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树桩先生的一场关键对话


夜。

对面的居民楼,灯光已寥寥。一丝风从纱窗吹进来,夹杂着太阳的余热和焦躁。

我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一张惆怅郁闷的脸。

接水,挤牙膏,刷牙…让生活就这么灰心丧气的过下去么。突然间,我想到想要做点儿什么。

出了浴室,我爬上树桩先生的床。

孩子已被他哄睡着了,小胳膊小腿不老实的四仰八叉的伸着,发出低微的小呼噜声。

树桩先生还没睡,侧身躺着,在看手机。

我躺在他旁边,伸手揽过他一只胳膊,“我们聊聊天吧——”

他只微微抬头瞅了我一眼,很快目光又回到手机屏幕上,“我不想聊。”

秒拒,不带一丝商榷,又是这样。

我胸腔里顿时翻滚上来的一股气浪,夹带着失望和悲凉。我开始在被他的态度激怒。

“不能急不能急,你的目的是来解决问题的”,我内心叮咛着自己,强压下怒火,让自己平静下来。

《关键对话》里说:在对话前和对话中,始终问自己一个问题:此次对话的目的是什么。这个目的包含三层含义: ①/通过这次对话你想达成什么目标;②/对方想达成什么目标;③为你们关系达成什么目标。

我希望他能陪我聊会儿天,白天经历了一些失败和挫折,情绪累积到临睡前的此刻,我是特别低落的。我希望可以从最亲密的他那里,获得安慰和鼓励,这是我此次对话的目标。我并不想和他吵架,一直以来,我都希望我和他的关系,能更进一步,更交心,彼此是爱人,也是知心朋友。

强者的目的是解决问题,弱者才追求公平。此刻的我,一定不能和他“一般见识”。

我先解释一下,什么是关键对话?

含有以下三个特征的对话,即是关键对话:①对话双方意见不一致。比如,此刻,我想和他聊天,他不想;②对话双方,情绪激烈。不用说,此刻的我和他,内心都是波澜起伏的;③对话的后果很严重。我和他都明白,此刻怎么做,对今晚的睡眠,和接下来两人的关系,都会产生影响。

《关键对话》旨在,教我们掌握关键对话的方法和技巧。

我和树桩先生,以前也发生过类似情况。大多时,他都会拒绝睡前聊天。被拒聊后,每每我都在想,他对我这样的态度,是不是说明他厌烦我了,所以才不想和我聊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俩人,若连彼此之间聊聊天都做不到,那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

回到关键对话的思维模式。

突然间,我意识到:

首先,我以为自己是在观察事实,殊不知已在不知不觉中加入了自己的想法和揣测,揣测他,揣测他言行背后的原因,继而评判我们俩人的关系。

其次。我在这其中的情绪,也是“我执,在膨胀了”,我认为自己不应该被树桩先生拒绝,不能接受无常(——《次第花开》)

从前,我总认为自己的苦恼是由他人导致的,比如,我的惆怅、郁闷、灰心丧气、失望、悲凉。这种思维方式,让我的情绪不受自己控制,并且每每不由自主的地想要扯上树桩先生,待他也被激到燃起了和我同样的情绪时,我反而觉得自己好受了一些,因为他终于能和我感同身受了。

其实,只有改变自己才是正确的解决之道。因为,我一直都有选择的权力,没有人和事能够伤害我,除非我自己允许。

在《可复制的领导力》一书中提到“情绪ABC理论”,就是说:激发事件A,只是引发情绪和行为后果C的间接原因,而引起C的直接原因则是个体对激发事件A的认知和评价而产生的信念B。

也就是说,我的消极情绪和行为障碍结果(C),不是由于激发事件(A),比如经历的挫败,或树桩先生的态度而直接引发的,而是由经受这些事件的我,对事件的不正确的认知和评价所产生的错误信念(B)所直接引起。

对话前,要让自己成为一个人,而非一团情绪。

对话时,每个人的大脑都是双核运作的,一个核负责情绪,一个核负责内容(——《思考的快与慢》的系统1和系统2)。先照顾好情绪大脑,从情绪脑切换到理智脑,再谈内容。

现在,我很明了了自己此次和树桩先生对话的目标是什么,接下来要做的是从心开始,摆脱原始人的打或逃的思维惯性。

那摆脱需要如何做呢?即《关键对话》的核心:要保持对对方100%的尊重,和100%的坦诚。

再回到《关键对话》,第一步就是观察事实。

什么是事实,就如同拿摄像机拍下的客观发生的镜头。观察事实就是,在脑海里只重复播放这些镜头。

刚刚树桩先生面对我,发生的事实是:他说了一句“我不想聊。”

他有没有说嫌我厌烦,有没有说不想和我亲近——都没有。这些,都是我的想法和评判,不是客观事实。

而他对我的拒聊,也让我想到,此时的他,也在运用着一个原始人的思维惯性。

《人类简史》里说,我们现代人的脑子里,大多时沿用的仍是祖先原始人的思维惯性。原始人遇到紧急情况时,全身血液会向四肢流去,大脑一片空白,所以下意识的会选择“打”或“逃”,以保命或逃命。

