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在秦岭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里,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这个村子素有的宁静,在这个农家小院里,她犹如一粒种子,开始了她破土吐绿的历程!这粒新生的种子就是小芮,一个农家女孩儿,一个用生命去执着的天使。
有人说秦岭山美,是的!大自然有其素有的宁静与清新。但是,山区却是很多人生活中的一堵墙,那绵延起伏的山峦,铁青着脸,挡住了无数人的目光,也给他们的很多幻想打了零分。
小芮的家就坐落在这无数座绵延的青山中,这无数的山啊!带给人们的不仅是不便的交通,闭塞的消息,还有世代人相传的困顿与贫穷。
她的祖辈,她的父母都是在这大山中挣扎着去打捞生活。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他们,已在这片土地上挣扎了近六十年。为了生存,为了给儿女创造更好的条件,他们只能背起行囊远走他乡。成为在春和冬之间交替奔走的旅人,成为迁徙的候鸟。父亲在打工的路上奔走了近二十年,母亲便镇守家中,一边照顾儿女,一边守着那数亩的土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面朝黄土背朝天,永不停歇!
日子在这样的轮回中平稳地流逝着,在有了哥哥和收养的姐姐后,原本以为不会再有孩儿的他们,得知小芮存在后惊喜万分。仿佛小芮就是命运给他们的至宝,是上天降给这苦涩的日子中的甘霖。1993年的六月,她带着父母的期盼和希冀来到了人间,来到了这个虽穷苦却温馨的农家小院。
贫穷真的是一把无情的利刃,它会在你不经意间削掉你的信念和所有美好的盼望,随之而来的负效应就可能是雪上加霜的噩梦。父母想尽最大的努力给他们的小女儿创造好的条件和环境,可现实是:想给的很多,可能给的却很少。繁重的农家活让他们想细心照顾小女儿的念想渐渐坠落,跌入谷底,直至绝望。小芮一岁多时发生的一件事,犹如一把钢刀直插他们的心脏,所留下的伤口终生难愈,也让他们一生日夜寝食难安。
那是1994年的冬天,那年冬天格外冷,事情发生的那一天,家中只有母亲一人,她把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女儿放在偏屋中关上门,以最快的速度去给两头饿的嗷嗷叫的猪喂食。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屋子里的土炕门口烧着大火,而小芮穿着厚厚的棉衣。一切都在母亲出门后的那几分中内改变了,穿着厚厚棉衣的小芮从屋里挪出来,挪到了炕门口……
待母亲回来时,偏屋中早已不见孩儿的影子,炕门口的火也灭了。等她清醒过来之后,只在炕火里抓起了上身快要烧成炭头的孩子。那一刻,她懵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全家人都从鬼门关走了一回。好不容易看到孩子捡回了一条命,又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右手指在治疗的过程中一根根掉落,最后只剩下一个近似拳头的“拳头”,右半边脸也接近毁容。
命运啊!真是无情。她可怜的父母从未想过,他们视为珍宝的小女儿有一天会成为有生理缺陷的人。今生“残疾”都会成为她的烙印!
生活不会因为你的凄苦而停下它的脚步,一切还是得继续。经过此次意外,父母更加疼惜她,他们甚至愿意拿命去换孩子未来的世界。可是,现实总是很残酷,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农家父母能给孩子的除了温饱,再无其他。
山中的日子平静,飘忽着就走过了一段岁月。曾经那个还在襁褓里啼哭的婴儿长成了一个活泼的小姑娘,每天像一只蝴蝶似的在村子里飞舞,像个精灵一般在乡间小路上穿梭,无时无刻不在哼唱的歌声让林中的鸟儿们也失了神,乡亲们无人不喜欢这个讨喜的孩子。而她的父母所有的笑颜都定格在了1994年的冬天,自那以后,那颗沉重的心就再也没有轻松过,有人曾建议给小芮安假肢,给右半边脸整容。那真是不识肉米的天真,要是家中有那个能力,也许当初一切都不会发生。每每有人如此说,无疑是给她们未愈的伤口上撒盐,可怜天下父母心呐,一个有生理缺陷的孩子将会是父母一生的痛!
在她以为日子就这样慢慢划过时,母亲亲手绣的一个包包带她走进了另一个天地,那是一个叫做“学校”的地方,可是在那儿小芮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一个不一样的存在。异样的眼光,天真无知的嬉笑声如同一个囚笼,它牢牢困住了这个带着太阳味道的小女孩儿。就这样,在那个地方,书本成了她唯一,她愿意接触的朋友,试卷上鲜红的分数是她唯一感到快乐的东西。
以后的日子,小芮依然在乡间的小路上穿梭,却再也没有蝴蝶般轻盈的脚步,百灵鸟般的歌声。最爱的除了书本,就是那抹落日的余晖,在夕阳下静静坐着,读着心爱的书本,微风相伴。
在她十岁时,书本中的一篇文章深深地吸引了她,那篇名为“蒲公英的种子”的文章她读了一遍又一遍。故事中的男孩儿和她是多么相似啊,故事的结尾那个曾经穿梭在乡间羊肠小道上的少年如同蒲公英的种子一般随风飘向了远方,飘出了青山,这个故事 将她的思绪拉向遥远的过去,那是另一个和她的哥哥有关的故事。
哥哥是小芮除了父母之外最爱之人,从小他就如至宝般地呵护她,在小芮未入学前,哥哥用打工的钱给小芮买了好多学前的书籍、画本、学习的磁带。这在当时同龄孩子当中已经是很奢侈、很难得的物质!除此以外,更多的是他给了小芮信念和希望,每次回来,他都会给小芮讲外面的世界,外面的车水马龙,霓虹华灯。
小芮家的周围长有大片蒲公英,从小那儿就是她的一个小天地,每到季节,蒲公英就会随风飘散,然后落地再生,最后形成大片的景观,甚是美丽!那一年,她六岁,哥哥带着她在蒲公英丛中玩耍时对她说:蒲公英虽不如那些名贵的花草惹人疼爱,它很平凡,但是它的生命力很强。你看没有人的呵护,靠着大自然的阳光雨露,它们就可以生长、繁殖、不断延续。你一定要像蒲公英一样,不仅要植根大地,也要有飞翔的梦想和能力,飞过这大山,山那边的世界会有不一样的惊喜。幼小的她虽不太懂哥哥的话,但却记住了一句:我要飞,飞过大山,去看外面的世界!
