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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州黄河桥上,秋季水枯,雨后流水潺潺,浑浊不堪。一个胄甲布满血迹的年轻将领,鹰隼般的目光直逼前方狼狈溃逃的统领方向,一脸鄙夷,铠甲上兽首目龇欲裂。

他愤然抛出手中火把意欲焚了身后桥梁背水一战,回首一瞬,收拢起东京城的繁华,眼底燃起的闪烁焰火越烧越旺。他身后排排甲胄将士森然列队,袭来无声的压迫感,兵将分离临到出征尚能磨合如此实属不易,缘于多年的默契。

悚然光芒中似有一迤逦素影,于遍布兵卒尸首中缓缓而来,这浓烈的一幕再次唤起他一波热血,衬着冰冷眸子。

天下英雄,舍我其谁!赌上性命誓要护着想护之人。

阿缡, 等我......

"众将士切莫慌乱,此时慌乱便是死!"遍布血迹的模样无碍他从容指挥、运筹帷幄,甲胄下饱经风霜的面庞掩饰不住清秀。睿智加之心思缜密令他战无不胜,论勇猛他从未缺过,此次却被逼至绝境,虽说战士最幸莫过于陨落山河,如仍有牵挂又当如何。

先前已吩咐属下杨进率领部分兵卒去抢占高处,自己则选了几百勇猛骑兵,意欲冲入敌阵斩杀金军头目乱其阵脚。

一番交待他翻身上马,水中映出一个模糊挺拔的虚影,刀剑挥动声在风中化为悲怆。所向披靡的一队人马径直冲向收拢的敌阵,以贯日之势压了过去,风一般的瞬间敌阵兵马踩踏无数......

龙虎啸,风云泣。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耿耿,泪沾襟血。

与金军结盟抗辽没几年,金军便借大宋收留叛军之名南下进攻,养肥的金军人如虎,马如龙。两名金人大将游戏战场,一路自西攻打太原,另一路东进攻燕京,最终于东京汇合,谁先到这觊觎已久的繁华的汴京去掠夺。北方游牧民族的阴影长久挥之不去,如今越发灰暗。

靖康元年,东京城的百姓午夜梦回辗转反侧,这梦当真没有醒来时。


汴河横贯东京城东西,多年来旧城外扩,内城外围些许萧条。此时一座不起眼的桥上传来不适时宜的荒淫调笑,片刻笑声戛然而止,便见桥栏断裂一白色人影往河中坠去,另一年轻女子伸出的手只撩到一丝裙边,惊恐地凝视急速退去的人影,那白色仿如一苍白花在风中绽放、飞舞。

片刻醒来,怒目圆睁的她一声大喊自口中发出。

“半缡,妹妹......”然而这声妹妹来得太晚了!

女子叫半缘,落水之人是妹妹半缡。

倩影落水,湖面水花溅起,那声阿姊仿佛依旧在汴河边徘徊,晃得这年久失修的栏杆如这江山般摧枯拉朽,只消一阵狂风便风雨飘摇!

疾风袭来,半缘敞开的衣襟里露出红色帛巾,拖地的衣裙摇曳生姿,衣襟花边处繁花妖艳动人。身侧三个方才上前非礼的纨绔子弟方才回神,未料落水女娘竟如此无畏,讨好蔡官人似要落空!

寻常日子,拱桥下方尚有漕运船只行经,此时仿如通了气般无迹可寻,连不远处的官营碳坊门口也只剩零星几人伸首张望。此处尚在城边,酒肆铺子大多关门歇业,百姓此时大多自顾不暇。

湖中半缡罗裙飘飘,初春微凉的水流将蜷缩的倩影散开,也松开了袖口、领边、腰部处绣着的白茶花,漾在粼粼波光中似在悄然绽放。较好的面容对着苍穹,天色真好。那么一瞬,桥上半缘错觉般瞧见下方倩影嘴角弯起的弧度。

开心!妹妹似很高兴?错觉,定是错觉,阿缡怎会开心?可是终可离开自己了?不会的!

"来人呐……救人呐!"她悲恸的哭泣声似悲歌回旋沿岸。

三名男子惊恐后退,“休想跑,就因你们这等恶人阿缡才......救救她!她可是武节郎的未来娘子!若有三长一短你们赔命!”情急之下她试图吓住那些人。

“武节郎?算个屁官阶!”看似阔绰的男子叉腰靠近半缘,贴近的鼻息味令她下意识抬起右手,男子顺势抓住,推搡间另一人些许惊骇地凑近阔绰男子:“她莫不是说那个韩、韩......”鼠眼一转思量片刻回神:“秦大郎,人命关天,兹事体大,走为上策!”

“莫怕,我等是为蔡官人办事,当朝谁人不给他薄面!且说哪个郎君不风流,听这两小娘子口音不似东京人士!必定无籍!抓了她交差,哎呀!你......”

