞住，眼睛就像大海般蕴满了深邃温柔的感情……

　　“爸爸醒啦！爸爸醒啦！”聪聪稚嫩的脸上无邪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纯粹。小手在不停拍打着玻璃。原本背对着玻璃窗的娟儿，转过身，也望见了刚苏醒来的赵祯。顿时喜出望外，红肿着眼睛，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破涕一笑，赶忙奔去叫医生，然后捂住嘴，抱着聪聪和医生一起从门外冲了进来。

　　赵祯微微张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挤不出一句话。望着神形憔悴的娟儿微微一笑，眼神中满满的歉疚和怜惜。

　　医生检查过后，连连惊呼奇迹！赵祯伤得极重，大脑皮层受到严重损害，面临的只有植物人或是死亡。如今却骤然醒来，医院自建成以来，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病例，医生和专家都觉得不可思议。

　　奇迹过后，终归要面临现实。重症监护室一天的费用，相当于赵祯一个半月的工资，既然苏醒了，自然就转入了普通病房。病房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天花板与墙壁一色惨白，反射出朦胧又没有温度的光。

　　赵祯的父母，妹妹，娟儿还有聪聪，赵老三和娜娜，一大群人在病床前端盆递水轮班守护了三天三夜。赵祯的体格比一般人健壮，恢复的速度自然快了些。三天之后，除了脖子打了石膏不能转动，已经能正常下床走动了。

　　许久没有好好陪在父母家人身边了。这三天，赵祯满满重获新生的幸福和感动。

　　殊不知，三天时间里，病房外的龙城正在经历着一场无法想象的生死劫难。劫难的导火索，正是那份《赵氏府邸拆迁改造方案》。方案中，要将这座四百年的古建筑夷为平地，改建成老人活动中心。公告一出，立即引起了许多老一辈的龙城市民不满，纷纷跑到市政大楼抗议。抗议没有结果，反而，所有参加抗议的市民，都莫名其妙染上了一种怪病。食欲大增，面无表情，目光呆滞，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犹如行尸走肉。紧接着，赵氏府邸即将拆除的消息吸引了众多年轻人慕名前来探险。这些无辜的探险者，想趁这个最后的机会，亲眼目睹赵氏府邸的庐山真面目。令人惋惜的是，一波又一波探险者有去无回。或是染上同样的怪病，或是直接暴毙成了干尸。一桩又一桩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案件，警局内人满为患，乱成了一锅粥。原本宁静祥和的龙城，一时间人心惶惶。工厂罢工，学校停课，商店关门。

　　环保局还没来得及公布龙母河的水质检验结果。龙母河水却是一天比一天黑，一天比一天臭。河中的鱼虾互相残食。沿河两岸的植物全都枯萎。龙母河日渐像极了一锅煮沸的污水，恶浪惊天，恶臭扑鼻。龙城的百姓，能跑的尽量跑了，就连警察也不例外。不能跑的，闭门不出，躲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河中的黑气升腾到空中，形成了黑压压的乌云。乌云压顶三日，竟化作了漫天黑雨。黑雨倾泻，整座龙城花草枯萎，路无行人。远远看去，尽是一片阴森恐怖的人间炼狱。

　　昔日欣欣向荣的龙城，沸腾过后，成了一潭死水。出城的高速，堵满了逃离的车辆。

　　赵祯应该是最后知道这件事的。赵祯的父亲曾是军人，铁骨铮铮，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并奋斗了一辈子，和赵祯一样，热爱这座城市，坚决不同意离开。经过两轮短暂的家庭会议之后，全家人遵从父亲的意愿，放弃了逃离，决定留下来，一起坚守到最后。

　　姑姑的葬礼很仓促，姑父一家已经搬离。娜娜无依无靠，她随赵老三的意思。老三家在黑雨来临之前，也经历了家庭会议。老大老二坚决搬离。老三虽说平时没什么主见。但娜娜的出现，已经彻底改变了他。龙城有最好兄弟，赵祯一家既然不愿意撤，他也不愿弃义。最后，他帮父母一起收拾行李，目送老大老二一大家人离开。自己和娜娜选择了留守。

　　真正的恐惧，源自未知。窗外的黑雨瓢泼，空气中弥漫着作呕的腐臭味。赵老三，娜娜，和赵祯一家人默默围在病床前。医院的医生已经逃离了大半，留下来的，多半是和赵祯父亲一样，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医生。走廊不时传来阵阵嘈杂。尖叫声，哭喊声，脚步声，争吵声，不绝于耳。

