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玻璃挂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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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课桌上的时候,早读课就结束了。我收拾了一下桌面的书本站起身来,就在我舒活筋骨的那一瞬间,一种莫名的悸动向我袭来,心脏猛烈地跳动了几下,一股暖流迅速传遍全身。我感觉四肢有一种能量在涌动,它好像要脱离身体,向外部空间游走。

这是一种熟悉而奇妙的感觉,就好像我要奔赴一个盛情的邀约,即将徒步穿越风姿卓卓的密林,听清风拂过之后,山林之间的甜蜜私语;亦或行走在满山遍野的油菜花之间,在花径上,看忙碌的蜜蜂们快乐起舞。后来,我又从水边经过,看流水潺湲;从山肩路过,听青鸟和鸣;从村庄走过,闻人间烟火;最后徘徊于她的身旁,共赴那美好的春之盛宴。

我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当那缕晨光映入眼帘的那一刻,一阵激烈的眩晕竟然使我流下下了眼泪,身体内那股涌动的能量显得更加明显了,在几经周折之后全部都聚集在胸膛。我张开嘴,想要给它们一个出口,可是它们却又久久不肯离去!

胸膛上,那颗紧贴着肌肤的小小心形挂件突然变得更加温润了起来,它在持续地吸纳着胸膛内的那股能量,就好像一个拥有无限生命力的小精灵想久久地占据着我的整个心房。

这是一颗浅绿色玻璃质的心形挂件,半透明的,里面还有许多细细密密的小小气泡,它并不值钱,普通的再普通不过了,但是它已经伴随我很多年了,我觉得它就是唯一的,寻遍天下也仅此一颗。

这块挂件的主人原本是一个小女孩,她叫小雅,那年她十三岁,上小学六年级。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我外婆家的那扇古老而又陈旧的窗户边。

那年春天,我妈刚和她江西的男人离了婚,离婚之后就把我带回了远在四川的外婆家。当然,我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和他们分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我妈在镇上跟我办了初一的入学手续之后,就又去外地打工去了。我每天放学回家除了做作业就是站在窗口处发呆,看窗外那些开得金灿灿的油菜花。

这块油菜地是我外婆家的,有好大一片。那时,小雅正和自己弟弟在油菜地里捕蝴蝶,胸前就挂着这块小小挂件。只是我当时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个挂件上面,我一直盯着她看,觉得挺漂亮,很是喜欢。后来她看见了窗口里面的我,感觉很惊讶,随即问我,你是住这里的吗?

我说 ,是的。

她说,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呢?

我说,我是刚来的。

她又问我屋里主人是我的什么人,多大了,上几年级,整个一个好奇猫。我都一一回答了,并反问了她一些问题,于是我们就算是熟悉了。

后来,我看她的脖子上每天都挂着这块心形挂件,于是便好奇地打听这块东东是什么材质的,值不值钱。她跟我说,这是她妈自小就留给她的,据他爸说这就是一块玻璃,市面上十几块的东西,不值钱。但是她却觉得很珍贵,每当看见它就会想起她的妈妈,如果没了就会把妈妈忘了。

我又好奇地打听她妈去了哪里,她说不知道,眼里有种淡淡的忧伤。于是我就不便多问了。

在我心里,一直以为这天底下就我一个人生活在不幸和痛苦之中。而这些不幸和痛苦都来源于父母。

小时候,我的父母经常为一些琐碎的事情吵架打架,为此我陷入了一种深深的忧虑和恐惧之中。不知是哪个时候开始,我变得郁郁寡欢,不太愿意和别人交流,后来我得了很严重的偏头痛,我从没告诉过父母,他们也从不曾觉晓过。

感受最深的一次,是他们还没离婚之前。一天我坐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毫无征兆的,我盯着黑板的视野开始出现两条毫无规则锯齿型花纹,渐渐地,视野开始变得模糊,前额叶开始出现剧烈的钝痛。我已经不能认真听老师讲课了,只能附在课桌上一直忍受着,直到下课,放学。我感觉背心湿透了。

走在回家的山坡上,疼痛还没有结束,我开始出现了恶心的症状,想吐,但是吐不出来。于是我干脆趴倒在沙坡上,一边打滚一边等待着未知的不好的事情发生。我在想,最坏的结果就是死亡了,我真的会死吗?

过来许久,一切疼痛的症状逐渐消退了,我还是活着,没有死。

我后来才知道,在这天底下不幸而痛苦地生活着的人远不止我一个,比如小雅,一个表面上挺活泼的女孩子,她也有她的不幸和痛苦。

外婆跟我说,小雅姐弟俩是被他爸爸寄养在姑妈家的。

她爸爸,原本是个光棍儿汉,三十几岁了一直找不到老婆,后来去外面打工了才认识了小雅的妈妈。小雅妈妈比她爸年轻,两个人一起生活了几年,小雅五岁那年,她妈妈就被其他男人拐跑了,都七八年了也没回来看过他们。一个大男人在外面又打工又带俩孩子,实在也不容易,所以前几年俩孩子就被寄养在了姑妈家,每个月都给一些寄养费。但是她姑妈性格不太好,暴躁得很,以前都不这样的,这后来变了,两个孩子跟着她日子也不太好过。