面色转瞬凛冽的半缘倏然猛推阔绰男子,踉跄间男子狼狈失足,慌乱间拉住她袖口不放,随后水花四溅。

不要……!看着上方落下半缘的身影,水中倩影内心出声。


那水中倩影便是小娘子我,名唤半缡。

此时正值国将不国兵荒马乱之际,东京城百姓都彼于奔命,无人在意此时汴河水里下沉的我。

突闻桥下有兵卒跑来的步伐:“缘娘子落水了……”幸好有人瞧见了落水的半缘。

桥上两名登徒子鼠眼相对,转身丢下河里扑腾的人避祸逃了。

河水拥着我缓缓下沉,粼粼的微波亮光如梦似幻,抬眼间仿佛行至另外一世界。如此去了甚好!此生生命格太浅,与其背井离乡成了流民,如此更加痛快!

片刻间涟漪漾出真切,散了裙上蔷薇水的香气,和阿姊的情感却浓烈起来。

还有三郎,终究还是等不到了,这多灾的河山埋葬了多少英魂。我的三郎要好生活下去,此后不必因你离了姊妹之情……粼粼波光里似一男子持一束四季花而来,那笑意化开了寒意。

意识逐渐抽离,依稀闻听阿姊已被救起。眼前好黑、好黑!

嘈杂声远去,一切归于清净!

暖风吹拂,一艘快艇疾驰在泛着粼粼波光的河面。一个白色上衣裹着高挑身材的男子,白色帽子遮住一半面庞,换在古时便是俊美无俦。另一位手持操纵杆,身材健硕赤着上身,矮了身侧人半头。

快艇疾速向前,涟漪卷动岸边杂草起伏不定。抬眼望见不远处的浅滩,操纵快艇的人缓了速度,皱眉摘下墨镜。

“曾经繁华的汴河就这鬼样!你非要来看,你说宋朝真那么繁盛?小世!”

“宋朝经济远超唐朝,即使赔了那么多钱还是很富裕。那时外卖、纹身、茶道、酒馆应有尽有,取消了唐朝时的宵禁,坊市已同我们商铺一样,生活便利,就是那该死的后唐石敬瑭,送出燕云十六州,让本该拦在长城以北的蛮人自由南下......”原本还笑意盈盈的小世眯眼间眼皮倏地跳了下。

“你文学这么好干嘛非要考警校。”

“还不是小时候受你欺负,现在可以雪耻了。哥,那儿有人!靠过去!”

随着小世手指尖方向,浅滩杂草丛影影绰绰一个白色人影。

“莫非是跳河自杀浮上来的?报警吧!”随即意识到什么,“你去局里报到了吗?”

随着一声“还没”,快艇未靠岸叫小世的就抢先跳下,船身晃动,一阵风吹开衬衣露出右侧腰上一个花纹,花团锦簇十分撩人。

不会断气了吧!走近浅草覆盖的人影他忍不住想。一走近小世忙不迭侧脸,跪在地上用两根指头拉上女子敞开对襟衫里的白色内衣,念叨着“我什么也没看见......”

转头后发现女子衣着精致,明显宋朝服饰,直领对襟长衫做工精细,衣袖处相连袖椿拼接处贴边上的山茶花清丽灵动。他沉迷历史,尤其对宋朝,眼前的女孩仿佛来自远古。

刚触女子肌肤,他倏地血海莫名涌动,许久未有的触动,沉迷各种训练竟忽视对异性的敏感,平时累了倒头就睡,睡饱继续练。

抛开疑虑他跪下扶正女子头部,发髻处露出一支白玉簪子,脸颊不经意垂着的发丝都这么撩人,该死的心跳又快了。一探鼻息,他来不及细想帽檐朝后按住女子前额,提起下颌掠过淡色的唇,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她鼻子缓缓靠近,一时间冰火相融小世脑海一阵眩晕,脑海里不停念叨“我只是救人......”

“我的天,小世你真下得了口!”方平在他身侧蹲下:“呦,真美,身材也不错,小世,不是哥说你,不认识你的都以为你是花心大萝卜,英俊潇洒、放浪不羁其实骨子里...…”

“嘴碎,起开!”

“呦,还不让说了!”

小世白他一眼按压女子胸口,附身再次凑近女子双唇时,突兀的咳嗽声令他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到地上,初春刚冒出的绿意扎得有些痒。

“这眼睛真美,间距有点宽,小世,不喜欢给哥我,素颜都这么美。”小世直起身子挡在方平前面,“挡着我了......!” 他又蹿到小世身侧。

女子缓缓睁开的眼睛微眯,目光移向小世,一丝欣喜随即被怒意掩盖,当目光扫到赤裸上身的方平时,忙不迭用袖子挡脸仿佛见了不净之物,口中喃喃自语,小世如释重负地凑近。

“无、无耻,非……”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随后双眼紧闭。

“有你的,又被你吓死了!”身边的人不嫌事大,“玉簪!真通透啊!”正想伸手去碰,一只手抢先抓住了他手臂。

“起开,去把衣服穿上!”

