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最近几篇文章《馓子二三事》《孙女会“说谎”了》《幼儿病房两位小朋友》,自我感觉用心写的,可是阅读量却比较少,自己有点郁闷。
偶尔读到《龚自珍己亥杂诗注》,其中第十八首诗曰:“词家从不觅知音,累汝千回带泪吟。惹得尔翁怀抱恶,小桥独立惨归心。”诗后自注曰:“吾女阿辛,出冯延巳词三阕,日日诵之,自言能识此词之旨,我竟不知也。”
龚自珍没有说明他的女儿阿辛所读的是哪三首词,但己亥年(1839年)前后正是张惠言《词选》风行的时候,《词选》选冯延巳《鹊踏枝》三首,即“六曲阑干偎碧树”“谁道闲情抛弃久”“几日行云何处去”三首;龚自珍诗中“小桥独立”云云,当即本词中“独立小桥风满袖”之句,据此可知,阿辛所爱读的冯延巳之三阕,即此三首《鹊踏枝》也。一个女孩子就能体悟冯延巳词的旨趣,说明词还是比较好读的;但博学敏感的龚自珍却说他“竞不知”冯词的旨意,则又说明词也是比较难读的。而且,词之难读或难解,又与诗不同,即其难处不在文字词句的艰深,而在于旨趣的无定指性。
《己亥杂诗》中最著名诗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和“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大家都耳熟能详。只是太有名了,人人都会背诵,也就被说烂说俗了,反不如这一句“词家从不觅知音,累汝千回带泪吟”,藏在集中,少人知道,今日偶读,手舞足蹈,尤觉亲切。
我在简书写文,不追求多少钻贝,但很看重阅读量,忽然看到这一句“词家从不觅知音”,大有醍醐灌顶之感。一篇文章,你“知音”了,当然好,你不“知音”,也无所谓。我之所写,记录的是我的所作所为,所思所考,别人读不读,似乎关系不大。提笔作文,心中就先有个“觅知音”的念头,笔下文章,难免媚俗。
我想到,当年学习新闻写作,看到徐铸成采访梅兰芳,问梅兰芳最拿手的是哪一出戏,梅兰芳说:“我不敢说有什么拿手戏,只说下过功夫最深、自己也认为最得意的吧,那是《宇宙锋》。我每次演这出戏时,自己也不知不觉为自己的表演、行腔而沉醉,这是在演别的戏时所没有的。我也知道,这戏并不是特别受观众欢迎的,有时上座并不好。其他的戏是为观众演出的,唯有这出,是为我自己欣赏的。”原来梅兰芳果然是梅兰芳,他并不在乎观众的多少。
春秋时期,俞伯牙琴艺精湛,但却无人赏识。后来,遇到了钟子期,钟子期听到了高昂激越的琴音便说像高山一样险峻,听到低婉缠绵的琴音便说像流水一般蜿蜒。俞伯牙便将钟子期视为知音。钟子期死后,俞伯牙悲伤之极,遂愤而摔琴,此后不再弹琴。但优美的琴音并未因此而停止,而是伴随着《高山流水》携同他们的友谊山高水长。著名文学家鲁迅先生曾书赠瞿秋白“人生得一知己足以,斯世当以同怀视之”。鲁迅跟他的弟弟周作人不太合得来,但对瞿秋白特别欣赏,瞿秋白临死之前也把重要资料委托给鲁迅收存。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千古事”不免言重,“寸心知”才是正道。不觅知音,甘心寂寞,这是写文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