那她俩为什么被寄养在姑妈家,而不是让爷爷奶奶带呢?我问外婆。

她爷爷奶奶早就死了,死的时候,小雅爸爸和姑妈年龄都不大,两个人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换句话就是从小没人管。没人管的孩子长大了随性,没怎么读过书,比较野。

那她姑妈是什么原因性格上有那么大的变化呢呢?我又疑惑地问。

被人打的。外婆说,被她前任老公打的。

前任老公姓王,当地一个村霸,人人见了都害怕,她嫁去王家之后就没好果子吃。所以说,没爹没娘的孩子都造孽,就是这么回事。

王家见她没爹没妈都欺负她,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她干。但是她自小就散漫惯了,过不得这样的日子,所以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三天两头往外跑,和一些不相干的人混在一起喝酒打麻将。王家人见她老是往外跑,干脆把她关起门来打,打得神经兮兮的。后来终于不敢跑了,王家又嫌她生不出娃,最后就离了。

离了之后就嫁到了现在的张家,张家男人也是年轻时候没了爹妈,但是他是个实在人,一门心思赚钱养家。小雅姑妈嫁给他也算是有个好归宿了。

自从在外婆哪里得知小雅姑妈的一些事情之后,一直很在意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因为我觉得她的身世遭遇一定会直接影响到姐弟俩的生活状况。

但是,我一直没发现小雅姑妈性格上有哪些不好的问题,反而觉得她待人还是蛮温和的。

在很多个早晨,或者傍晚,我都能看见小雅姑妈的身影,她要么提着篮子或者背着背篓,上街赶集卖东西或者买东西,要么就是扛着锄头在田间地头翻地除草,亦或者和哪家相熟村妇摆龙门阵,一摆就是大半天,也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有时候我还会碰巧和她打个照面,她向我打招呼,而我却下意识地想躲开她,她不明所以,还以为我是害羞,在她面前落得个小哑巴的称呼。

当然,这期间也有不同于往常的事情发生。小雅姐弟俩和我都在同一间学校上学,每天放学回家都是一路溜溜哒哒,难免会有晚点回家的情况发生。亦或者她俩放学回家有时会跑到我家写写作业或者玩上一会,这时候她就会拿着棍子来要挟:不回家就打人了。

这也很正常,家家户户的孩子基本都是这样过来的,不就是被管得严一点嘛!不过再怎么说,小孩子还是小孩子,贪玩是本性,有机会总是要玩上一玩的。就比如我,自从和姐弟俩熟悉之后,我也会隔三差五跑到她们家去玩。

小雅姑妈家是一栋两层小楼房,离外婆家就是一块油菜地和一片小竹林之隔。这栋小楼房是小雅现在这个姑父,用多年积蓄盖起来的,比起外婆家那几十年前盖的小砖房漂亮多了。她姑父在建筑工地上干活,所以并不经常回家。家里就小雅姐弟俩和她姑妈住着。

最吸引我去小雅家玩的原因,就是她们家有一个大彩电,里面有很多看不完的节目,不像我外婆家的电视,就只能看几个乏味的频道。当然,我最喜欢看的就是各式各样的动画片了,但是外婆那个电视动画片太少了,所以,基本每个周末我都要去她家看看电视。

又是一个周日上午,蹭着外婆在菜地忙碌的时间,又偷偷的跑去了小雅姑妈家看电视了。去的时候,她俩正在二楼大厅看喜羊羊与灰太狼,我走到门边看见小雅弟弟正坐在电视机面前的木椅上呵呵傻笑,小雅则一边看电视一边收拾桌子上的碗碗筷筷,很显然刚吃完早饭不久。看见我来了,小雅就招呼我进去看电视。

小雅把碗筷收拾好后就下楼到厨房洗碗筷去了。不多一会儿,我就听见小雅姑妈在楼下叫小雅,说蹭着她俩今天不上学,天气又好,地里露水还未干,赶快把门口那块地里的油菜籽收了。我对小雅弟弟说要开工干活了。小雅弟弟一脸不情愿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想着他们都去外面干活了,我这电视也是看不成的了,于是我起身准备走出大厅。这时候小雅姑妈已经上楼来了。

小哑巴,来看电视啦?她竟然还这样叫我,我白了她一眼。

你外婆家的油菜籽还不收吗,大晴天的。我又白了她一眼,说外婆家的油菜种得迟,还没那么快。

她不再理我,开始催促小雅弟弟快去帮姐姐干活。我起身要走,她又拦住我说,既然你不用干活就在屋里看会儿电视吧。我喜出望外,重新坐了下来。

小雅弟弟磨磨蹭蹭跟着姑妈下楼去了,他不得不下去啊,因为他姑手里还拿着一根桑条呢!

其实小孩子看电视图的是热闹,我一个人在空空的大厅里看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聊,准备关电视走人。这时小雅姑妈又回来了,她好像口渴了,在电视机旁边的地板上提起水壶倒水喝,现在毕竟是夏天,一会儿功夫头上也能冒汗,我看到她胸前衣领处也湿了一小块,染黄了的齐脖短发蓬乱而潮湿。

她端着杯子喝了一小口,面对着我问:今年多大了。我说十四。老家是哪个地方的?我说就是这里啊!我是说你老爸那个地方,她纠正到。江西的,我极不情愿地回答。她好像感觉不到,继续有一搭无一搭地探究我的过往。我打算走了,起身借口说回家还有事做。她说等一下,我拿样东西给你看。我好奇,她能有什么东西给我看?