等他穿上衣服,便见小世抱着女子跨上快艇,再轻稳放下,“没见你对女人这么细心过,素昧平生就对她有意思?”方平一边继续嘴碎:“别管闲事了,报警吧!”


春风徐徐,吹醒了船头躺着的我,半缡。睁眼后刚想起身,身侧的男子轻轻摁住,贴心地帮我拉上白色衬衣,他赤着上身,他把衣衫给了我?

急速的春风在睫毛间徘徊,吹起轻薄衬衣飘来的丝丝香气,不似自己常用的蔷薇水,何种香料?

方才睁眼以为是韩郎,眉眼间实在太像了,殊不知又是登徒子,此生遇人不淑除了韩郎。瞧着男子侧脸,鬓发怎如此之短?裸着上身定是无耻之徒!何等船只行驶如此之快?此处何地?去往何处?数个问题在脑中徘徊。非礼受辱恍如昨日今日偏又上贼船,天理何在!

“醒啦?带你去医院检查下吧。对了,你叫什么?”这登徒子嘴角扬起一团阳光,绝非韩郎,似有世家郎君气度。韩郎忧国忧民只差将江山背着走,怎会如此悠闲,与他为数不多的日子里皆是眉心泛愁,怎会笑得如此绚丽,医院?

沉默半晌间我理顺打结的发丝,身边似有似无的视线飘来。随后彼此言谈中我顿觉气氛的可怖,高个男子敛了笑意,装出气定神闲的模样,垂着的手抱在前胸,矮个子掩饰不住的讶异。随即两人一番争吵,似懂非懂中听出了他们在决定我的命运,原本命运开始眷顾我,如今又被别人夺了去。

什么清心寡欲,把我藏起来?古文迷?俊美的叫小世,另外的叫方平。方平,韩郎的统领不也唤方平,听闻整日沉迷女色,酒品亦差。渐渐靠岸的船只,露出这个朝代城池的繁华,仿佛剥开面纱候我上岸。

不行,切不可落入方平之手。

我缓缓靠近小世身侧,“望小世郎君能收留我。”随即垂目观察两人。方平拍着小世肩膀:“小世有戏哦,哥祝你好运!”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瞥向我,我退于小世身后,却瞧见小世腰间文绣,“四季花!”三郎也有,三郎!

挥别方平,远离那双似有似无黏着我的眸子。未敢转身随小世入了他的神物,据说一日千里不在话下,小世说方平家有悍女,俨然如苏诗人之妻室般河东狮吼,发丝遮挡的笑意也未曾逃过身侧人的眸子。他俯身过来,气息亦飘了过来,微微深吸,忽觉自己有丝疯狂,遇上不良人退无可退,却还念着他细长眉眼和干净面容。

“非礼勿视!郎君这是做甚?”

“怕我?又不吃了你!”

“半小娘子,这神物速度忒快,小郎君我需将你固定于座位上!懂否?”细长的眉眼间满是笑意,登徒子!还是登徒子!若不是没法子,我怎会选他。

这气息飘散不去,面庞升起的温热令我转向另侧,带子系住他已折回身子,内心的波澜缓缓平息。

一切都是如此新奇,神物在平滑的道上向前。此物如能用在大宋运送粮草上,定会挽救不少马革裹尸的英魂。韩郎曾说军中马匹和粮草短缺,辽国千方百计限制马匹,我朝尚难买到来自西域,陇右、蒙古草原和东北地区的好马,战马日益减少,旧时余杭租借牛车、驴车出门的日子似在眼前。

三郎还好吗?想起那年他初到钱塘,除去轻甲一袭青衫一身伤痕,那便是合金军抗辽的印迹,万千沙砾少不了几块磐石,否则这千秋万代早被冲垮了。他救出牢狱中的我,携半缘与我去往东京。不满数月的旖旎光阴,山东,河北一带盗贼蜂起韩郎再次出兵剿匪。

不止一次听闻他说合金抗辽是否明举?于我而言,北方无数秃鹫无时不刻盯着大宋这块肥肉,觊觎中原的繁盛。

片刻的沉默,我余光瞥见小世回眸,没来由的眼角湿润,举起窄小的袖口也止不住涌出的泪珠,一片轻薄物什递到眼前,微微颔首我印上泪水,却擦不走山河下的满目苍夷。

凝视轻飘的衣衫,想起三郎赠与我银两却从未携我去铺子挑过布匹。摊开手余温尚存,想起他小世拙笨挑选衣衫的样子我嘴角上扬,这个朝代的男人真有意思!

