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重压力下来,她已完全失去冷静的能力。
二十七.襄阳城风云
诸葛均将来龙去脉解释一番后,葛颜不禁拧紧眉头。
事情比她想得还要糟糕。
“据我所知,荆州牧去世时,刘备并未来奔丧,反而在樊城闭门自守……而且,如果他真来了,蔡、蒯两家定会想方设法软禁他。我猜一定是有人嗅到苗头,出了个按兵不动的计策,才逼得他们秘结曹操,暗织落网。”
诸葛均拍了拍还有些高热的脸,长出一口气:“说不定这人就是我哥……他鼻子灵得很……”
“可是,既然蒯越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章陵,孔明就算嗅觉再灵敏,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吧。”
葛颜还有很多线头没有捋顺,她正努力消化已有的信息。
毕竟他们在进城前也完全被蒙在鼓里。
“樊城应该还不知道降曹一事。”看出葛颜的疑惑,诸葛均解释道,“我哥有没有告诉你,他曾帮大公子刘琦解决过一桩家务事?”
她想起来了。那一次孔明云游归来不仅带回了诸葛均,还携来一份刘琦送的西川地图。
“刘琦知道蔡氏一直在构陷他,为求自保,他缠了我哥好久讨要解决之法,甚至用计把他困到阁楼上,我哥就指点他效仿晋文公远走避祸。哪知道这厮缠得太紧,虽没外流出谈话内容,却教别人心生猜疑。尤其他去了江夏后,我哥早被刘琮党划黑了。”
一旦刘表去世,蔡氏一族定想方设法扶植刘琮上位。孔明帮过大公子刘琦,遭刘琮党猜忌,视他和刘备为眼中钉。
他们守在樊城不作为,是不想搅进嫡庶之争。
所以,现在除了城里这帮人,谁都不知道蒯越已经回到襄阳,更不知道荆州刘氏业已降曹。
“那现在怎么办?”
看诸葛均还有些难受,葛颜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扎了几个穴位。他今天如此拼命,也真是不容易了。
不过诸葛均并不这么认为,他这出酒后吐真言有九成都是本色演出。
他愿意站在兄长一边,可不代表他就要温良恭俭让了。
现在的问题是,他虽暂时骗过蒯氏兄弟,却还没完全取得信任。尤其是那个蒯越。
无论孔明是否能察觉异样,他都必须想法出城,尽快去通报。
这么一想,诸葛均突然浑身都来了精神。他喜欢挑战一切高难度任务。和兄长比赛谁的反应更快,这种竞争胜过任何物理刺激。
如果是诸葛亮在这,他又将怎么做……
“会有机会的。”诸葛均眼中流露出一抹怪异神色,像浓雾背后熊熊的篝火,“呵,他们也不容易,不能引起对岸疑心,又要防好大公子刘琦。今晚宴席上,我们身肩粮草军饷重任的蒯主簿可是焦虑的很……”
……
老天并没让他们等太久。就在入城第三天,襄阳便迎来一场大风波。
事情要追溯到前一天。城中派出的斥候来报,说刘琦领着一干人马,水陆并发向襄阳而来,不日便将兵临城下。
整个城区立刻进入警备状态,到了第二天,南城门已经能远远望见扬起的尘土。
诸葛均在蒯家听得消息。他这两天行动不自由,困守府中。
蒯越和蔡瑁忙着应敌,影子都见不到一个,蒯良则每天端着一张便秘脸,步履匆匆地往返于家与治所间,看似麻烦缠身。
他愉悦地吹了一声口哨。
乱方生变。他现在最怕的反倒是一切如常。
刘琦一行在城南岘山遭遇蔡瑁设下的埋伏,双方混战一场。刘琦不敌,退守汉水东岸。
然而这才是混乱的前奏。
就在蔡瑁以为可以轻松杀败敌军时,后方却传报城中突生骚乱。
荆州军和南城蒯家军起了些摩擦,最后却闹得不可收拾的地步。恰好蒯良就在城南督运粮草,被失去理智的荆州兵擒住,欲借刘琦大军压境之势造反。
混乱中,蒯良腹部被捅了两刀。
幸好负责城中治安的县尉庞统迅速镇压,没让叛军控制住城门。
在蔡、蒯两军入驻襄阳前,荆州军一家独大,他们仗着多年跟随刘表,对谁都不太放在眼里。这突然一夜间进了这么多“外地兵”,还毫无理由地大行调遣,心里已是一万个不满意。
偏巧掌管钱粮军饷的蒯良又有意偏私,调度不当,惹得底下怨愤四起,才酿出这么一桩祸事。
内乱是平息了,可粮草调度系统却因蒯良遇险而陷入半瘫痪。
北城楼上,蒯越黑着一张脸听着下属陈述。
刘琦军未退,城中调度还在恢复中,家里又闹翻了天。
由于蒯良重伤不宜移动,便就近安置在治所中,请城中医师会诊。自事发以来,杨氏便慌了神,哭着闹着要闯进治所,令他这个小叔子头疼不已。
“好了我知道了。”他有些粗暴地打断报告,“主簿的伤势有无好转?”
