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称他为张同志，是因为他浑身一派正气，胸中壮志凌云翻涌着强军梦；而祝他一路顺风，并不是他即将起航去远方，而是因为他这几年过的太不顺了。

                                一

  第一次见到张同志，是在学校的会议厅里，他作为志愿队的队长在台上激情澎湃地给台下的队员讲话。我窝在第一排的座椅里，懵懂地抬头望着这张干部面孔，他一本正经地发言，我困得快闭上了眼。冗长的会议结束之后，人群一哄而散，我瞥一眼他离去的背影，暗自咋舌：“不可亵玩焉。”

  高一的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就到了暑假。志愿队举行的活动屈指可数，还净是些形式主义，我还在思考怎么和队长交涉才能退出这个形式主义团体，就看见了队长发的动态，篇幅长度令人叹为观止，第一句话就是：“人一生只能死一次......”

专业八卦的我闻到了一丝香甜的气味，立马私聊张同志，不无关心地询问道：“队长，你怎么了？”

  张同志第二天早上给我转发了很多聊天记录，又弯弯绕绕地说了很多话，当时忙着煮面条的我捋了老半天，才终于捋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二

  张同志初二的时候喜欢班上的一个女孩，清秀漂亮，和许多不善言辞的男生一样，他所有的爱慕，都用行动来表达。他会在因为生日那天女孩子送给他的小蛋糕兴奋好几天，会因为无意间的接触脸红心跳，会在最平常的早晨，期待那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你知道吗？那天她来找我的借作业去复印，她走在我前面一点，我偷看她的侧脸，好好看啊。那时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把她追到手。”

  张同志为此做了很多努力，知道女孩子历史政治不好，特地给她列了个考点清单，列着列着单子列成了小册子，以供开卷考时使用，中考前一天屁颠屁颠送到她家里;暑期女孩旅游时他守着她的对话框等她下飞机，为了能让她不觉得孤单；凌晨三点的夜冷不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张同志的心里肯定藏了无尽的爱。

  两人如愿上了同一所高中，高一时张同志知道女孩子化学不好以后，他便给女孩写题目解析，攒钱买她最喜欢的口红，甚至还给她解决情感问题，硬生生熬“死”了女孩子当时的男友......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拥有一个可能，一个和她在一起的可能。

  其实那个小册子上列的考点一个都没有考到，就像张同志那么久来为爱做出的努力一样，都是自作多情。

                                三

  女孩子在我们即将升高二那个暑假和张同志说，她喜欢上了外校的男生，其实他的付出她都看在眼里，不过她真的不喜欢他，没有办法。

  她说，对不起，好像把你当成工具人一样了。

  他说，没关系，都是我自愿的，不怪你。

  她喜欢过那么多人，就是没有喜欢过他一个；张同志忍着眼泪也要安慰她，不让她要有内疚之心。那个年纪真的太纯粹了，因为一个侧脸就愿意付出一切。

  中考结束的时候张同志其实和她表过白，她只一句“没想到你这棵铁树终于开花了”就赢得了全世界。

                              四

  诀别之后张同志过得很不好，他总是回想起和她的记忆片段，一遍一遍地和我诉说，一遍一遍追问着为什么。

  “为什么我表白的时候她那样回答我？”

  “为什么她那么容易喜欢一个人，那么容易分手？”

  “她素颜的样子明明就很好看啊，为什么要化那么浓的妆？”

  “为什么......”

  人世间的局是无解的，我们越尝试探寻真相，就越难以接近真相。我们可以接受沧海桑田，可以接受世事变迁，就是无法接受最初信仰那个人，她本来就不好。我们尝试追寻最真最好的生活，却总是忽略：这个世界上，多得是不如意的事，不称心的人。

                              五

  我当上了志愿队的副队。

  暑假的交流让张同志十分信任我，高二一开学，他就把我提成了他的副队，我虽没有为人民服务的觉悟，却也不乏和友人并肩的担当。和张同志一起坐在台上的感觉并不差，他人也不差，看他在会厅有条不紊地组织活动，我甚至会有些恍惚：这真的是网上那个卑微沮丧的小男生？