她走进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册子,是一个旧相册,她是想给我看照片吗?

果然,她从里面抽出了一张递给我。好好看看,她说,看看里面都有些谁?

我拿过手定眼一看,不禁头皮发麻。照片上总共有四个人,两男两女分两排站,前面站女的,后面站男的。他们都在笑,就好像身后那一大片油菜花儿一样灿烂,极富青春气息。我第一眼就认出了我的妈妈,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年轻时候的样子,大概十七八岁吧!原来她那个时候真漂亮,可在我记忆中只有她和我爸吵架时候的狰狞表情,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怎么样?认出来了吧?小雅姑妈拿着水杯又喝了一口,淡淡地说,那就是你妈,我小时候的玩伴,也就是现在说的闺蜜。

如果说,左边那个是我妈妈,那右边那个就一定是小雅姑妈了。她们微笑着手拉手肩并肩,小雅姑妈的头还微微偏向我妈,显得十分亲密。原来年轻的时候,她也是十分可爱的,有些小俏皮,不像现在黄头发黄脸。

可是后面高出她们一头,勾肩搭背的两个男的我就不认识了。

后面俩个,左边就是我哥,右边那位就是你舅舅了,小雅姑妈介绍说,是不是很帅气的?

原来小雅爸爸是这个样子的,至于我舅舅,帅不帅气我不好评说,但我的样子还真有和他相似的地方。

看完照片之后,我还给了她。她收好相片后继续说到:我们要好的时候大概就是你们这个年龄。只可惜,那一年我爸死了。改年我妈也死了。

我诧异地看来她一眼,只见她满脸都是藏不住黯然神伤。

我和我哥就成了孤儿,没人管的孤儿,我不怪他们,这一切都是生活所逼,这么多年过去了,对于他们我唯有思念。

我很奇怪,后来我居然喜欢上了你舅舅,想要从玩伴,变成伴侣。我想我们从小玩到大,都知根知底了,他一定会同意的。结果,他不同意,说要去外面闯荡。呵呵,有什么用?你都看见,你外婆家那老房子都快要倒了也不见他回来修。还有,你这个十几岁外甥他居然也没见过。

你舅舅就是你的一个概念吧?

我低着头,有一丝情绪开始在心中蔓延。

我没想到你妈也跟着学你舅舅,嫁给一个江西人,呵呵,想尝尝异地恋情的滋味吧?好受吗?

好吧都散了,他们要他们的生活,我也要我的生活。

我就嫁给隔壁村的王家,你舅舅说要去闯荡,不就图个钱嘛!王家有权有势还有钱,我嫁过去直接就达到了目的。我花一年的钱,你舅舅十年也挣不回来。

只可惜那王八蛋不是个东西,还想要我给他生儿育女,做牛做马。门都没有。

我发现我嫁错了人,也想要学你舅舅和你妈,离开这个折磨人的地方。可惜我跑不掉,我没能力没文化,没人要我。喝酒打麻将就是我最拿手的,可惜那只能败家。

跑了几次,我跑不动了,因为王家人一次次把我抓了回来,把我关在屋里,用绳子把我的手帮在窗户栏杆上,用皮带往我身上抽,用刷子擦我的脚底,用烟头烫我的胸。

她拉过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脱了鞋子。

你看我的脚,像什么样子。

我感觉我的心开始抽搐起来,有种想呕的感觉。她的脚明显是弓着的,就好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蜷缩着身体;她的脚板有一层干裂的硬壳,沟壑一般裂口永远也不可能愈合。

她又往上卷起裤腿,一直到大腿根。

你看我的腿,像什么样子。

我感觉我的瞳孔开始收缩,视线想要躲避那些纵横交错的满目疮痍,但是我无能为力,那些深深浅浅的早已没有毛孔的创伤,像一张破碎的渔网想要将我困在其中。

她开始慢慢解开上衣纽扣,里面的皮肤一点一点地裸露了出来。我再给你看看我的胸。

我突然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倒在了地上,我的身体好像碰倒了电视机旁边的水壶。不要,我心里呐喊着。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视线好像又恢复了一些,仓惶之间又向她的胸部瞥了一下。她继续解着纽扣,掀起内衣。我赶紧紧闭双眼,把头扭向一边,顺势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我好像看见了什么 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见;而她好像在对我笑,冷冷的,戏谑的,失望的,痛苦的,欲求而不得的。

不要,我不欠你的,不要向我索求什么。

我感觉头痛欲裂,双眼又开始变得模糊起来,那可恶的偏头痛又发作了。来到了楼梯口,脚上一打滑,我摔了下去。

回家之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躺在床上,哪里也不想去,直到被外婆叫起来吃午饭,我才从床上爬起来。外婆显得很不满,说大白天睡在床上像什么话!我说我头痛,她摸了摸我的额头,并没有发热的迹象,所以她坚信我是在骗她,于是板着脸说,年纪轻轻的就学会谎话连篇,不诚实,长大了谁信你。我不说话了,我只要自己知道自己没撒谎就行了,不想和外婆去解释什么,解释也没用,徒增担忧而已。