走出医院,我思量着医师所说脉象奇特几字,我本不属此处。望向苍穹浮云稍霁,这全然陌生的一切我唯有缄口少语,颔首微笑,恐引起无端慌乱。

车窗外灯火点缀,景致在眸中速速退后,突然一阵昏沉,思绪也退将到了昔日。

余杭一处幽静院落,此时拂晓将至。院外随着车马缓缓上路车内轻声低泣,帘子放下车内坐着一对美貌小娘子,一身缟素,拂袖泪水湿襟,未笄之龄。

年纪略轻的便是我,半缡。阿姊半缘几年前许配给钱塘钱家二郎,此番便去投靠。

身侧女使清儿劝慰:“二位娘子,老爷全是为了女娘们好,此去投靠钱员外实属无奈。”

“清儿尚知此乃无奈之举,料想钱郎定会好生收留我们,钱家世代书香,与爹爹乃世交。”阿姊说话间,一个皮肤白皙性情忠厚的男子浮现脑海,然少了些锋芒。断不似我所中意之男儿,翻过不少前朝画本,梦中似有一人策马而来,面容模糊却英姿卓越。

父辈说朝中士大夫为上,官家亲信酸儒。爹爹只盼我姊妹二人此生嫁个好男儿安稳度日。

安稳,如何安稳!一桩小事牵连起整个余杭官场。爹爹闻风早将阿姊嫁妆运往钱塘,家母本就体弱,闻言如风中枯叶一病不起,在我们起身前撒手人寰。爹爹入狱时嘱咐阿缘和我的神情尚在眼前,养育十几载的家父一夜苍老!家母坟头一堆卷曲枯叶,跪拜风中,四周落叶似阿母叮咛久久不散。扫去落叶,收起蓄满之泪,望向远方的路。

这苍凉尘世!我和半缘的影消失在荒凉尽头。

萧瑟的秋风零星的雨滴,车子徐徐而行,眼瞧着阿缘似无半分欢喜,不禁想钱家二郎能否负担阿姊终生?

行至钱塘,意外地钱府张灯结彩似在娶亲。车马靠边等候,吹开的帘子处赫然便是面露憨色的钱二郎端坐高头大马。阿姊颓然靠着厢门,我挑开帘子一脚踏出,被阿姊伸出的手拉住,车内气氛窒息。阿姊这是认命了!这缘份和天命!

钱府院内外喜气洋洋,温馨的地方如今在深秋萧瑟风中有些可怖。最终清儿随一身鲜红的钱二郎从门缝中走出,我意欲上前被阿缘拦住,只好攥紧双手似要攥出血来!那货低眉垂目偷偷塞与阿缘一包物件,我看着他那身红服双眸冒火。

“钱家郎君,敢问阿姊嫁妆仅此而已!糊弄谁!”自幼以来我在家人庇护下与世无争,如今一经事这血脉中的性情便挑了起来。我抢过包裹丢还与他,一地的钱财,一地的破碎。

阿姊垂泪,貌美温和的她配得上更好的,这可怜的二房之子。

“阿姊,为何不让我去府上闹他一闹,理论一番!”我猛踩足下落叶,瑟瑟作响。

“今日累了,寻个住处吧!”

我松开攥紧的手心,正色看向阿姊:“阿姊,不必难过,与其寄人篱下不如靠你我双手,此时你我看中的日后定将看轻!”

“嗯!”

翌日,秋雨淅淅,穿上一袭素衣我怀揣上连夜赶写的诉状,敲响了县衙爬满蛛网的鼓。然而一无背景二无家世再加之钱家的打点,最终挨了十几板子,阿缘泪水盈盈扶我回了客栈,雨渐繁密,鞋沾泥水,心亦是。

恢复元气后,阿姊租下临街一户小茶坊,曾经衣食无忧的姊妹如今一分一毫地算计。所幸自幼家中殷实学了不少风雅之事,品尝过大内流出来的贡茶,金兽炉中瑞脑香烟,烹茶和点茶对阿姊来说稀疏平常。当水和茶末融合泛起丰富泡沫那刻,一盏清香热茶出炉,可惜少些灵魂。

茶坊周边遍布酒肆,锦体社、香水行,原本安静已够温饱的生活被一年长县尉的到来打破。双鬓留须的他日日捧场,灌酒姿势行云流水。虽说我仰慕习武之人,然此等模样亦无意消受,怎料他意欲纳我为妾,一日送来坊内几大箱子聘礼外加一个口若悬河,踮着小脚的媒婆。

我撂下一句话“想做我的郎君必先要回阿姊彩礼!”他瞧着堆满的彩礼不解,随即我将事情和盘突出。

几日后,钱家被迫退回几大箱子彩礼,阿姊留了几样纪念其余变为钱财。

迎娶之日终至,无意县尉的我临行于深袖中携藏一把平日切果子的小刀。洞房花烛夜我持刀威胁无意洞房,争夺中几分酒醉的县尉被误伤,血流不止。事情本可化小,怎料那心妒的大房趁机将我告上府衙,我便入了发霉发臭的牢狱。

