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疲劳》讲述了地主西门闹因含冤而死,心存仇恨,望乡台上的孟婆汤对他没有作用,阎王让他历经六道轮回,终于看透世间,消磨苦痛,脱离畜生道,转世为人的故事。
莫言说:世事犹如书籍,一页页被翻过去。《生死疲劳》中用半个世纪的时间跨度再次阐明这点。
西门闹刚开始不明白,作为一个冤死鬼,阎王为什么反复让他转世为驴,牛,猪……而不为人。他始终心存怨恨,阎王想要用几世轮回磨平他的记忆,消解他的仇恨。
我们越到后来越发现,不只是西门闹,还有后来的西门驴、西门牛、西门猪、西门狗。他们不是主角,他们是讲述者,讲述着50年间一个家族的兴衰。是观察者,观察着世事如烟的人生百态。
几世轮回,西门闹终于认识到,时间的确可以冲淡一切。在死亡面前,一切都不重要。死死生生,天下万物,各有所司,生老病死,悲欢离合,都是规律使然,不能逆转。
莫道轮回苦,轮回也有轮回的好处。
西门闹
西门闹原是个地主。虽说戴个地主的帽子,可他起码不算个“坏地主”。灾荒之年免除佃农地租,平价售卖粮食救了很多人的性命。
父亲去世后,他用自己的勤劳进一步致富。
乱世中把家业在几年内翻番增值,良田新置一百亩,大牲口由四匹变成八匹,新栓了一辆胶皮轱辘大车,长工由两人变成四人,丫环由一个变成两个,还新添了两个置办饭食的老妈子。
别看他是个富贵命,可这人有个怪癖,每逢喜事手就发痒,非劳动不能解决。孩子出生,他就跳到牲口圈里,将积攒了一个冬天的几十车粪撇了出来。
世事无常,他处的时代,对有钱人来说,是厄运势。因为他是地主,被拉到河边爆了头!
驴折腾
西门闹首次轮回是一头驴。他的主人是西门闹捡来的孩子——蓝脸。虽是个牲畜,可自我认知里西门驴还是西门闹。它心里还有着极大的愤懑,想要重返人世为己报仇。我们在这里不再细说其中的故事,着重讲述西门闹,或者说西门驴内心的变动。
西门驴能带给西门闹最大的启迪是牲畜也有牲畜的幸福。尤其是西门驴去追逐自己的爱情时体会到的纯驴的快乐:
身为黑驴魂是人
往事渐远如浮云
六道中众生轮回无量苦
皆因为欲念难断痴妄心
何不忘却身前事
做一头快乐的驴子度晨昏
因为是头通人性的驴,这驴在东北乡也是出了名的。蓝脸对它用情很深。每个牲畜对应着一个特殊的时代。驴时代对应的是人民公社时期。蓝脸的单干,这头驴出了极大的力气。蓝脸单干我们后面再说。
牛犟劲
西门牛对应着文革时期。那时的世界,本来就是一锅糊涂粥,要想讲得清清楚楚,比较困难。
就拿书中内容来讲:
牛头上被红旗蒙住。说到底人们是来看热闹的,谁管你革命还是反革命。有人喊叫:扯下它头上的红旗!但是又有谁胆敢上前去扯下你头上的红旗,又有谁愿意扯下你头上的红旗!扯下你头上的红旗,好戏就要收场。
他们认为的革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是暴力。
这一时期,更多体现的是时代的疯狂和人的愚昧无知。
西门牛思想中西门闹的成分已经逐渐减少,它开始接受自己牲畜的身份,更加珍视与蓝脸的友谊。
眼睁睁看着那些他无比熟悉的人们在改变,只有它的好伙伴——蓝脸,还在固守着一亩六分地。
他体会到,即使是一头牛也不容易。公牛,也是有思想的,不但有思想而且还极为复杂,你不但考虑人世的事,还要考虑阴间的事,不但考虑今世的事,还要考虑前世和来生。
猪撒欢
猪十六是我个人觉得最有趣的角色。它的身上多了几分滑稽的色彩。它已经不是西门闹了,是个彻彻底底的“一头智慧的猪”。你看,它会用两只猪脚走路,它会爬墙上树,做一只会上树的猪。
猪十六时代对应着全国“大养其猪”。那年头政治第一,生产第二,养猪就是政治,政治就是一切,一切都为政治让路。
最有意思的是,猪十六已经开始为牲畜去争取权益,更多从猪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人的领土神圣,需要用热血和生命来保卫,猪的领土难道就不神圣了没?