这天晚上天空突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声音,如同一个女人在哭泣。外婆看起来很烦躁,埋怨说白天天气还好好的,到晚上偏偏就下起雨来了。她还担心地里的油菜籽,过几天就可以收了,如果老天一直不停雨的话,油菜籽就要烂在地里了。

而更令她心烦的是,一阵雨水冲刷之后,屋子漏水了。为了缓解她的烦闷心情,我主动去找锅碗瓢盆来接雨水。看着水盆里滴滴答答的雨水滴落,忽然想起小雅姑妈的一句话:你舅舅就是你的一个概念。真不知道她是哪里学来的概念一词,在我的课本里,概念就是用语言表达思维的一种形式,即将抽象的客观的事物具体化,说明它的本质特征,然后用一个名词去概括它。把概念一词用在这样的一个夜晚确实太恰当了:他从没见过我,我也从没见过他,家里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他确实是真实存在的。就如爸爸和妈妈,他们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但是一个天边,另一个还是在天边。

自从那一次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小雅家玩了。外婆感觉我很奇怪,她说她以前不要我去,我偷着都要去,现在鼓励我去,我反而不去了!什么原因?我对外婆说,我看您太辛苦了,想为您分担一点家务。外婆睁大了眼睛,不太相信地看着面前这个外孙了。

你变性啦?外婆诧异地问,你还是我以前的那个外孙吗?

我还是,没变。我笑着说,不管她相不相信从那一天开始,我决定尽我所能担起自己应有的责任。

于是我开始学着做饭,做菜,喂鸡,喂猪,刨地,除草,,,。我发现自从我主动去做这些家务的时候,外婆比以前开心多了,而且在不知不觉之间,我那偏头痛也不像以前那样频繁发生了。

同样感觉奇怪的还有小雅,她已经很多次邀请我去她家玩了,但是我都用各种理由拒绝了。她撅着嘴,显得不太开心。有一天,她突然问我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我再不去她家玩了,看见她一脸认真的表情,我实在也是忍不住了,就把那天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

我有点怕你姑妈,我终于说出了内心的感受,感觉心里舒服了些。

她怔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但是,我又觉得你姑妈真的有点可怜。我继续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小雅突然换了一张脸,显得有些愤懑,她可怜个屁,她这是不要脸!说完自顾自地走了,留下了一脸懵逼的我。

转眼之间,秋天就到了,地里的油菜早就换作了高粱和玉米,而水田里的水稻也快要收割了。这个时候,我们的暑期已经过半,闲来无事,我帮外婆把去年冬天从山上和田间找回来的柴禾,从屋后转移到偏房的柴楼上去,经过大半年时间的风吹日晒,这些柴禾早就可以生火做饭了,放在柴房可以随时方便取用。忙活半天之后,我坐在柴房门口的木梯上休息一下,这里背阳,时不时还有小风吹过,外加面前就是一片宽阔的田野,坐在这里休息倒是蛮惬意的。

这时候,外婆给我端来一碗凉开水,我接过手畅快地把水一饮而尽,外婆把空碗拿过去后就对我说:眼看就要收割谷子了,我们家人手不够,所以没有种,但是小雅家种了好大一块田,他姑父最近在工地上忙不过来,抽不出时间回来,要不你去帮帮忙?我就一个孤老婆子,平时也没少让他们帮忙,虽然你人不大,但大小也是一个劳力嘛,就当锻炼锻炼。

我默不作声,这事我还真没干过,我连秧苗都没插过,都不知道干不干得了。

小雅姑妈没去找人帮忙吗?我问外婆。

有啊。外婆说,我跟小雅姑妈说过了,也叫你也去锻炼锻炼,她同意了。

好吧。我叹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闷热早晨,当我懒懒散散地拿着外婆给我准备好的镰刀向小雅姑妈家的田里走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风风火火地干了起来。

水田里有四个人,两个大人,两个小孩。有个男的我从没见过,我看他踩收谷机的架势倒是挺娴熟的;小雅姑妈在一旁打下手,这一男一女一边干活一边还能谈笑风生,我也是很佩服的。至于两个小孩就是小雅姐弟俩了,两个还没有水稻高的小小身影正在努力地收割着,在她俩身后已经摆放了好多堆整齐的稻禾。我想绝不是她俩割的,两个小孩能干什么呀!就如我,摸都没有摸过,要割那么多估计得用大半天。

小雅见我过来了,显得很高兴,穿着小花衬衣的身子立马直了起来,她用长袖擦了一把汗,对我说,快来快来,我们快要累趴了。我心里想,我来了恐怕也救不了你,反而会害得你更加累了。

家里现在真是没人了,屁屎大的娃也要来干活了。在我弯腰脱鞋的时候,在收谷机的嗡鸣声中,我听见不远处那个男人说。就是,没得办法,小雅姑妈附和着。

脱完鞋子,我准备捞起裤腿。小雅连忙说,不用卷裤腿了直接下来,这禾桩子很锋利的会割到肉的。我照办了。

当我下到水田里的时候,立马就感受到什么叫深陷泥潭。凉水已经淹过小腿肚子了,水下的泥巴软软糯糯的,其间还夹杂一些坚硬细小颗粒。我努力把腿从泥水里抜起来,向着小雅的方向迈进,泥水紧紧地吸住了我的脚,使我向前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到了小雅身边后,我停了下来,看着刚好和我视线平行的金黄一片就感到很是泄气:这么一大片,要做到啥时候啊!小雅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不急慢慢来。

我问小雅,你们已经做了多久了?她说天刚亮就来了。这么早,我感叹到,打算今天就收割完吗?