阿姊半缘关了茶坊,翌日上钱塘县衙击鼓鸣冤,此举与她而言实属不易。万幸遇上灭了叛军暂留钱塘的韩世郎,堂上半缘声泪俱下的陈诉他动了恻隐之心,三言两语狱讼胡官人开恩。兴许正是那时,阿姊半缘也倾慕上这个满身威压可托终身的郎君,兴许那刻他亦中意过她。

当晚牢狱铁锁落下,缩在角落数着光阴的我陡然瞧见一身薄铁片轻甲的男子手捧兜鍪,瞧见我后,从缀有披膊的衣袖下伸出一只遍布伤痕的手,我不知怎的搭了上去,瞥见韩世郎眸中亮色,似有星辰大海,而我拜倒在他的甲胄下,如此卓越男子方是心中所盼。

“将军甲胄之重,肯为小女屈尊,不知如何回报。”回报便是几日后的设宴,杯盏交错,举杯豪饮间狱讼胡官人也对韩郎侧目,国仇家恨,趣闻轶事信手拈来。不觉间我喝多了,打趣阿姊心中所思,阿缘垂泪离席。

老天,怎的让姐妹喜欢上同一人。

“缡娘子,韩某即刻北上回京,这钱塘无人庇护你们,可愿随我入京?”钱塘岸边,韩郎目光凝聚望着我,里面似有云雾清笼的深渊般不可琢磨。我拿出私用黑盏烹了白茶,茶末鲜白点上我擅长的茶花,秋风拂过,花儿在盏中摇曳,他接过手微颤,深渊处颤出花般情思,身侧的阿姊蹙眉郁郁。

韩郎名唤韩世,家中排行第三,亲近之人唤他三郎。临去汴京前夕,回余杭救出越发苍老的阿父,官场沉浮的他只愿伴阿母坟头终老一生,不愿困我们如池鱼。初冬未至,阿父劝服阿姊一同北上,挥别落寞老父身影踏上东京之路。

“丫头,保重!”

“会回来的!阿父!”

一路上,手足无措的阿缘避开韩郎,无根浮萍般的心思在风中飘摇,落不下来。扪心自问我可否熄了胸中情思,促成三郎与她的姻缘?

“当真大金贼人灭了大宋,官家被掳?”我坐着的身子陡然挺直,凝视小世眼眸,桌案上书页在窗口吹来的风中翻动,沙沙作响。小世眸底似掀起了场血雨腥风。

“是的,你要知道宋朝崇文抑武,曾有句话说,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半缡,我还是称呼你为阿缡吧。”他近我身侧,靠向桌案:“这是宋朝的体制问题,朝廷为防武将形成自己的势力范围而兵将分离,到了大战前夕才领兵,战斗力可想而知。并且宋朝大量募兵,多而不精,正如朝廷那样富而孱弱。”

转而一丝鄙夷:“徽宗四十三岁就禅位给儿子,儿子也是恐惧无谋、做事犹豫不果断,金人曾经嘲笑你那官家议论定时金军已过黄河,这大宋不灭才怪!”

体制,我虽不知具体是何意,然听他所说大体和三郎所言不谋而合。为此韩郎曾力挺过殚精竭虑的主和派李大人,那位刚正不阿受全天下百姓敬仰的老人。

一丝清明流过脑海,“这书上可记载了韩世之事?”瞧出我的急切,他端过白色杯盏递与我,里面漾着几片茶叶,照出我右鬓那点淡淡黑痣越发明显。这个朝代的烹茶方式,简洁干净,全都漾在水中,连同自己的影子亦在浮动。

“宋朝大将韩世忠吗?还救了后来的高宗皇帝,那个、那个徽宗九子康王赵构,那位会在应天府即位,几经周折南下行都临安,我们后人称之为南宋,韩世忠么,没被害死,最终泛舟西湖如那范蠡。”我提着的那口气松了,三郎果真不会死!

恍惚起身,我不觉已近小世身前,今夕何夕!“你、你怎么?”他身子后仰双手撑上桌案,一副无措的讶异模样。突然我意识到失礼,意欲退后岂料足间踩上他的鞋履,趔趄间扑向退无可退的眼前人,鼻息温润酥软,小世的唇?手上不稳茶水泼他一身,茶盏清脆落地。我喉咙干涩,当下稳了心神,这避无可避的香气又在鼻息萦绕。

我慌忙抽出薄纸擦拭茶渍,“恕、恕小女无礼!”垂目时却知一切尽收他眸底,当真一副戏谑神情:“不碍事!”有些人善于在难堪中品出乐趣。

不知所措间我脑海跳出三郎身影,一时神明清灵:“我当回去,或许能改变一二。”

“阿缡,看着我,你要知道历史是无法改变的,否则现在的我们或将不复存在,你明白吗!”他伸出的双手即将碰到我双肩时突然放开:“况且最后几个大宋皇帝都不是开疆拓土的君王,你一介女子左支右绌能干什么!”