这里我不得不说刁小三。刁小三也是头猪,只不过是头相貌丑陋的沂蒙山猪。猪十六是头大白猪。刚开始,刁小三就与西门猪抱怨道:
“猪十六,这是什么世道?为什么一样的猪两样待遇?难道就因为我是黑色你是白色吗?难道就因为你是本地猪我是外地猪吗?难道就因为你模样漂亮我相貌丑陋吗?而且,你小子也未必就比我漂亮到哪里去……”
刁小三让人感到无奈,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公平之事。世间的万物就是这样,小坏小怪遭人厌恨,大坏大怪被人敬仰。
再到后来,猪十六与刁小三决战赢得了交配权。刁小三被阉后出走成为野猪王。那夜,猪十六决定走出猪场,它娴熟地跃出猪圈把所有猪都放了出来。它大声呼号:兄弟们,反了吧!可群猪都不动心,依旧躺回猪圈等着人类的投喂。猪十六明白它们已经无望了,都是彻彻底底的猪。它在逃走的路上遇到了野猪袭击,刁小三站出来说:我当不了你们的王,它,才是你们真正的王。猪十六与刁小三从刚开始的竞争关系逐步走向和解。它们好似梁山好汉,猪十六是宋江,刁小三就是吴用。
老刁,你说吧,我听你的。
纵情山野,过了几年的快活日子。
它们之间似有似无的友谊很有趣。都说人畜异路,人们普遍认为,牲畜只有动作,只有行动,只有对周围环境近乎麻木的、变形的、夸张的、不伦不类的生理性感受,没有思想,没有情感,脑子里一片空白。可莫言通过描述猪十六和刁小三,讲述了一段奇特的友谊。
狗精神
狗小四,或者说西门狗完完全全不再是冤死的西门闹。狗小四的时代是改革开放的时代。它尽忠职守,不仅护送孩子上学,还当上了狗协会的会长。暮年时,它一直陪伴着蓝脸。最让人深感唏嘘的是它与蓝脸共同走向自己的墓圹那段:
——后半夜,你爹带着我走出了西门家大院,你爹现在是确凿地知道了我的前生今世。他与我站在大院门口,无限眷恋地、又似乎是毫不眷恋地看着院中的一切。我们向那块土地走去,月亮已经低低地悬在那里等待着我们。
你爹躺进他的墓圹里,轻轻地对我说:“掌柜的,你也去吧。”
我走到自己的墓圹前,跳下去,沉下去,一沉到那座灯火辉煌的蓝色宫殿中。殿上的鬼卒们都在交头接耳。大堂上的阎王,是一个陌生的面孔。没待我开口他就说:“西门闹,你的一切情况,我都知道了,你心中,现在还有仇恨吗?”
我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几世轮回,西门闹心中的仇恨逐渐淡化,它终于意识到,在死亡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蓝脸终其一生都在抗争,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这些是人生常态,规律使然,不能逆转!
四蹄踏雪的西门驴、脊背高耸的西门牛、异能禀赋的猪十六和身长体健的狗十四。他们与西门闹一样都是佼佼者。可在死亡面前,众生平等。再是佼佼者也难逃命运使然。
蓝脸
蓝脸是西门闹当地主时捡来的孩子。因半边脸蓝,称其蓝脸。
书中的其他人在数十年中一一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可在蓝脸身上只有岁月催起的皱纹,他的心还是那么锋利的与生活抗争!
蓝脸一生都在做一件事:“单干”。他始终有一种执拗的人生观:只有当土地属于我们自己,我们才能成为土地的主人。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就是想图个清净,想自己做自己的主,不愿意被别人管着!”不,要单干就彻底单干,就我一个人,谁也不需要,我不反共产党,更不反毛主席,我也不反人民公社,不反集体化。我就是喜欢一个人单干。天下乌鸦都是黑的,为什么不能有只白的?我就是一只白乌鸦!
也许你们都是对的,只有我一个错了,但我发过血誓,错也要错到底。
我们会想,为什么即便是错的他也要死扛?仅仅是因为性格使然?如果从蓝脸的角度去思考或许能有更好的解释。
蓝脸从前是被地主命令的长工,解放后,他发现勤劳的确能致富,这时人民公社开始实行,想要他服从集体生活。我认为他更多的是在与自己的内心抗争:我如果屈服了,加入了公社那与原来又有什么区别?不还是被别人管着?为什么我自己凭双手勤劳致富也不行?
单干是座独木桥,走一步来摇三摇,摇到桥下淹没了。
人民公社通天道,社会主义是金桥,拔掉穷根栽富苗。
蓝脸老顽固,单干走进绝路。
一粒老鼠屎,坏了一缸醋。
金龙宝凤蓝解放,手摸胸口想一想。
跟着你爹老顽固。落后保守难进步。
他在与时代对抗。对抗不难,难的是用一辈子去死扛。蓝脸的单干完全是出于一种信念,一种独立性的信念。令人唏嘘的是他的一生都耗在了一亩六分地里,没有赶上时代的浪潮,没有享到福气。但他能够用一生去坚守自己的人生观也确有一身傲骨!
我死以后,不用棺木,不用吹鼓手,亲戚朋友也不用去报丧,你找张苇席,把我卷了去悄没声地埋了就行。我缸里的粮食,你全部倒进墓穴里,让粮食盖住我的身体盖住我的脸。这是我的土地里产的粮食,还应该回到我的土地里去。
蓝脸说到底是个质朴的农民。他这一生值吗?值!人活一辈子,活得就是一口气,蓝脸做到了:
一切来自土地的都将回归土地。
蓝脸那块坚持了五十年昼伏月耕的一亩六分地里,几乎成了专用墓地。西门闹和白氏葬在这里,蓝脸、迎春、秋香、解放、金龙……驴、牛、猪、狗全都葬在这里。
一路轮回转世而来。西门闹告诉我们,一切来自土地的,都将回到土地。既然死去的人难再活,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哭着是活,笑着也是活。那为何不笑着?
《生死疲劳》不只是件作品,更是种感受!
篇幅有限,西门金龙、洪泰岳、蓝解放、庞抗美······他们之间有着精彩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在这就不一一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