  不变的是，张同志还是偶尔和我讲起那个女生，看见她和男朋友卿卿我我了，看见她看自己打球了，又叹口气无奈道：“我不想看到的，可我真的太熟悉她了，只看步态我就能认出她。”

时光如梭，却又慢如细流的泉水，云聚云散，天暖复寒，世界上每个角落都在发生不同的故事，每一天都有人笑有人哭，个体的悲欢貌似渺小，但汹涌的情绪又让其喘不过气。我们从城市的一角穿梭到另一角，忙着活出所谓自己的岁月。

                                六

  张同志又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事实证明，爱不会消失，但会转移。高三以后我终于没再听到张同志再提那个女孩，原因是他喜欢上了他的同桌

  于是张同志又开始了我熟悉的暗恋环节：默默为她做很多事，余光无数次落在她身上，在她和男孩子聊天时疯狂吃醋，因为她一句话开心或伤心一整天......爱是想要触碰又收回的手，张同志几乎每天都和我说自己有多想和她在一起，想照顾她，对她好。我总是劝他坚守住这份无声的美好，不要轻举妄动。

  可怜命运多舛的张同志，能在一个下午被两个学妹撵到班里表白，却不能在同桌追问他喜欢谁而他在草稿本上郑重写下一个“你”时获得她的芳心。同桌变得冷漠了，昔日的美好不复存在。

  我谴责张同志不听劝，张同志却说对给他表白的一个学妹心动了。我顿觉柳暗花明又一村，于是给张同志准备了一堆攻略，助他拿下那个小学妹。

  喜欢这种东西，有心人不必费力，无心人再努力也无济于事。张同志轻轻松松就把小学妹追到手，一同上下学，互赠礼物，线上线下腻腻歪歪这种好事终于轮到张同志了。两人商量很久，决定在圣诞那天发动态官宣。

                                    七

  一个月悄然而逝，在计划官宣那天，张同志向学妹提出分手。

  张同志事先和我说想分手时，我最终选择了帮亲不帮理，甚至还教他怎么找借口，退得体面一些。张同志夜里发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第二天就被学妹删除好友，她无情揭穿他的谎言，只留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也是分手之后我才听到张同志的坦白：“那天我在斑马线看见她时，觉得她被拒绝了好可怜，和我一样。”我被气得半死，因为可怜，所以就要仓促从别人生活里走一趟给她更大的伤害？因为和你一样，所以就接近对方弥补你心中的缺憾？我对他摆了很久的脸色。

  张同志一直没有忘记他的同桌，但遗憾的是，同桌在张同志脱单不久后就换了位置，随着地理位置改变的还有他们的关系，张同志再也没有机会扭转这段关系了，他已经是有一段感情史的人了。

  我耐心劝走还想和张同志做朋友的学妹，张同志也各种小动作想把同桌换回来，但终究没有得逞。

                                  八

  张同志恋爱了。

  故事的女主角与前文无关，这个女孩子是张同志决定搁置儿女情长认真备考时接触到的，原计划毕业之后再追一次同桌的张同志转了阵营，毕业之后成功把这个女孩追到手，开启了属于他的幸福时光。

  张同志说，她性格太好了，从来不和他吵架；她长得真好看，让人垂涎三尺；她太会粘人了，像只小猫一样缠着他分享日常生活。

  相聚总是短暂的，转眼就是开学季。张同志说，他们的学校相聚1682公里，他元旦的时候要去见她。事实上，开学以后张同志更卖力了，总是给她点外卖，送她小礼物，关注她城市的天气。

  “四年的异地太艰难了，我要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家里人都不看好我们，但我会一直坚持，和她结婚，一起老去。”

  本以为皆大欢喜的我还是没能清闲下来，张同志会因为一些情感问题来找我，我常建议他多和她沟通。日子就那么平静如水地过着，像天气放晴时张同志拍给女孩子看的一张张照片。

                              九

  大二就可以报名参军了，但我数次劝张同志入伍无果。从认识他起，我就知道他有个强军梦，他的一切几乎都是和军队有关的：带着军帽的头像，愿为祖国捐躯的个人介绍，被朋友戏称为灵魂的迷彩背包，以及他高三时千里迢迢去做的近视手术。