“左支右拙,是啊,我能干什么!”

我颓然跌坐在身侧松软的坐椅内,没了小世的压迫脑子思索灵敏。一切早就都没了。我也不该来,却阴差阳错到了此地。我似站在云端,窗外便见苍穹,好高的屋舍。

屋外落日余晖在消散,屋内陡然亮起,虽知何物却依旧新奇,这物比油灯敞亮太多。全然新奇的物事,似我的灵魂在观摩,莫非江山依旧,变换的只是被抹了记忆的魂魄,而我尚有记忆。屋内传出锅碗声响,不善庖厨的小世神情专注,兴许他是三郎魂魄,历经沧桑只为今日会面。

荒谬,何来此想!男子当远离庖厨!

“我想阿姊,想......”依着门框,悠悠一句梦般呓语。

“来都来了,带你去看看今世的样子,去看看你曾经生活的地方,好吗?”他侧身穿过我面前:“今天做好吃的给你尝尝!”侧身回来时伸出那只袖子下滑的手臂挑眉微笑, 帮他卷上袖子我随即转身,隐去面颊泛起的温热。

入夜额头发热,烧着糊涂时抓着身边的手不放,阿母的?阿父?还是阿缘?

数日后在小世手忙脚乱照料下烧退,再看他时便有了丝羞怯。

不日随他来到钱塘,物是人非,无半分昔日影子,似梦又不知今夕何夕。临安便是如今之杭州城,行走于游人如织的曲桥,热闹声里心寂寂,我仿如一清冷灵魂穿梭在繁华世间,我的三郎尚在阵前退敌。

光线有些刺眼,我身子倏地被笼在阴影中,抬眼间是举着伞柄的手,转头对上笑意盈盈的眸子,灰冷清澈,他口中却念念有词。

“处处回头尽堪恋,就中难别是湖边。”

“难别,可不是,这朝国土安定,山河无恙。小世,真想结束那乱世,如现在般百姓无忧,女娘们身侧尽是心悦郎君,阿母阿父健在,世间都是这般幸福的拖家带口多好。”看着身边川流不息的人流我微微叹息,转身直视身侧人:“我意已决,不管那山河如何破败,有些情感实难割舍,我需回到阿缘身边,等候三郎杀完金贼归来,或许和那乱世一起消亡,或许......”

“待着别动!”说话间我握住塞过来的伞柄,他人已追出,“警察,别跑!” 片刻功夫,人流中那个袖子抹着额头汗珠的男子笑意盈盈回来了,手中举着冰饮料,仿如拿着四季花的那个身影。

数日相处,当初我误会的登徒子实则品性高洁,即便在酒肆醉酒,他也不曾非礼与我。不论身处何时当真都有此等君子,而他每日的照料令我此生难忘。不仅如此,此人还善于骑射,当真生错了朝代。

不日后小世独留我在家,有人叩门,闻听是方平,疑惑间开门,他未及收敛的诡谲是错觉?无故我心一颤。果真闲聊半响后,他似有意缓缓靠近:“你和小世是不是已经......今日小娘子就从了我吧!”一阵响铃,方平慌忙摁掉那个响着的物件,依旧逼近,我后退时手指碰到切果子的刀,似曾相识的一幕。随即刀口转向自己,然他抓住我臂膀一用力,刀子“当啷” 落地,退无可退我到了露台,怎能受辱!权当从未来过……

门被踢开,小世惊恐万分:“阿缡,不要!方平,你这畜生!”踢倒愣住的方平他快速跑向我,伸出一手绕上我腰间,“别怕,我在!”

停不下来的泪珠,我伏在他的肩头湿了一片,异样的温暖,感受着发丝上手的轻抚,余光瞥见溜走的方平,一瞬间我思念的都涌现脑海。

“回家,小世……”

“好,回去。”

不日,小世驾着一叶快舟行至救我之地,穿着来时洗净的装束心情舒畅。他拉过我,垂目时我手中便多了一柄剑:“这是我收藏的古剑,此生不知是否有缘再遇,带上吧!”小世家中很多藏品,他虽未说其身世却应是书香门第。

“阿缡,回家去!”额头印上他的气息。

一声“保重”他陪我跃入河中,苍穹乌云遮住天地,水流拥着的感觉甚是熟悉,这便走了吗?小世走!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推开他。忽见云开雾散,好温暖,仿如那日跌入小世怀中的感觉,不可,我心悦三郎,怎可另择他人。

意识在缓缓失去,我的手被拉住了,这一拉便把面前的男子拉了回去。

黄昏时分,东京汴河城外,铁蹄下的边境满目苍夷,满是硝烟和血腥气的河水中冒出两个脑袋,一人抱上另外个身形矮小的上岸,举目间尸横遍野。趁着阴沉天色中一抹亮色,胃中翻滚的两人瑟瑟发抖地卸下身侧兵卒的行装套上。