树桩先生的拒聊,就如同“逃”的惯性表现。

而我刚刚,也差点儿走上了 “打”的惯性——差点儿被激怒。

无论是打还是逃,都是思维惯性下的愚蠢做法。聪明的做法是,逆着原始人的思维惯性,运用智慧,引导谈话向解决问题的方向前进。

关键对话第二步,注意观察对话双方的情绪,营造让双方情绪平和的对话氛围,之后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对树桩先生说,“在听到你说不想和我聊天时,我感到难过和失望”。其实,说这句话时,本来下意识的我想说,“你总是拒绝我,这让我觉得你在厌烦我,不喜欢和我亲近”,但在即将说出口那一刻,我意识到,这不是一句需求未被满足时,准确表达感受的说法,所以临时改了口。去表达自己的感受时,一定注意区分感受和想法——《非暴力沟通》。

听到我这么说,树桩先生伸过手来,拉着我的手,“吃晚饭时,我们不是已经聊过了嘛。而且,每次睡觉前,一听你要和我聊天,我就发怵。”

他说的这话里,含有两个信息点。

一个点是,今天傍晚时,我就表现的很烦躁。在吃晚饭时,树桩先生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就把自己在白天时,因为做一件事不成功,生起浓浓的挫败感,之后衍变到对自己的否定,再衍变到家人,尤其是树桩先生,平日里给我的正面评价太少,多是否定和批评。晚饭时,就此沟通后,树桩先生承认自己平时在鼓励、称赞我这事上,做的不够好。他解释说,这也正是自己被称为树桩先生的缘由啊,木头嘛。当时他向我道了歉。我表示接受,之后情绪平稳了些。

第二个点,我们俩曾经有无数次,在快要睡觉前的这个特殊时刻,聊着聊着,就会聊到过往的一些不愉快经历,继而引发争论,争吵。结果就是最后两人不欢而散。所以,树桩先生对睡前聊天特别有阴影。

我对此的想法是,睡前聊天,是一个很好的能增进俩人亲密的事情。我们应该别放弃去尝试。我锲而不舍的依据是,这就像学走路,不能因为怕摔倒,就不站起来练习走了吧。

树桩先生表示出不想聊,也说明在这件事上,他的不安全感。我要做的首先应该是,营造一个让他觉的安全的谈话氛围。而以往,我常常是试图控制、胁迫树桩先生,让他完全按照我的思路去做。

氛围不够安全时,对方下意识的想去逃或打,并不会有一个好的沟通。

这时,先修复氛围,有两点要做:

第一点,强调共同目的。我应该让树桩先生也能感觉到,其实,在对话中,我是和他一样,都是希望我们俩人的关系更加亲密。

于是,我对树桩先生说,“以前,我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好,比如和你聊着聊着情绪就上来了。是我不对,你现在不想和我聊,我能理解。”

树桩先生听闻,叹了一口气。

第二点,互相尊重。尊重就像空气,它在的时候你感觉不到它,当它不在时,你能敏感的感觉的到。我时刻提醒着自己,要对树桩先生对对方100%的尊重,和100%的坦诚。而本身,他是我爱的人,我们走在一起是因为彼此相爱啊。

其实,和他谈之前,我又何尝不担心,如果谈砸了,俩人又吵一架,不但今晚彼此都会睡的不好,睡的又晚,还又给俩人关系再增加一丝阴影。

他也是一样的担心吧。

“累的话,你就睡吧,我估计得过会儿才能睡着,”我说道,“今天的事,给我的挫败感太重了,我原以为晚饭时和你谈过后就能好了,然而没有。刚刚刷牙时,我又想了很多,还是觉得气馁,灰心。刚刚我说想和你聊天,其实是想让你多抚慰我一些。我并不想给你压力和让你发怵。刚刚你一开口就拒绝了和我聊天,我觉得挺难过的,也觉得孤独,一个人独自面对的孤独。”

这段话里,我用了道歉,对比说明,创建共同目的三种方法来修复对话氛围。

此刻,他如果仍是坚持不想聊的话,我也就放弃了,让他去睡觉吧,毕竟明天还要早起去上班。《非暴力沟通》里说,请求对方帮助时,注意是请求,而不是命令。“请求”一词背后的意思是,即使对方拒绝了我们,我们也能接受的心态。

听我说完,树桩先生接话道,“挫败、灰心丧气,这些情绪说明你正在走一条难走的、上坡的路。人在上坡的时候,一定不会觉得舒服。”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你还记得孩子出生那年,我的状态吗。那时我几乎每晚都失眠,想工作上的事,琢磨工作上各个环节怎么处理会更好。那时的我是怎么走过来的?看《金刚经》走过来的。当你调整好了心态,再去面对去解决,会发现,事情也不过如此。”