你就想,小雅说嗔怪到,估计明天差不多。

唉,我又叹了一口气,还是干吧不多嘴了,不然这活永远也干不完了。

我发现自己还真不如一个女孩子,小雅年龄比我小,割起稻禾的手速比我快上不知多少倍。她的手还没有我的大,一株稻杆一只手根本抓不住,但是她有办法,用弯弯的镰刀插进稻株,将稻株分开到一只手能抓住的样子,然后一刀快速割下,剩下的稻株也是按照这个办法,三两下就割下来了。

我就学着她的样子干了起来,不过极不顺手,有时抓多了,抓不住稻杆就一根根的洒落在了一边;有时抓少了,来来回回的要割好几遍,还极不整齐 。这时候的我就相当羡慕大人的手了,就这么一株稻禾,他们只要一手就能全部抓住,然后一刀下去就能把整株割完,多省时省力。

好就好在,没有人催促我,这可以使我得以从容面对眼前的困难。小雅一边干,还一鼓励我,她说她十岁时就开始下田帮忙干活了,一开始也是笨手笨脚的,干不了什么活;虽说现在还是很笨拙,但是比以前强多了。人都是慢慢来的,干着干着就熟练了,她说。

只是小孩毕竟还是小孩,再怎么干也没有大人快,不一会儿功夫,我们三个人辛辛苦苦割下来的稻禾就被背后的两个大人一夺而空了。这时候俩个大人就开始亲手上阵了,刷刷刷的一阵子,一大片水稻就倒了在水面上了。好吧,镰刀又到我手上了,继续干吧。

没干过人工收割水稻的时候真的不知道收割水稻到底是啥感觉,以为就像割草一样,把它们放倒就行了。现在我是深有体会了,一整天下来,腰酸背痛,头昏脑胀,头顶烈日,脚踩泥水,真的是疲惫不堪;外加稻草上还有许许多多细细密密的芒刺和锯齿,稚嫩的手掌不是被割伤了就是掌纹快磨没了。

休息的间歇,我和小雅姐弟俩默不作声坐在田埂上,看着满是泥水的裤腿和已经泡得发白起皱的小脚板,我不禁想道,这就是我们的生活么?

由于人手少,真正能干活的也只是两个大人,所以午饭就由小雅赶回家去做了,但是一伙人干完活后,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小雅的饭还没做好。她姑姑火气大,一边催促一边骂,急得小雅满头大汗,我感觉此时的她比田里干活还要辛苦还要累。

吸取教训,晚间的时候,小雅姑妈把我外婆叫去她家帮忙做饭,自己也提前去商店准备些烟酒,说是给男人准备的。

夕阳西下,田间劳作的人都陆陆续续上了田埂。我拖着恹恹的身体走在最后面,没走多会儿,差点踩了小雅的脚后跟。小雅停下来了,小雅弟弟却是撒了欢地往前跑。

我想走了,她忽然悠悠地在前面说。我没有听清,以为她说我不想走了,看来也是累的不轻,走路都不想走了。

不想走了,我也抱不动你啊,我打趣地说。

不是,我是说我想走了。她提高了音量。

我有些莫名其妙,想走了,走去哪里?

去哪里?

去我爸那里。

我好像清醒了点。哦,我嘴里应着,心想也是应该,难得有个假期,去看看爸爸也好。

我是说我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这一次她转过身来回得很干脆。

不回来了?我终于回过神来,这意味着我将失去一个玩伴了,未来的生活色彩即将减半。

你姑妈知道吗?我问。

不知道,但是我会跟她说的。顿了顿她又说到,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让我走,所以我想先跟她说蹭着暑假去玩几天,开学了再回来。

她是你姑又不是你妈,你要走她还拦得住你?!我突然来了一句,后来发现这话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一时竟迷住了。

小雅地头默不作声,然后转身迈步往前走。

那,,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就走?

收完稻谷之后吧,她说。

啊!这么快?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好久了,只是没说而已。

你走了,你弟怎么办?

当然是跟着我啊!

可是你们去了你爸怎么照顾得了你们,他就一个人,还得上班。我不禁担忧地道。

你觉得我还照顾不了我弟和我自己?她傲娇地反问,见我不回答又自负地说到,给我一碗米,我就能做出一顿饭;给我一把菜,我就能把它端上桌。

见她如此自信,我还真相信她能照顾好自己和弟弟的,平时都能看出来。只是,,,只是,,,我觉得还是有点不妥,我思虑了一下说。

没想到她突然顽皮地说,只是只是,只是什么?你还是不相信我,你信不信,只要你给我一把刀我就能宰了你?