再次回来东京汴河物是人非,我听话地任小世整好装束,片刻待他穿戴好,“怎么这么看我?”小世扶正了兜鍪,太像了,除了眉心那点朱砂痣。一瞬间千般思绪涌出来,我靠上他胸口,“怎么?被我肖郎君帅傻了!”随后湿漉发丝上一只温柔的手,一下一下......没人能在那样的轻柔中无动于衷。

河岸两侧不远处零星流民,混着京城百姓,全部形色匆匆汇入南下人海,一叶如舟飘无定所。

西侧似有马蹄声传来,“快走,离开这里!”我被拉着混入踽踽而行的人流,“军爷,也南下?”才想起我们身着兵卒行装,随即稍稍偏离人流。

“阿世,脚!” 小世定睛一瞧后护住我挥剑下去:“阿缡,别怕,我在!”抓着脚环的手松了,“金賊!”他嘟囔了声,抽剑时努力控制着身子。三郎曾说过第一次杀人后的梦魇,小世能担住吗?

翻出在杭州他赠与我的手帕,淡淡香气间擦去他面上血迹,腥风中一种心心相惜的暧昧。收敛笑意再次出发时远处人马已近,宋军的甲胄,三郎!我心一紧。

“谁人手下?怎在此处?”

“将军!是韩将军!将军没死!”

“玉娘子?该死!是夫人!”

“属下拜见将军和夫人!”四周百姓皆是诧异目光。

……

意欲离开的小世身姿陡然一挺,嘴上矢口否认。兵卒们却跪着不起,这下好了,竟到大宋来当将军了!满城烟火下见他伸手虚托一下,那颗朱砂痣仿佛灼烧着眉心,我勉强站立仍想着玉娘子是谁?我怎成了玉娘子,小世是三郎,那三郎在何处?

兵卒起身听候将令,身侧小世无法推拒,放开拉着我的手:“都说说现在、现在什么情况?”

一小将士讷于言辞:“将军,金賊实已入城,您那日带领三百人突袭金军营帐至今未回,属下们误以为您已、已……!”

兵卒中站出一个有些官阶的兵卒,灌满的泪自他布满血尘的面庞淌下,攥紧的拳头仿佛滴着血:“将军,两位官家和后宫妃嫔们皆已被掳走北上,随行掳走的还有良家小女娘、工匠、技师数千人被抓,城内的百姓逃的逃,死的死!我们的城没了,城中连老鼠都吃光了……”一阵哭泣声。

声泪俱下说了眼下局势,数代攒下的那点家底彻底败了个干净。小世虽说清楚历史上的北宋,此时却掩饰不住脸色的阴沉,一种决绝自他面上升起,我突感一阵晕眩,倒下时身子被拦腰扶住,一声“娘子保重”撞得我灵台清明。

“男儿有泪洒山河,都别哭了!金賊欺我大宋,我等定当寸土不让!”

凝重的气氛收拢了人心的浮动,如血夕阳越发肃穆,东京城仍在燃烧,烧成了废墟,黑云森森压着城池。小世,他能否扛起三郎承载的一切?我怎开始担心他?这信马由缰的心绪。

小世握紧剑柄:“宗大帅到了吗?”

“尚未,兴许还在途中。”

“只要你我一息尚存,决不轻言放弃,况且康王拥兵在外,我等可以边伏击边与之汇合,只要我大宋将士尚在,我朝便可重来!”小世剑指苍穹,我倏地意识到古今灵魂兴许并无不同,此番慷慨陈词似震住了面前兵卒,随即他话锋一转。

“国祚沦落,狼烟四起,朝中那帮士大夫又在何处?怎不去金国“以德服人?让这芸芸众生来受苦!”

“这帮酸儒!别提了!嘴碎而已!遇事便躲!娘的!”兵卒中有人愤愤而言。

休整片刻,翌日小世率领城内残余的兵卒赶去济州。我进食后身子恢复了些,幸亏半路寻到一辆破败马车,休整好后再次上路。也获悉半缘的音讯,原来她被三郎留下的侍卫救起,此后遇到三郎的先前统帅王渊将军,便随军征战,又传王将军惧内,无论如何阿缘似寻到了好姻缘,她幸福便好。

一路上,寒风扫过。流民冻死、饿死的不计其数,各地府衙仍未开仓放粮,兵卒间因此牢骚不断,“看着这御寒衣薄的百姓,老子便想起那日城头的兄弟们,唉!衣不裹体,官家却不愿动用国库衣帛,心寒呐!”