“我记得。”那段艰难的日子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时孩子刚出生,刚刚体验过初为父母的喜悦后,就不得不面对日接一日的疲惫不堪和繁琐。再加上,那年当时作为家里唯一经济支柱的树桩先生,工作上却面临着重大变动。在内压,外力双重夹击下,我俩每天过的苟延残喘。现在有时提起那段往事,树桩先生仍会感慨的说,都不知道那时的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往事不堪回首啊。“调整好心态,我懂。你看我现在,一有空就看书学习。在学习中,也逐渐的发现到,过去的自己有哪些欠缺和不足。比如,尤其是对待你的态度。过去我和你吵架时,更多的是自己情绪的宣泄,而不关注实际问题有没有得到解决。”我顿了顿,回头看向他,“那时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现在知道了。我和你道歉,那时的你为了我,很憋屈吧。”

树桩先生放下手机,怔怔的看了我几秒,“可以啊,你现在都有这样的感悟了。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关键对话》”

“噢。”停顿了几秒,他继续说道,“其实,我也希望我们之间有更多更深的链接。你回想一下,我是不是经常在晚饭后和你说,我们去公园散散步吧…你总说忙推脱了。”

这时,我本想插话解释说,为什么推脱不去散步的原因。但我没有。难得他已经娓娓道来跟我聊了,我要做到的是全身心的倾听,需要时给予反馈。我若打断他的话,可能又会让他回到防备的心理状态,“逃掉”。那岂不是功亏一篑了。而且那样,也无助于我去体会他的真正感受。

征询对方观点时,真想知道结果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对方说完。

最终我只是轻声的说,“是啊,我那么说,你会觉得郁闷和失望吧。我让你失望了。”

“那倒不是。我知道你肯定有事要忙,这个我能理解。只是有一点点儿失落吧。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又何尝不想和你亲近,能在一个舒服放松的环境里聊聊天,聊聊你最近在忙些什么,我在忙些什么。只是,你好像并没有接收到我释放的信号。”

《幸福的婚姻》里说,增加彼此感情方法之一:绘制爱情地图。去了解彼此最近在忙什么,便是吧。

我从他说的话里,发现两件事。

第一件,我看到了他的努力,他也努力想营造一个良好的对话氛围。只是,他把氛围的重点放在了对环境的要求和设定上。而我从《关键对话》里学到的是,比环境氛围更重要的是,彼此间良好的情绪氛围。就比如现在这样,彼此平和的述说,沟通。

第二件,他努力的背后,正是对我的感情。只是表达的不太得章法。前面我就说过了,他比较“木头”嘛。

有的东西,虽然你的理智脑清楚明白,但当你的情绪脑亲身感受到它时,你的感受还是不一样的,比如,爱。

接收到他的爱意后,我的心也开始变得柔软了。或者说,内心的感受和情绪,比对话前更温暖更平和了。再回想我此次对话前的目的,不就是希望从他这里获得爱吗,不就是希望打开他的心扉,让他了解我,我也了解他的心声吗,不就是希望我们的关系能更进一步的亲密吗。现在,这些目的正一一被实现。

马歇尔.卢森堡博士(《非暴力沟通》作者)说,人们产生愤怒、难过、失望等情绪,背后的原因是其需求没有得到满足。选择找到感受的根源,体会需求,讲出需求,需求反而更容易走向被满足。避免走向宣泄情绪的思维模式,正是现代人比原始人更具有智慧的表现。

以上我俩的沟通互动中,也涵盖了《关键对话》的第三步:征询对方观点,和第四步:做出试探表述。

接下来,是第五步:鼓励做出尝试,同时为下一次对话做准备。

“听到你说出这些话,我挺开心的。我们俩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互相袒露心声了。这样的聊天,让我觉得很舒服。更重要的是,我又感受到了你对我的心意,觉得很温暖。白天我经历的那些挫折、失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的我,觉得自己更有勇气、更有力量去面对了,一点儿一点儿去做的更好。”

“听到你这么说,你能这么想,我也挺开心的,”树桩先生说,“是啊,如果每次我们都能这样聊天的话,我又怎么会拒绝呢。”

“你看,我在学习《关键对话》,而我们俩现在,不就是一场现实版的关键对话的演练嘛。谢谢你,陪我聊天到这么晚。以后,你可以经常陪我聊聊学习上的事吗?”

“你若是一直是现在的情绪状态,没问题啊。”

“好。你赶快睡吧。”

“嗯。”树桩先生摸了摸我的头。

……

对面的居民楼,这会儿已是一副黑漆漆的身躯。

楼下的一棵大垂柳树,长长的垂下的枝条,随着偶尔吹过的夜风,在昏黄的路灯光照下,悠闲的荡啊荡…

幸福是什么?幸福是一种能力,对幸福和快乐的感知力。我们可以通过锻炼来获得增长。

沟通也是如此。可以通过学习和刻意练习,也可以找到一个良好的沟通模式。

感谢《关键对话》,感谢自己的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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