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九老牛。我的父亲,49年生,属牛。出生在上海,58年随母之内到合肥,后下放至徽州地区。从小我就很喜欢听我父亲讲他小时候的事情,因为那是一个只能在小说和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上海。今年父亲身体不好,住了几次院,深觉生命不过是虚度时光,我于是鼓励他将以前的事情写下来,作为纪念和还原。于是这个68岁的老头儿,现在经常捧着智能手机大段大段地手写打字,然后发给我。我读了之后,觉得语言朴素,情感也很克制,不愿留作压箱底,于是分享在朋友圈里,结果受到许多朋友的支持,父亲也很是高兴。于是现在我成了他的第一个读者和小编,希望大家也能喜欢父亲写下来的这些往事。
我从小生活在弄堂里,我们家的石库门房在弄堂的最里面,隔了堵墙的后面就是北京路和平里了,我们是黄河路梅福里。出弄堂口往北百余米就是国际饭店南京路,往南百余米是北京路了。
我们那幢房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住了十几户人家。三楼晒台的亭子间住着金家。金家没有女人,只有金父和两个儿子金志根和金志強。志强就是借给我皮带的小毛,戴副深度近视眼,后来听说来安徽铜陵了,可是我找了很久仍是了无音讯。小毛小时候经常带我玩,没找到儿时的老朋友总归是个痛。
二楼的北面住着徐家和王家。王家老爷子是民国时期上海的大律师,后因日本人来了,王律师不愿为日本人做事,就歇业在家,家境很窘迫,没办法王家小女儿就在歌厅跳舞唱歌挣钱度日。
那年月,人们把脸面看得很重,把气节也看得很重。王家小小姐因为在歌厅做过,后来就嫁给了一个姓顾的工人阶级。在一九五七,五八年间全家人先于我们支内去了山西太原。
顾家的孩子佩莱,佩蒂,召华都是我儿时伙伴。每次办家家佩蒂都要做我的新娘。分开后可惜再没见过面了。去年回老家时郑家阿三说佩莱也回上海了。
王家隔壁就是徐家。那家有个老太太常年卧床,是李鸿章的干女儿,徐家住着这幢房最好的房间。老太太有许多好玩的东西,并且楼梯下的小黑屋都被她的东西堆满了,我时常钻进去找东西玩,可大都是清朝官员的折子,报告书。要留到现在那可都是历史文物了。
老太太有个儿子小名叫小吊子,年轻时踢足球,后来跟楼下郑家的保姆彩萍阿姨结婚生了个儿子至今还住在那里,不过小吊子叔叔过世了,彩萍阿姨去年二零一六年才过世。
徐家老太太请了个保姆是江苏高邮人,嗓门大人也粗壮。每次回老家都要带东西回来给大家分享。每当老太太生病什么的,她都会边哭边喊:“我的个老太太啊!”
她喊的是苏北话,我那时听不懂就听成了玻璃老太太,那时就想她为什么要称老人是玻璃老太太呢?这个事困惑了我很多年,一直到插队落户在乡镇企业作工,有次出差到江苏高邮,就想起小时候吃过老太太保姆的咸鸭蛋,听到高邮人说话我才忽然开窍原来玻璃老太太是“我的个老太太”。而时间已过去了近三十年了。
二楼还住着两户人家,因我父亲坐牢,母亲无力供养,只好把祖母的房间和父亲的里间出租给人家。
一家姓曹,是曹富安,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我们楼里填写什么的就都是他给办了。曹是崇明人,老婆孩子都在崇明乡下。曹人很瘦,人说他是个没胃的人。他崇明的太太和孩子一到上海就会带来很多甜黎黎分给孩子,他的一个儿子叫三毛还是大毛我已记不清楚,弄堂小孩玩的他都不会,他就天天跟着我玩。
一九九七年我送小女儿到上海上学,抽空去了趟老家还见到了大毛,他一眼认出了我还叫我永作哥,他也没大变,脸型依稀熟悉,头发也花白,还住在那间我阿娘住过的房间里,不过他的父亲曹富安早已不在了。
另一间让出的房住进了一对小夫妻,一来就布置新房,后来生了个女儿叫姻姻,很漂亮也很好玩,只要有空我都想去看看姻姻。
有天早上我起来上学时就听到姻姻娘的哭声,家人说姻姻晚上拉肚子,早上已死了。听了我的心不免一抖,吓到了,我怎么也想不到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小姑娘怎么会突然死去。
当天来了几个穿白大衫的人带着瓶子给每家打药水,说是有恶性痢疾。姻姻就是拾了地上的脏东西吃下去死掉的。
二楼的楼梯口住着陈家,家里的老大叫建国,老二叫建民,阿三跟我弟弟同岁,后面还生了对龙凤胎。他们的妈妈是浙江肖山人,陈父在长淮饭店开电梯。大家都叫陈家妈妈叫建国娘,小字辈的叫建国姆妈。就像叫我母亲为美娜娘,美娜姆妈一样。建国姆妈与母亲关係很好,因此我们回老家去看看都在她家落脚。
父亲劳改释放回上海后也去老家看过,问问阿娘的当时情景,也落脚在陈家,建国妈也会招待他。我小姐和我去老家也会落脚在那里,我离开后去过六七次吧,有三次在楼下我同学郑芳华家,其余都在建民家。去年去时建国妈已经是94高龄了,但脑子尚清楚,还记得我姆妈比她大几岁。但愿老人长命百岁。
一楼前门住着鲁家,鲁伯可是上海市劳动模范,门框上贴着光荣匾的。
鲁家有很多女儿,但我只记得大女儿叫梅珍,胖胖的象她父親。二女儿叫燕青。她们的妈妈很恶,每天都把梅珍打得痛哭流涕大喊大叫,好像梅珍不是她亲生的。燕青小时还算好看,与一楼郑家大儿子小弟是办家家夫妻。小弟到那里都带着她,买汽水,冰砖给她吃,当然我们也有棒冰吃的。
后来鲁家的梅珍也到了合肥,在安纺一厂做学徒工。我们住在李鸿章祠堂旁边的草房子时,她到我家来过,那时正是三年灾荒时期,姆妈烧了点菜,饭给她吃。以后梅珍还来过两次,后来听说她结婚了,生了个儿子。
一楼中间住着一家江北人,男的是厨师,女的叫法菊芬。楼梯口住了大林家,到现在我也没搞清楚大林姆妈是不是二楼王家大小姐。不过大林父母好象都是知识分子,不大出来,总躲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