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处于争议中的人,王安石
——《苏东坡传》中的人物互评
在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中王安石,似是一个穷凶恶极的人物,而文中尤其是第二卷的几章中,又有写到不同的人对他的评价,这些观点之间,有异有同,并多带主观色彩。其中,主观色彩最强烈的便是作者的观点:
王安石是个怪人,思想人品都异乎寻常。学生时代很勤勉,除去语言学极糟糕之外,还算得上是个好学者,当然是宋朝一个主要的诗人。不幸的是,徒有基督救世之心,而无圆通机智处人治事之术,除去与他自己本人之外,与天下人无可以相处。毫无疑问,他又是一个不实际的理想主义者。倘若我们说理想主义者是指的不注意自己的饮食和仪表的人,王安石正好就是这等人。王安石的衣裳肮脏,须发纷乱,仪表邋遢,他是以此等恶习为众所周知的。
王安石那样气质的人,不管身居何处,总愿自为首领,而在偏远的外县身为太守,仍不失小池塘中的大青蛙。
他以前像王莽,往后则像希特勒,因为他一遇到别人反对,则暴跳如雷——现代的精神病学家,大概会把他列为患有妄想狂的人。
更有概括性极强的一段:
但是不知何故,在世界各国,怪人、狂想家、精神分裂者,总是相信通通脏乱才是天才的标志,而最能使自己获有千秋万岁名的办法,就是拒绝正人君子般的装束。还有一种怪想法,就是,肮脏污秽就表示轻视物质环境,因
此也就是精神崇高,于是合理的结论必然是:天堂者,恶臭熏人的天使集中处也。
但同时作者似乎又有些回转之意:
王安石的悲剧是在于他自己并不任情放纵,也不腐败贪污,他也是迫不得已。要把他主张的国家资本计划那么激进、那么极端的制度付诸实施,必得不顾别人的反对。也许这就是他隐退以待时机如此之久的缘故。他有一个幻象,而他的所作所为,都以实现这个光辉灿烂的幻象为依归,他之所求,不是太平繁荣的国家,而是富强具有威力的国家,向南向北,都要开拓疆土。他相信天意要使宋朝扩张发展,一如汉唐两代,而他王安石就是上应天命成此大业之人。但是在后世的历史家的沉思默想之中,此等上应天命的人,无一不动人几分感伤——永远是个困于雄。已而不能自拔的人,成为自己梦想的牺牲者,自己的美梦发展扩张,而后破裂成了浮光泡影,消失于虚无飘渺之中。
而在当时之人对王安石的评价,大多也是说他不好的,像苏洵在《辩奸论》那篇文章里刻画:
王安石说:“衣臣虏之衣,食犬惫之食。”又说他“囚首丧面而谈诗书。”
又或是司马光对皇帝所说:
“百姓批评王安石虚伪,也许言之过甚,但他确是不切实际,刚愎自用。”
而其中最为人所知就是苏东坡的“三不足”:
“三不足”就是“天命不足畏,众言不足从,祖宗之法不足用。”这是苏东坡赠与他的标志。
如此自负之人,一旦失去原有的权利、信任和支持,便会马上如从云端堕入深渊,狼狈不堪:
吕惠卿在御史台监狱等待审判之时,他对王安石发出了最后的一击。原来那些年他保存了王安石的一些私人信件,以备敲诈之用。现在他把这些信都呈交给皇帝,控告王安石在皇帝背后图谋不轨,因为有几封信上有“无令上知此一帖”。皇帝对这些纷乱如麻的事早已厌恶,而今在这些信上的发现,真使皇帝对王安石第一次发了脾气。王安石痛骂自己的儿子,不该背着他胡乱攻击吕惠卿。他儿子显然不知道吕惠卿手中藏有这些信,并且握有他父亲的把柄,深悔自己行动卤莽。受父亲斥责之后又心中憋气,立刻病倒,不久背上生出了恶疮。王安石一向信佛。他请和尚诵经,请医生开药,但均无法救儿子一命。儿子王秀之死,是老相国的一个严重的打击。这位相国对政治与人生的虚幻,大彻大悟了,他感觉厌倦,呈请辞官归隐。皇帝允许他在熙宁九年(一0七六)十月辞去职务,但仍保有若干最高爵位,王安石并非遭受罢黜。数年之后,有人在金陵附近的乡间,看见他骑着驴,嘴里喃喃自语,听不清说些什么。
但其实,一些睿智的人也许看懂了王安石,于是就有了这件事:
在随后一位皇帝英宗即位的第一年,王安石已死,司马光也卧床病重,那时他以宰相的地位发出的最后一道命令是:“王安石为人并不甚坏。其过端在刚愎自用。死后朝廷应以优礼葬之。”
由此可见,王安石并非一味地坏,他本性不坏,他也有自己所坚持的正道,也有自己深爱的家庭,但正如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样,王安石变法本是为民,却因为实施时过于激进,而又因为自身的刚愎自用,碰巧又迫害了苏东坡这么一个为人们所敬爱的文人,最终造成有许多人如林语堂一般厌恶他,但是,王安石在文坛上的贡献仍是不容我们忽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