“这……”下属有些艰难地吞了吞口水,这种阴窒到没有表情的脸色浮现在他上级面孔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医师说,恐还需观察几日……”
实际上,他们束手无策。
蒯越重重地将一卷竹简敲在几案上,吓得他一个激灵。
“还有……还有杨夫人……”
蒯越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又怎么了。”
“她说……她说那位近日留宿府中的姑娘自言有医治之法,说……说可以一试。”
下属的舌头已经开始打结了。他并不确定是否该禀报这条意味不明的消息。
蒯越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他退下,并没表现出多大兴趣。
下属暗自松了口气。然而他没高兴多久,就不得不再次回去面对蒯越那张苦脸。
是诸葛均求见。
蒯越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据家丁来报,事发第一时间,正是诸葛均硬闯开他们,赶去知会庞统,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
说起来,庞统和他们是有些嫌隙的。
他是刘表去世前亲自任命的县尉,负责襄阳城内安防,有一小支独立于军队外的精兵。
刘表去世后,蔡瑁一度想让心腹张允顶替县尉之职,控制住这支兵,但刘琮却抵死不同意。
庞统这人任性妄为,自有一套行动标准,难以控制。诸葛均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服他,确实不一般。
他此番求见,是专为蒯越“解忧”的。
“异度兄面色不佳啊,生病了吗?”
蒯越干笑两声。他脸色好看就有鬼了。
“子衡,说说你的看法。”他直言道。
“我?我能如之奈何?”诸葛均貌作无措地摊摊手。
蒯越并不着急,只面露意味深长的笑容。装谦虚可不是诸葛均的强项。
果然,诸葛均自己就先憋不住了。
“刘琦突然从江夏远赴而来,只因被夺位,咽不下这口气,并无长远打算。只要据守汉水,以逸待劳,他自会消耗不起。”
蒯越不置可否。这点他也不是没想过,但如果拖的时间太久,让樊城那边察觉了,两厢联合夹攻,岂不是引火上身。
“蔡将军只要遵循原先的节奏进退,襄阳则继续按兵不动,过不了多久,刘琦就会派人往章陵探听,到时他自会怀疑你们已暗与曹孟德修好,自己恐为鱼肉。如此不用大动干戈便可退兵,岂不一举两得?”
诸葛均侃侃而谈,蒯越却仍旧沉默得像块石头。他心里忍不住有些发急,这到底算是个什么态度?
许久,蒯越才悠悠道:“子衡这招貌稳实险啊。”
襄阳城刚平复,为了防止类似事件,各处岗哨都有所调动。若刘琦没有如他所料去章陵求援,而是趁机突破防线往樊城怎么办?或者他干脆横下一条心拼死一战,这都是说不准的。
“异度兄,刘琦何等人你再清楚不过。”诸葛均道。
刘琦性格慈软,没什么大魄力。若非跟蔡氏相处不善,继位后定也是个降曹派。即便现在为形势所迫,他断不敢拿这点人马就与实力雄厚的曹操硬拼。
“襄阳城也无需担心,凤雏先生不是站在我们这一边吗。至于粮草运输之事……”
说着,他整了整衣冠,起身作揖:“均愿效绵薄之力。”
“哦。”蒯越的声音依旧干得发硬,“你兄长那边……”
“我是我,他是他!”诸葛均很有些不满,音量也不觉提高了几分,“他以卧龙之称驰名在外,就不要再殃及我这个无辜人等了。”
每次!每次说到关键时候,那位烦人的兄长就会“跑”出来打岔!
看着诸葛均赌气的样子,蒯越心里有些好笑。
这两天他算彻底整明白了,诸葛均之所以着急要帮他们,都是因为心高气傲,忌恨兄长名声在外。
这样的人最易自负,也最易控制。
“哦对了。”临了,蒯越突然叫住他,“我听说子衡的远房亲戚精于医术?”
“正是。怎么……”
“那位葛姑娘自言能治好子柔的伤,兄嫂也为她作保,只是她一个女子,恐有诸多不便。”
诸葛均眼中一亮。这几日葛颜和他一样困在蒯家,她和女眷住在一起,两人几无碰头机会。
杨夫人都愿出面保证,看来她已完全取得信任。这倒是招不错的棋,他们两人将有更多机会碰面,也好商量出城之事。
只是听说蒯良的伤口非常深重,又有些感染,她这么做可是要冒极大风险的……
“异度兄不必担心。我这位亲戚先前流落中原,曾师从神医华佗。虽说男女有别,但总不能放任伤势不管。”
既然葛颜走出这一步,他决定就陪着赌一把。为了增加筹码,他还添油加醋地夸大事实。
“神医华佗”四个字果然奏了效,蒯越的眉头眼看有些松动。
诸葛均默默松开一直紧攥的左拳,手心已沁出薄薄的一层汗。
……
此刻在蒯家,也有人做着和他相同的动作。
葛颜将双手浸入脸盆,希望能借此让自己怦怦乱跳的心也冷静下来。
她已听过一些描述,在古代这种卫生条件下,蒯良若能活下来完全要靠运气。
这么一想,她不禁为自己的决定倒吸一口冷气。
她没把握。一点都没有。
按理来说,无论多么同情杨氏,她都不该答应这种玩命的事。但她已在心里酝酿好一个帮助诸葛均出城的想法。
而这一步,是启动的关键。
葛颜不得不将整张脸浸到盆中,水花四溅,濡湿了前襟。
几重压力下来,她已完全失去冷静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