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的《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王维的诗最怕解读,似乎一说话,王维这个吝惜用字的诗人就在那发笑。
关于王维,其实把握三点,第一点便是要背诵。《红楼梦》中曹雪芹借林黛玉说得很清楚,学诗诗句是末事,立意要紧,连词句都不用修饰,自然是好的。香菱说喜欢陆放翁的“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 ”,黛玉忙止住:断不可学这样的诗。因为不知诗,看见浅近的就喜欢,一旦入了这样的格局就再也学不出来。然后她拿出她的法宝《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读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玚、谢、阮、庾、鲍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个极聪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
这话反过来说就是,王维的诗立意好,有格局。这样的诗,不用去想什么思想,就是记住背下来,放进肚子里。
第二点,王维诗中的画意。唐诺《尽头》中有一篇写王维——《抄写在日本墓园里的王维》,那篇极好,他以人生、生死、整个诗史的角度揣摩王维。日本墓石后面常常有近人高的木条,上面常常有几行字,不是亡者生平,也非哀悼和祈愿之词,而是两句一组的佛偈和诗。诗几乎全是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着处无莲花,无心变杨柳。”日本人用王维来处理死亡。因为他用二十几个字看到的世界,是在用一种空灵的他者眼光。
唐诺比较其与杜甫、李白,他说王维的诗乍看是第一感的,朴素到近乎无邪眼光的视觉印象,如同这首《山居秋暝》,新雨、明月、清泉,其实是极有意的、准确如针尖的捕捉,事经过人心层层滤净细细整理打磨的结果。世界暂时停留在那个位置,人和世界开始分离,成为一个远远的观看者。用苏轼的话说,王维的诗就是画。
第三点是隐逸。一直以来中国的文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庙堂之上与江湖之远永远像心中的白玫瑰与红玫瑰,身处夹缝中痛苦思考。多数时候,江湖之远只是无法在庙堂之上谋得一席之地的一个托辞。就像李白,他心中所求的永远是匡扶天下,虽然后人还是觉得他做诗人挺好的。杜甫则是坚定地谋求现世。王维则是彻底的隐身。虽然早年他也意气风发,有《李陵咏》那样的诗歌,但是安史之乱后,他是真的活进了隐逸生活中。他写的不是历史中许由、张翰这种隐居者的生活,也不是对其向往,就是站在里面往外边的世界张望。
所以一切都是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