　　赵祯虽然康复了许多，不过脖子打着石膏，缠着厚纱布，依旧不能动弹。他的情绪很复杂，当年在看科幻电影的时候，还曾幻想着世界末日和家人在一起。谁想，末日的场景会来得这么快。三天时间，龙城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龙城。但他不甘心。所有的谜到现在依旧是一团乱麻，在解开谜团之前，末日不应该这么早到来。

　　“嘿！老三！嘘！嘘！”赵祯只能平躺着，老三和娜娜面朝着窗外，静静依偎在一起。赵祯便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引起老三的注意。

　　“嗨，怎么？”老三在赵祯的面前半蹲下来，凑到他身边，不自然的笑着。

　　“抽烟吗？”赵祯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盯着娟儿。这个最爱的女人，怀里抱着聪聪。眼睛因为哭多了加上没休息好，显得格外肿胀。眼神中失去了原有的光芒。愣愣的凝视着窗外。当听到烟的时候，目光落到了赵祯脸上。四目相对，娟儿嘴角微微一翘，点了点头。

　　“可以~吗？”老三请示的目光从娜娜开始扫了一圈。然后一拍大腿，扶起赵祯，说：“都什么时候了！管他呢！抽一支！”

　　赵祯和老三平时很少抽烟。在拥挤的楼道口，吸的二手烟比两人一年抽的烟还多。绝望的目光中，有人认出了赵祯。“这不是刑警队赵队长吗？听说有人得罪了阎王，阎王发怒要铲平龙城，警局里的人都跑光了，你怎么没跑？”

　　赵祯的脑袋不能动，看不清说话人的样子，艰难的笑了笑，回道：“放心！只是短暂的气候反常而已。别听那些谣言！我赵祯向你保证，风雨过后，龙城必将艳阳高照！我们又不是迁徙的鸟儿，冬天跑了春天来！龙城是我家，到死都不跑！”

　　赵祯眼神刚毅，话说得倔犟，斩钉截铁。众人听了，一阵躁动。一旁的老三附和道：“一群大老爷们，安抚家人才是正事。该回家回家！该回病房回病房，抽烟抽完得了！别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在这窝着！二手烟多伤身体！雨还没停呢，肺出问题了找谁去！”

　　吸烟的人群三三两两散开。赵祯望着久久未散的烟雾，想到了一个人！

　　“张鹏！安排一下车！我要去南山！越快越好！”赵祯习惯性的唤着张鹏，没发现他并不在身边。

　　“哎！”老三随口一应，发现赵祯叫的不是他。“啊？南山！”

　　“张鹏呢？”

　　“送你来医院后，那小子就再也没出现过！”起风了，窗外的黑雨飘进了楼道。老三将窗户关上，愣了愣，苦笑一声：“像我们这么傻的人不多见！警局已经人去楼空，龙城现在就俩警察！”

　　“都走了？”赵祯黯然而轻嘲地一笑，一阵沉默，摸了摸老三的脑袋：“你开车！慢一些！”

　　“驴！你就是一头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犟驴！别说是南山！就算医院大门我都不会让你出！”老三掐灭了烟屁股，蹲到楼梯上，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续上。摇摇头，说：“忘了自己是在哪出的事？现在去南山不等于送死吗？你不怕娟儿年纪轻轻就守寡，聪聪这么小就没了爸爸！再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守公墓的老头亲眼见到南山窜出一道银色的光，说是鬼门关开了，放鬼魂出来觅食，当场吓得尿了裤子！南山什么地方？乱葬岗加公墓！尽是鬼！往鬼堆里扎，疯了吧！”

　　“银光？去哪儿了？”赵祯一惊！不知从哪刮来一阵阴风，似北风般凛冽刺骨，冻两人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那哪能知道啊！银光一现，老头吓得屁滚尿流，跑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管他去哪？”老三被烟呛了一口，干脆将大半支烟丢在地上：“得了！别受凉了！搀你回去歇着！等身体活络了，你爱去哪去哪！”

　　推开楼道的门，走廊里的灯，像是中邪般不自然的闪烁起来。老三搀着赵祯退了一步，呼吸忽然加重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