我一阵惊诧,随即笑到,狂得你,你就狂吧。我做成手刀,在她后背劈了一下,我先劈了你,我说。

她猛一回头,在我胸口斩了数刀。我杀一儆百,说完她奸笑出声。

我连忙后退数步,正色到,你知道你爸在哪里吗?你有钱吗?你出过远门吗?你知道怎么去找他吗?

我连发数问,使她的手刀僵在了半空之中。是的,这些都是她要面对的问题,也是目前面对的最大问题。

要不你就别走了,我试探性地提出了一个要求,源自于一颗隐秘的私心。

为什么?她怔住了,需要有个理由。

你走后,我们,,,我们很难见得到了。

她愣了半晌,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我必须走,她在前面说,我不想呆了。

我一阵失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啥,或许这些想法不是我这个年龄应该有的吧?!

你知道吗,我姑妈这个人,神经得很,大白天的就喜欢在人堆里混,到了晚上又说这个不要她了,那个不要她了;喜欢的人,她会把你耳朵说出茧,不喜欢的人,她会把你耳朵骂破,简直让人烦透了!

还有我姑妈还挺喜欢你的。她揶揄地说。

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这是哪跟哪?

自从你再不来我家之后,她天天念叨,这小哑巴怎么说不来了就不来了?!啊?他不是喜欢看电视吗?是不是我变丑了吓到她了?最近看见小哑巴跟她奶奶干活了,比以前懂事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她随便说说,结果三天两头她就会念你两句。我也不明白她那样念你是什么意思,同样也不明白你是什么原因不来我家玩了,后来问你才知道原因,我真的是,,,真的是无语了。

我也是很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人心复杂,揣摩不透。

你不是说她很可怜吗?小雅继续说,要我说就是不要脸,整天背着我那姑父到处鬼混,博取别人的同情,就说今天来帮忙干活的那个男的,这个月不知来我家多少次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干的那些龌龊事,要是我姑父知道了不得气炸了。

晚间的饭菜果然及时,一张方桌就摆在首层大厅之中,桌上鸡鸭鱼肉都有,外加一个豌豆瘦肉汤,显得也颇为丰盛。

一番收拾之后一干人等就喜笑颜开地入席了。小雅姑妈和男人坐了首席,我和外婆就座于旁席两边,小雅姐弟坐在了下方位。

来来来,赵哥,辛苦你了,今天你是我们家的大功臣,妹子我敬你一杯酒。小雅姑妈笑着起身,给赵姓男人倒了满满一碗啤酒说到,明天你还得继续帮我们,今晚可得喝好了哦!

小事,小事,男人也不推辞,显然也是以功臣自居了。

小磊喝啤酒不?我没想到小雅姑妈会给我递酒过来,还破天荒的没叫我小哑巴。

我诧异之余摇摇头,表示不喝。

这是我这婶子的外孙,挨邻隔壁的,说起来也算是我的外甥呢!我和她妈妈年轻的时候好得很。半大不小了也该学会喝酒了,再过几年就成大人了。

我更没想到她居然会向男人介绍起我来,男人饶有兴致地看了我一眼说到,就是,就是,锻炼锻炼就能上台面了。

我低着头,感觉有些尬。小雅起身拿走了我的饭碗。

你干啥呢?小雅姑妈叫住小雅,刚说要给你小磊哥倒酒呢!

喝啥酒,这是饭碗,不是酒碗,再说人家都表示不喝酒了。说完,小雅自顾自地盛了满满一碗饭。

呵,小丫头片子,还学会护人了。小雅姑妈作罢,给自己碗里盛了一碗酒,来,赵哥那就咱们喝吧。

于是乎俩人你一碗我一碗地喝了起来,席间劝吃劝喝不断,到我等老小快吃饱饭了,二人还在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家常。

赵哥你老妹儿我不容易,你是晓得的,几瓶啤酒下肚,小雅姑妈确实有点上头了,说出的话很有煽情的味道,这些日子多亏你照顾,这日子过得有点糟心啊!

赵姓男人见她如此这般,笑着说,都是老相识了,一点小忙都是应该的。

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小雅姑妈指着自己的胸口说,我说的是这个,注意,不是胸口那两坨肉,是心,心啊!

赵姓男人不禁哑然失笑。

我正扒饭的手也停了下来,看见小雅脸露愠色地说到,你又发癫了。

不关你事,不想听滚一边去。小雅姑妈厉声回了一句。小雅不再说话闷头继续吃饭。这时小雅弟弟,和我外婆都已经吃完饭下桌了。

你现在有我张哥了,还不满足啊?!赵姓男人摸了摸额头,笑着问到,还有什么糟心的?

什么满足不满足的!你们男人有想过满足我们女人吗?小雅姑妈迷瞪瞪看着男人,你们男人都是一路货色,就看中咱们女人这一身肉,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男人正色到,这你可别想偏了,你赵哥我可是真心对你好的。

好,有你这句话就好,妹子我敬赵哥一碗,说罢端起酒碗又是一大口。男人也跟着喝了一口。

我把赵哥排除在外,放下酒碗小雅姑妈又继续说到,就说你张哥 ,我这男人,他看起来应该很好吧?人老实 肯赚钱,别人眼里就是个顾家男人。可是你们不知道,他只是同情我,同情我以前被姓王的糟蹋了,他把我娶过来也只是想我跟他生个一儿半女。这眼看就四五年了,什么都没有,他的心也淡了。现在连收一点稻谷也不愿意回来,他有那么忙吗?一两天假总该请得到吧?