“那可不是!且还相信那个术士的胡言乱语,狗屁神兵御敌,末了还不是逃之夭夭!”那人说着一刀插入足下土地。

……

不破不立,靖康耻犹未雪,将士恨不曾灭。

半月后我们一众人到达济州,未料康王移师应天府,不久小世等众将士拥立康王称帝,为建炎元年。

战事此起彼伏,百姓流离失所。跟随小世我一路上见识了残留王朝依旧放不下的奢靡,举棋不定的官家只想南逃,难怪小世说这便是宋朝宿命。

当刮目相看的小世身手不凡,不辱使命,一路护主,他护着这个孱弱的朝代而非懦弱的官家这人,我也渐渐磨练成了马背上的巾帼,跟着“郎君”出生入死。小世说得对,有的东西无法改变,如同疾风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我们唯有坚守好各自的使命。

连日阴雨,忽闻宗帅忧愤离世,这北面江山的磐石倒了,他二十五次上书未能唤醒官家收复失地的心。这算什么!正如宗帅所叹“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伴随着抗金的分崩离析,这洪水猛兽似没了磐石的奠基冲向南边,势不可挡。

“阿世,如你所言,本可联合各处义军收复两河,宗帅忧愤离世心不甘啊!这过江两字太过沉重!可有必要辅助此等帝王!”

“官家胆小怕事,李大人罢相,阿缡,当初我便说这宋朝逃不过灭亡的宿命,可我们仍旧在努力这便不是为了大宋,而是黎民百姓!不至于如此水深火热,苍生何辜!”面对皎月和身前黑沉的水流我一瞬间懂了,这战事不是为了某人亦或赵姓,而是天下苍生。

“阿世,你在,我便在!”

“你可还想三郎?”

“郎君难道不是三郎!”

“那日看到这簪子不错,娘子也换着戴戴吧。”一只粉色簪子插上我发髻。

……

果不其然两年后的秋日,金军再次分兵南下,小世已是御前左军统制驻守镇江。未料江淮宣抚使投降金人,建康失守,新帝泥马过江乘船漂流,一路流到临安。

而金山江面上战鼓声声,我身着甲胄振臂击鼓,耳膜发痛,手臂发酸地为小世和八千兵卒鼓气,绵延不断的惊慌恐惧在江面漾开,对付十万金军小世和将士需要此番鼓舞。

宋军奋勇追击下金军船只四处逃散,此次定要让金贼全军覆没,小世,三郎。江面似惊涛骇浪般,战船交错,部分船只已四分五裂沉入江中。走投无路的金军船只随即逼入没有出口的黄天荡,小世让人封锁进口,但等瓮中捉鳖。如这一战功成宋军势必士气大振,金军将全数歼灭。此时的小世,宝剑的锐利和甲胄的无畏已深入骨血。

入夜,月色阑珊洒于江面,混沌中的宁静时刻。我望向身边卸下甲胄的青衫男子,“阿世,莫让这金兀术跑了!这次可雪前耻!那淤塞之渠可发现了?”

“说也奇怪,我命人找了几日也未发现,兴许历史真是无法改变,这金兀术命不该绝!娘的!”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奈上身,我瞧见他眸中血色,此时小世便是韩世,他一来三郎便消失了。

“可曾后悔随我来此?”我靠着他。

“夫妇之缘,结誓幽远,其实在此我实现了我那时代不曾有的抱负,最珍贵的莫不是遇见阿缡你,人有几何般,富贵荣华总是闲,自古英雄都如梦,珍惜眼前人。”说话间他眼神盯着那只粉玉簪子。

脸上被细细的鼻息扫过,我真不愿醒来。

坚守四十余日后,金军逃进江面,用火器击退我们水师后北逃。从此,金人再也不敢过江!

临安城外,一叶扁舟湖上飘,载不动,许多愁。

“郎君,岳帅被害,风波亭下水滔滔,你如今奉为太师,既已辞官且放下心来,沧桑过后江山初定,退隐吧!”我拿走他手上的酒壶灌了一口,一只手轻轻擦去我嘴角溢出的那滴,粗糙又极尽温柔。肖世头发渐长,木制发簪随意插着,发丝披散胸前,面色平淡清寂,无心之处最撩人,这便是我最爱的模样。

这大宋的风早已吹走了他当初的少年情怀。

近几年朝廷有些人一手遮天,人前虽百般恭维他,背后巴不得他出阵后莫归来,更甚是官家也听之任之,小世也萌生归隐之意。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他可曾想家?

“那日,你见了半缘为何不上前相认?”他搭上我的手心却避开了我方才问话。

望着泛起涟漪的湖面,我何尝不想认她,然我如今是玉娘子,阿缘郎君王将军无功升迁,也许不见最好,曾经的阿缡便让她长眠河底吧。

湖面如镜,似阿父牵着我和阿姊的手走向远处微笑的阿母,风吹发丝,一切虚幻,湖面只剩粉色花朵映着我鬓发上粉色玉簪,随着涟漪漾动,雁过也,可是旧时相识!

“阿缡,带上孩儿,一起回家。”

“好!”

此后,临安城百姓再也未见过清凉居士,曾经战功赫赫的韩将军,还有不离身侧的玉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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