  “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啊，你做了那么多准备，真的打算前功尽弃吗？”

  “我舍不得她。”

  其实我一直都很清楚，我和他讲的道理他从来没有听进去过，但我从来没有停止，也许这就是另一种意义的陪伴吧。我倒很希望他永远不会懂。

  张同学也会偶尔记得我的陪伴，在我又一次安慰他，为他出谋划策时，他会感叹：“以前差点就去别的高中了，到这个学校来还在设想如果不在这里，会不会有更好的生活。但是后面想，如果不到这里，我就没办法遇见你和我的女朋友了。”

  这种时刻我总是默不作声，缘分是难解的，就像我从没有告诉过他如果不是学校分配名额到每个班，要求班长负责挑人加入志愿队，我就不会踏入那个会厅了。

                                  十

  新年的气氛是红火喜庆的，街灯上挂着很多灯笼，路过每一个店铺都会听见刘德华演唱的《恭喜发财》，小城沉浸在喜悦中，唯一违和的消息是：张同志分手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大年初一女孩子提出分手之后，张同志便陷入了痛苦之中，他整夜整夜地失眠，莫名其妙地发抖，和朋友喝酒喝到两点才回家，酒局上自言自语就开始痛哭起来，我早晨醒来时，也会看见他发了八十几条信息。

  “时间过得好快，又好慢，我感觉好魔幻。多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一醒来我就在宿舍的床上，拿起手机一看，九点钟了，她给我发来早安。”

  他走过两个人曾一起走过的街道，路过一起吃过饭的面馆，静静望着送她离开的车站，却只能回忆往昔的幸福告诉自己已成过去，故地重游的悲哀或许就在于此。

  新年团圆的家里人喜气洋洋，说着从远方带来的故事，哈哈地笑着，老人关心着年轻的小辈，孩子蹲在地上玩着遥控汽车，张同志坐在一边沉默不语。

  没人知道他的绝望。

                              十一

  正月十五过去这个悲伤的年过完了，张同志还在和我抒发他的感想，期盼来年顺利平安时，就收到一个长达三页的PDF文件。

  是张同志喜欢过的那个同桌发来的。

  原来在张同志喜欢上她的时候，她已经暗恋他一年了，当两人成为同桌时，她抑制不住地开心，当晚躺在床上兴奋好久都没有睡着。她追着张同志问他喜欢谁的时候心里期待又害怕，当她看到草稿本上那个歪歪扭扭的那个“你”时心花怒放，故意和其他男孩子说话试探他是否吃醋。

  “你欠我一个表白，欠我一句‘可以做我女朋友吗’，你不直接说让我怎么答应你啊，可是你对我的喜欢太短暂了，转身就和别人在一起了。”

  “第二次看到你官宣，我在练车，教练说我没精打采，心不在焉。那天我淋着小雨走了一路，买了两杯奶茶，喝了吐，吐了又喝。原来你真的喜欢上别人了啊，会为别人难过了。”

  “之前我好恨你，恨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久一点，现在终于释怀了，过几天就是我20岁生日了，就让我用这4000个字，结束我两年半的青春。很荣幸在夜里爱过你，清晨醒来，我将一些过错，归为错过。”

  没想到她在等一个正式的表白，他却退缩打算离开。原本一句话就能拥抱的人，绕了大半个青春都没能相爱。

                                十二

  张同志说，他一路上跌跌撞撞，剩下的只有一身伤。

  我不置可否，他的青春和所有人的青春一样，遗憾，后悔，错过，失去。他说他不甘心，为前女友付出了那么多，却只剩下这样一个结果，还伤害了喜欢他那么久的人。

  擦肩的人，在一起又分开的人，注定是要错过的。人生是唯一性的，但如果要假设，谁也不确定假设背后是怎样结果。

  东野圭吾在《宿命》里写道：“生命中的全部偶然，其实都是命中注定，是为宿命。”

  张同志打算要去入伍，我说，去吧，现在你无牵无挂了。

  希望你将往事散于风中，将遗憾归于尘土，忘记你曾经受过的伤，准备好行囊，去你最想去的远方。不要回望来时的路，因为青春，一念即永远。

  张同志，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