但是我又不能怪他,只能怪我这肚子不争气,生出来。

那是你活该,不知什么时候小雅面色已经是冷若寒霜,这跟她平时活泼开朗的表情大不一样,此话一出我不禁吓了一跳,感觉空气瞬间被凝固了。

大厅里一片安静,我仿佛听见了炸药包引线嘶嘶燃烧的声音。

我活该?把你俩姐弟养这么大是我活该?小雅姑妈怒目圆睁。

不是吗?你但凡要点脸也不会这样!小雅也不甘示弱。

眼看一场大战就要爆发,我看见外婆颤颤巍巍地从门口急步走进来,拉着小雅的胳膊说,小孩子家不要管大人的事。

不用拉她,我倒是要听她说说我怎么就不要脸了。小雅姑妈也是一副不听所以然就誓不罢休的表情。

你也不要跟小孩子计较,她人小不懂事。外婆继续打着圆场,希望能够息事宁人。只是这两姑侄已然对立了起来,没有输赢就绝不散场的架势。

说啊,你继续说啊!

你就是不要脸,到处勾引男人,小磊哥这么大点你也不放过!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它犹如一道闪电划破寂静的夜空,光之所在,所有阴暗都无处藏身;它劈在眼前使人为之眩晕,劈在心上使人为之痉挛。

所有目光都汇集在小雅身上,然后在语言所指的人身上游移

小雅姑妈的身体明显颤抖了起来,她站起身来,目光开始四处搜索,然而身边并无可用之物,于是她绕过餐桌来到小雅身旁,左手一把抓住小雅领口,将她从座位上提了起来,右手咣咣两声就打在小雅脸上,那声音甚是刺耳,小雅的脸立时就红肿了起来,散乱的头发下一张咧着的嘴发出了嘤嘤之声。

小雅姑妈已然是陷入了疯狂,左手一使劲,又把小雅拖离了座位,右手继续往小雅脸上招呼。小雅缩着脖子,右手抓住她姑妈的左手臂,左手抬起,想要抵挡住姑妈拍来的手掌,但是力量太弱,刚一抬起就被打在了一边。

眼看场面失控,外婆赶紧上前护住小雅,连声叫到,不要打了,不要打了。这时赵姓男人也起身抓住小雅姑妈打人的右手臂,说,算了算了,打人伤身,打人伤身。一阵劝阻过后两姑侄这才分开两边。

只是这事还没算完,小雅居然也不服气,一边哭一边说,你打,你继续打,最好还是像以前那样把我的手捆起来,吊在窗户上打。这明显是揭老底的节奏,小雅姑妈气得身体直发抖:我活该是吧?我不要脸是吧?我把你从七八岁养到现在,都是自作孽是吧?去去找你爸去,找你妈去,,,一个个的都跑了,把包袱都往我身上扔,你们都要脸,就我不要脸,,,说着说着,小雅姑妈瘫坐在地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夜晚的山村静得出奇,之前常听闻的蛙声阵阵,螅螅虫鸣,啾啾鸟叫今晚全没了。只有那遥远的星河还漂浮在寂静的夜空,一颗颗星球像尘埃一样散落在宇宙的每一个角落。小时候,我们都喜欢数天上的星星,都喜欢寻找那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然而究竟哪一颗是属于自己的呢?是最亮的那一颗,还是忽明忽暗的那一颗?

不知是什么时候,小雅跑到了外婆家的柴楼上昂着头数着天边星星。我坐在她下面的楼梯上对她说,不用数了,没有一颗是属于自己的,也没有任何一颗是属于别人的。他们就那样漂着,彼此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她们会彼此探望吗?小雅问

会的,我说,但不会长久,因为时间久了就有可能造成灾难。

人和人之间也是这样吗?她又问。

都差不多吧,即使在一起都要保持一段距离,一段维持平衡的距离,不然也会造成灾难。

可是我不想要距离,那样太痛苦,明明那个人就在那里却偏偏彼此分开,你想想那样得多冷漠。她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像我的爸爸和妈妈还有我,明明是一家人却偏偏要彼此分开,,,我想要他们拥抱在一起,我也想要和他们拥抱在一起。就像那天上的星星如果彼此拥抱在一起,那该有多灿烂,多壮观啊!

我低着头,有一滴泪珠悄悄从眼角滑落,其实,我何尝不想,可是他们应该是不适合拥抱在一起吧,他们害怕痛苦,害怕灾难,所以彼此逃避。

你说等我们长大了还是像他们那样天各一方吗?小雅悠悠的问。

我不知道,我说。这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楚。

或许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什么办法?

