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雨打瓦。阶前绿苔清明,如初洗的地毯,一行行浅浅的的小流缓缓向远,让人对接古人的心境去。
秋雨,并不扰人心思。秋庄稼早定型,期盼不久将至的收获。地里不缺墒,有些地方出了溅水,拉拉流走,清如井泉,看着可惜。一条小溪的诞生,如此简单,在大雪临山前它不会断流干涸的。这雨是小麦的底墒,十月麦子就要播种。夏秋太干旱,老天愧疚,现在密雨弥补,只怕老农未必买它的账。
北方的日夜都在雨中浸泡得柔软,南国的竹林间雨水哗啦。天下滔滔,却不是暴雨,人便安详。戴着竹笠檐下看雨,珠玉成串成线,地上小流泛涨,水泡如列队的小舟出海,如江南三月桃花新汛。净水悠悠去,会让人猛然想起故人诤友,面前突现他的容颜,但很快又模糊,如转着圈打着旋流走的小水花。雪是不死的雨的精魂,雨是复活的雪的前生吗?霜该是它们浪漫的秋日侧影,有情怀有际遇的人才能见它在田间地头,溪畔幽谷。
夜雨,让所有人成诗人。雨落窗前,枕上听声,半梦半醒间,回童年,向远方。逝去的亲人,求学的师友,山间旅店,岭上草亭,古代将军,今世朝野,都上心头。没有故事,只有片段或者镜头,却也连缀成缈缈的情思,得披衣坐起,需要一支旱烟来平复心绪了。
想多了,有时心情难免灰色。不怕秋凉,没有萧瑟,但地气下降,收缩是这个季节的主打。临小溪,清得能自己看见自己,它照着的大雁也得南国去,谁能留得住?菊花照例是要开的,但星点的孤寂,大一统的蛮横,实在难合心境。心如泥塞……
忽然,想到了梅花,陡地一惊,掀开被子,探头窗外,想看看楼下那青梅可有消息。马上冷静,笑自己神经质,雨里梅花定是平凡枝叶,其貌丑丑,梅开香至的说法,现在就是说梦话。
但,我还是遏止不住自己的想象,其实也是曾经的经历。
冬天,地里是青麦,自然单调。我登高望,目穷北方。幼时狭隘无知,总觉严冬无花,除了雪花。雪花哪是花,哪里有温度温情呢?固执的想法坚持了半生,是一片黄梅击败了我的偏见,让我在冬的记忆里增添馨香。枯树,无叶,伸长的枝,干干的身。枝上缀满饱满的蕾,一枝枝,一团团,互相挤着,竞相鼓劲,似乎要撑破那叶片,从里面滚出一个个朗朗的小子来,冲你笑逗你乐。只有花,只有花,不要绿叶扶,不劳东风吹,越冻越开,越冷越香,冬便再也不冬了。
今世之梅,哪还有古气,它应该只给志士骨气,不沾寒士清泪吧?一叶寒梅断桥边,孤月清冷文人魂,我是极不欣赏的。黄梅饱胀,红梅精神,白梅迎雪,青梅如兰,它们启迪了春风,打了春的埋伏,激发春的灵感,然后春天大手挥处,百花展颜,草绿天下了。
中秋好天气,街头的桂花正飘香在各家的窗扉,早起的人们鼻翼翕动,尽现贪婪地享受着。朦胧间,我想着梅开天下的气势。我不知道今冬可否多雪,会有多少梅花迎寒而开。有雪没雪都一样,梅开山河,南北尽香,家家不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