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世家系列的第一篇,没有写齐、晋、楚、秦、宋这传统的春秋五霸,而是以吴国开篇。吴越二国,在当时的版图中地处东南,在中原核心区域之外。《春秋》中有记载:“中国之虞与荆蛮勾吴兄弟也。”可见吴属蛮夷,与正统中原的主流文化相去较远。
原本以为,这样的吴国,在《史记·吴太伯世家》里值得记载的,无非是专诸刺杀、吴越争雄之类的典故,却没想到,竟然有一位厉害人物隐藏其中,这位的厉害程度,堪比圣人,即使是孔子见了他,都得尊称一声老师。
吴王寿梦,膝下四子。排位老么的,名为季札。
这位季札厉害到什么程度?
出使鲁国时,对欣赏到的周朝的音乐、舞蹈和诗歌一一点评,把艺术和国家、政治相结合,听音识国,从音乐出发,把齐秦魏唐陈各国特点娓娓道来,精妙绝伦,鞭辟入里。
出使齐国时,向晏子预言齐国将乱,助其逃过一劫。
出使卫国时,说卫国君子多,国家无患。
出使晋国时,预言韩赵魏将三家分晋,劝叔向早做准备。
出使郑国时,告诫子产如不以礼治国,郑国将衰败。
知识面、专业深度、洞察力、预测能力,季札的水平都可谓神鬼莫测,冠绝当世。
然而,如果仅止于此,那么季札充其量只是个智商爆表的怪物,算不得圣人。真正让季札超脱于凡俗的,是他的品格。
谦逊、诚信、无欲、不争。所谓德才兼备者,莫过于此。
人类历史上,从来不缺聪明绝顶的天才,但拥天才之资而不自傲,有夺天下之能而不为之,则真正是凤毛麟角。
帝王之位,向来为世人所垂涎,无数人干冒杀身灭族之祸,趋之若鹜。王位周围,腥风血雨。上溯到周朝立国之前,吴国的始祖吴太伯,是周文王姬昌之父季历的兄长,当季历确定将继位时,“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荆蛮,文身断发,示不可用,以避季历。”周朝之前尚且如此,之后王位的风险和血腥度更是随着礼乐的逐渐崩坏而不断提升。
因此,季札和他三位兄长的故事,尤显难能可贵。
寿梦在四个儿子中选择继承人时,倾心于季札的德行才干,但季札不肯继位。在季札的伦理观里,长幼有序,不可偏废,且自己从来就对王位毫无野心。寿梦无奈,只得立长子诸樊。
在后世无数次王位更迭的丑陋桥段里,继位者的首席要务,是将对自己有威胁的兄弟进行大清洗。作为季札的兄长,诸樊面对先王和吴国人所共同拥戴的弟弟,非但没有半点嫉恨之意,反而坦承自己的德行远在季札之下,一心想要实现先王的遗愿,把王位出让给季札。数次尝试,都被季札以归隐的方式拒绝。
直到诸樊过世时,仍不死心,留下遗训,不让儿子继位,改让二弟余祭继位,希望以兄弟依次继位的方式,最终传至季札,以打消他在继位名分上的顾虑,能名正言顺地登上王位。
这样的传位方式,令人咂舌。老天爷倒也配合,二弟余祭死后,三弟余昧继位,数年后,余昧也去世。历经四位吴王的计划和铺垫,集一代先王,三位兄长,和吴国人共同期望的季札继位的时刻,终于到来。没想到的是——“季札让,逃去。”——季札以无比坚定的姿态,践行着自己不登王位的决心。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被季札坚决舍弃的王位,在他的侄子眼里,却是不惜骨肉相残也要誓死抢夺的珍宝。
余昧传位给季札不成,只得传给儿子吴王僚。公子光,也就是日后大名鼎鼎的吴王阖闾想不通了,我是余昧大哥诸樊的儿子,如果不是因为季札叔导致的兄弟继位这档子事,自己早就是王了。
于是,便有了著名的伍子胥和阖闾的黄金组合,便有了伍子胥向阖闾推荐的“四大刺客”之一:专诸,便有了脍炙人口的以“鱼肠剑”之奇招为核心的“专诸刺王僚”的经典故事。
历史被记住时,大多仍逃不出“成王败寇”的旋律。世人只顾欣赏专诸对公子光的舍身报恩,却不管被杀者吴王僚何罪之有;世人只知阖闾和夫差的武功霸业,却不知阖闾所篡的王位,对他四叔季札来说却唯恐避之不及。
季札和其它隐士大牛所不同的是,他虽然拒绝王位,但并不归隐避世。他一生都在为国事奔波,为吴国国民尽可能多出一份力。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公元前485年),季札领受王命,化解了陈国和楚国的兵戈,完成了他人生的最后一次外交。
孔子言:“太伯可谓至德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后世人将季札与孔子齐名,称“南季北孔”,也有说季札是孔子的老师,是孔子最仰慕的圣人。
遗憾的是,时至今日,知季札之名者寥寥。即使是史记内,有《孔子世家》,甚至连刺客也有列传,而季札却只能委身于《吴太伯世家》中。
也许,太史公此举,正是季札本人所希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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