小雅悉悉索索地从柴楼上爬了下来,挨着我坐下。把手摊开,她命令到。

我照做了。一颗温热而光滑物件落在了我的掌心,沉甸甸的,此刻我明白,这是她挂在脖子上的那颗心形挂件。

这可是你妈留给你的,你还是自己戴着吧。

已经啥意义了,不如给你,你帮我保管着,如果你弄丢了,我们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着了;如果一直都在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

真的吗?

真的。

稻谷收割后没几天,小雅姐弟俩真的走了。走时是她姑妈送走的,走前已经和她爸联系过,这边送到火车站,那边就在火车终点站接人。

终究不是自己的娃,临走时小雅姑妈黯然神伤,一遍又一遍念叨着,养来养去养成白眼狼,你们都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老子眼不见,心不烦,没有你们我照样过我的日子。

这也是我人生当中的第三次离别,当看见小雅姑侄三人大包小包的行走在乡间小路上的时候,我想起了我的第一次离别。

那是一个初春的下午,寒风并没有因为春天的到来而有丝毫的减弱,我被冻得瑟瑟发抖,我妈给我加了一件又一件的衣服,我还是被冻得直打哆嗦,看着身材臃肿的我,她最后放弃了继续加衣服的举动,她说走走就不冷了,于是我和她也是大包小包的走出门口,走到大街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问她晚上准备住在哪里,她不回答我,继续往前走。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一刻钟之前还是家的地方,两个小屁孩忽然出现在大路边的巷子口。之前我和妈收拾行李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这两个小家伙,估计是被奶奶藏起来了,怕他们看见了这离别的时候。然而,此刻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和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还是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他们眼巴巴的看着我和前面绝不回头的妈妈,一声不吭。

我向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回去,大马路上不安全,他们却误以为我是叫他们过来,两个小不点就一前一后一颠一颠的跟了过来。我很无奈只能停了下来,等着他们向我靠近。

大哥哥你和妈妈要去哪里?八岁的弟弟懵懂地问。去哪里,妹妹也睁着大眼睛问。我摇摇头哆哆嗦嗦地说,不知道,忽然间就有一种忍不住想哭的冲动,感觉人生最悲哀的离别,就是送别的人不知道你要去哪里,离别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你和妈妈会回来看我们吗?小男孩又问。我说会的,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是我相信人生总有相逢之日。所以,我也不算是骗他们吧,只希望在重逢的时候我们都还能记得曾经的这份眷恋。所以,再见吧弟弟妹妹。

所以,再见吧小雅妹妹。

十一

据小雅说,她们到了目的地之后,就住进了爸爸的那个工棚,里面有几十个男人。工棚里又脏又乱,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难闻的味道。小雅爸爸给她姐弟俩临时搭建了一个床架子,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感觉蚊子都飞不进去,就是晚上睡觉太热了,不出两天她和弟弟就长了痱子。爸爸只好又临时搭线,去集市上买了一把电风扇,晚上的日子总算好过多了。

她们白天都和爸爸在一起,爸爸在工地上干活,她俩就在工地旁边的空地上玩,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爸爸工作的地方。下了班,爸爸就带着她俩一起去工地饭堂吃饭,工地饭堂的饭菜可好吃了,她感觉自己很快就要长胖了。

到了快开学的日子,爸爸又抽空给她俩联系了同一所学校,一个上初一,一个上三年级。学校教学楼又宽敞又明亮,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好,她已经交了几个好朋友了。

一个学期过了之后,他们在工地附近租了一个房子,从那以后,小雅就负责做早餐给弟弟吃,爸爸经常去工地吃早餐,有时休息也在家里吃;晚餐有时爸爸做有时小雅做,爸爸夸小雅的饭菜做得好,其实她觉得比起爸爸的厨艺,她的那几下三脚猫功夫还是不够看的。

我现在真的长肥了,某个学期的某一天,小雅又对我说,个子又窜出了一头,我去称上称了一下体重,足足五十公斤了,天啊我怎么会长那么快,你要是看见我估计会认不出我来了。

又过了一年,小雅告诉我她考进了一所还不错的高中,学校的师资条件都很不错,她开始迫不及待地规划起大学生活了。完了问我现在怎么样,我说正在上一所普普通通的高中,考大学嘛也是没有问题的。她说那太好了。

有一天,她开始小心翼翼地问起我,那只心形挂件还在不在的事,那语气有点耐人寻味。我本想作弄一下她,但是想想还是算了,于是打算老老实实告诉她 :此刻正挂在脖子上呢!但是她先开口道:如果在就好好收着,如果不在了,也没什么,就一块普普通通的玻璃而已。我想问她,你是想它在呢还是不在呢?但是说出口的只有两字:好的。我想,我们都应该给对方彼此选择的权利。

再后来,我们的联系就变少了,我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但是我知道自己就要面临高考了,没有太多心思去想其它的事情,即使偶尔想起也只是拿起脖子上的挂件看上一看。以前她说只要这只挂件还在,那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现在看来那倒未必,但是只要看见它就一定会想起她,这个倒是真的。

十二

又拿着这块玻璃心看来看去,你也太没品位了吧,要知道玻璃心可是很容易碎的!不知什么时候同桌站在过道的窗户外边对我说到,赶快换了。

我不紧不慢地说,是水晶好不好。

什么眼光,你没看里面很多气泡啊!

请容许它有许多缺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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