此时,读着那篇文章小芮仿佛明白了哥哥的话,望着远处的青山,一粒种子在她的心里悄然萌发。
小草青了又枯,燕子去了又回,山中的日子平静地如一潭湖水。那个稚嫩又爱遐想的小芮,带着心底的那粒种子在求学的道路上步伐稳健的前进着,风雨兼程,这一走就是十六年。从小学六年级就寄宿的她用一只手完成了生活和学习,直至大学毕业,其中的诸多心酸和泪水恐怕也只有她自己能体会。时光流转,曾经那个被囚笼困住的带着阳光味道的小女孩儿也成为了一个活泼开朗的少女。虽有人不时地因她的容颜和残缺的右肢而议论,或同情,或疑惑。可她并没有因此而消沉,依然活的快乐,因为只有她快乐,父母才快乐。
小芮是一个执拗的人,也许用执拗来形容她并不公平,经历的不同,让她对自己总是很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她常常在做。有时她也会像小孩儿似的闹脾气,强行用一只手去做一些需两只手才能完成的事,可每次到最后只有无奈和失望。至今唯一一次让她欣慰的就是学自行车,有生理缺陷的她做起来本就比别人难,她一次一次地摔倒,又一次一次地爬起,最后终于可以上路了,可身上留下了许多乌青和伤口。我知道她是在抗争,在同命运赌气,在发泄,她发泄起来从来不哭,就如同学自行车一样,只有拼命地去“完成”,即使付出惨痛的代价也无悔。
也许我们都忽略了她,看似开朗活泼,实则她的内心无比的沉重和幽暗。在一次受打击时她对我说:“我不怕别人议论我的残缺,只怕自己抵挡不住因残缺而做不成某事的绝望,十六年了,也许我该坚强,可是我依然很懦弱,那种感觉我承受了近二十年,未来很长,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哽咽,很平静,只是泪水决了堤 ……
也许我能明白她的那份绝望,那是一个有关音乐的梦想。或许是上天开的玩笑,小芮自小就很有音乐天赋,一副好嗓音,极强的乐感,认识她的人都为她的歌喉而称赞。可是生理的缺陷,硬生生地将她关在了门外,而她也将自己隐形在了门外。“你不去学音乐真太可惜了”她的身边时常会听到这样的声音,每每听到,她总是笑笑说“那都是虚的,我呀还是务实一点比较好”。没有人知道她如此说时内心的感受,曾经我也以为那是她真实的声音,音乐只是她的“业余爱好”,直到有一次,我才意识到我错了。
那次和她一起去小寨的书城买书,走到三楼老远就听到悠扬的琴声,书城的三楼是一家琴行,经常会有琴音从里面飘出来,那是买琴的人在试琴。里面弹奏的是“梦中的婚礼”,是她最爱的曲子,在我以为她像往常一样不理的时候,她却走近了琴行,走了进去。里面一位和我们年纪相仿的女孩儿正在弹奏,我随处转了转,对于那些琴我只看到了标牌上的数字,一个一个能吓死人。我回过头,她依然在刚才那个位置,一丝也没有动,呆呆地看着弹琴的女孩儿,“想看哪一款”?琴行老板的话将她拉了回来,她笑着摇了摇头,老板没再理她,我走过去,随手在旁边的一架琴上敲了几下,“小芮,你还别说,这钢琴的手感和音质就是不一样,你试试”,小芮盯着我说的那架琴好久,我看到她的手慢慢地伸向琴键,可是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她眼中的微光。“算了,我怕自己亵渎了它”。声音很小,但我却听到了,她收回了手,拉起我走了出去。
那一刻,我想我明白了,为什么她从来不进乐器店里,为什么她来这家琴行无数次,却从未进去过,为什么她从来不碰任何的乐器。也许就像她说的,她怕自己亵渎了它们。我才知道,在她的内心深处对音乐有着深沉浓烈的情感,那是她的盼望,也是她的那份绝望。
上天终归是无情的,也许对于她来说只是想在那黑白琴键上敲出成曲的旋律,仅此而已。她可能无数次看到钢琴时鼻子泛酸,又或许无数次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不配。我不知道,也永远不可能知道。
在我们都以为日子就该这样流逝时,有一家基金会向小芮抛来了橄榄枝,他们可以免费为小芮安装假肢,以后她拿捏东西都会和常人无异,小芮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句话就是“可以弹琴吗”?对方给的回答是:可能性不大。但是,她笑了笑说“没关系,我可以练啊,多久都没关系”。坐在旁边的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泪花。
是否是命运看到了这个仰头拼命呼吸的女孩儿,是否是上天变得柔软了,却原来我也是天真。
那也是一个冬天,也是格外冷,呼出的气仿佛瞬间就能成冰,我们都裹得暖暖的。熟悉的街,熟悉的琴行,熟悉的旋律,小芮笑了,抽出了挽着我胳膊的手,奔了过去,我没来得及,发生了什么呢?她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刻。
我想她倒下去的那一刻,眼前肯定是那大片的、随风飘散的蒲公英,还有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