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言，”周寅一手打落她手中的剑，“你不要这样，苏沫，你不能杀！”

“我不能杀？”阮慕言怔怔地看着周寅，“就因为你爱她？你爱那个从金曌宫来的狐狸？你爱杀了你儿子的凶手？”

“不是，慕言，不是！”周寅企图走近她，“但是，现在还不能杀了苏沫！”  

“为什么？”她咆哮着，“你不杀了她，谁来给孩儿报仇？”

“孩子是冬璃害死的！”

“不！是苏沫！是她买通了冬璃！买通了翠兰！买通了蘼芜！买通了所有人！是她！”

“慕言！”周寅走近她，狠狠一记耳光落在她的面颊上，“你醒醒！你冷静点！”

一掌之下，阮慕言突然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毫无生气地瘫软在周寅的怀里。他心疼地将她紧紧搂住，厚实的唇压在她的头心：“慕言，对不起。一切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阮慕言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望着周寅，嘴里喃喃。

周寅不解地放开手，看着她问：“你说什么？”

她的嘴还是轻轻蠕动，身子摇晃了一下，慢慢起身。身后的周寅跟着站起来，他不解地看着阮慕言。她慢慢摇着身子走了几步。突然徒手拿起地上的剑，细嫩的皮肉毫无顾忌地嵌入锋利的刀刃上，然后用力往周寅身上一掷。剑尖“刺啦——”一声贯入他左边的肩膊。

“是你的错！”阮慕言突然发疯地向他冲来，“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慕言！”周寅无奈举起右手向她的脖颈处横劈。她闷声倒下。周寅捂着肩头，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他颓然地坐在地上，泪水无法抑制地冲出眼眶，倾泻而下。为什么，他想象中回来的日子，和现在太不一样！无论是兵权还是家庭，都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建立。

痛——不只是身，还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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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吗？嫡夫人疯了，疯之前，还杀了她的贴身婢子，翠兰。”

阴幽的牢房中，蘼芜披着一身猩红的大氅站在了苏沫的面前。她轻微而细腻的声音却用平淡的声调说着一件残酷的事情。“苏沫，你身上又背上了一条人命。”

“你错了，蘼芜，这不是我背的。”月光下，青灰单薄的囚衣让苏沫看着越发消瘦可怜。但她的面颊，却有着刚毅的线条，“这是你的罪孽。”

“是吗？”蘼芜无所谓地掩嘴轻笑，“可外面的人不这么想。侧夫人害死了嫡夫人的孩子，还逼疯了她。你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梦到桃夭吗？”苏沫轻笑起来，“我还记得你那个时候梦到桃夭惶恐的样子。不过，现在你要梦见的太多了。不只是桃夭，还有冬璃、翠兰——以及王爷的小世子。是了，太多了……所以，你不怕了对吗？”

“苏沫！”蘼芜狠狠一手拍在木栏上，“不对，我该叫你果沫儿。你以为这一次，你还有那么好的运气可以出来吗？阮慕言疯了，周寅内疚至极。你到死都不敢解释你和冬璃的牵绊。你以为，他还会放你出去吗？我告诉你，只要你敢出来，我就揭发冬璃是为了亲姐妹春樱才陷害阮慕言流产。到时候，王爷一定会迁怒春樱，要她赔命。”

“你过来就是为了警告我这些？”苏沫冷笑，“你为何不直接让王爷把我杀了？”

“你以为我不想？从金曌宫开始，你莫名其妙可以被皇上宠信至御前伺候。到了王爷府，你又莫名成为周寅最爱的女人。我们同是一样卑微的出身，为什么你就永远可以高人一头？你以为我一直不想要你死吗？”蘼芜狰狞地看着苏沫，“果沫儿，你要知道若你还活下去，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人会为你而死。也许是你身边的缨绯，也许是曾在西南与你共患难的春樱！”

“你今夜来，就是要逼我自尽？”苏沫慢慢走到蘼芜面前，“可惜，我不会如你所愿。你应该清楚，只要缨绯和春樱任何一个人有什么损伤，我都不会放过你！”她突然展开一个温婉妩媚的笑容，“就像你说的，周寅爱我。只要他爱我一天，我就有机会出来。你就会为你所做的付出代价。”

“果沫儿！”蘼芜气恼地握紧木栏，眼神发出如野兽般的凶光。她还是无奈，对她无奈。

蘼芜放手，突然转身。只剩下肩头微微颤抖：“你不愿意死，也罢了。那就在这里度过你的余生。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出来吗？我这一辈子都会让王爷牢记，看到你，就会想起他一辈子对阮慕言和孩子最大的愧疚。”

“蘼芜，”苏沫平静地喊道，“但愿你做得到。”    

************************************************“王爷，不好了！”李义勇急匆匆地带着几位周寅的亲信走进了书房。“卑职收到消息，彭长城已经与军中亲信暗通曲款，秘密联盟。不暇计日，可能就要造反。”

周寅心中一惊，落下的笔触不由偏转，留下难看的一撇。他浓眉紧皱——这一天还是要来了。

“王爷，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彭长城？”李义勇继续说道，“如今王爷亲信的军队虽有规模，却不足以抵挡彭长城所统治的军队，我们需要救援。”

“我知道！”周寅咬住了厚实的下唇，还是要走这一步。他深吸一口气，暗暗问自己，难道只有走这一步了吗？

“王爷”穆戈尔不知何时已经闪入房内。他壮硕的身子往前一站，挡住了李义勇。他毫无顾忌地说着流利的汉语，“您还要犹豫吗？救兵不是就在眼前。”

“穆戈尔！”李义勇瞪大了眼睛。他先是吃惊这个向来寡言的胡匈汉子竟然可以说得一口好汉语，而后对他所说的“救兵就在眼前”更是诧异不已。“你说什么？救兵？我们哪里还有救兵？”

穆戈尔铜铃般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李义勇，面色沉静地说：“救兵就在王府！”

周寅与穆戈尔对视一眼，只觉得此刻房内都是亲信，也必须要知道这件事。他叹了一口气，决定说出实情：“是，救兵一直在王府里，只是我自己一直不愿意跨出这一步。穆戈尔……”他失落地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仆役。他们是主仆，也是兄弟。有时候，只要一个眼神，对方就能懂他的无奈。

“王爷，我们已经别无他法。”穆戈尔抱拳，“其实，我之前就悄悄潜会胡匈，招募曾经效忠于王爷的下属。但如今胡匈王朝更迭。新单于为了稳定和南周签下新的条约互不再战。胡匈大多数军民重归游牧生活。他们不愿意再挑事端，更不愿意为一个南周人去牺牲胡匈的安宁。王爷，为今之计只有她。”

“……”周寅环视着房内的每一个人。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像是为自己下最后一个决心。如此，他们可能再也回不到他所奢望的关系。“好，我明白了。”

“王爷，你们口中的救兵，到底是谁？”李义勇按耐不住好奇心，再次追问。

“是苏沫！”周寅露出了一个苦笑，“我的侧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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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沫怔怔地看着面容略显复杂的周寅站在面前，内心一阵翻腾。她没有想到，周寅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但当她听完周寅说明来意，内心的震惊宛如巨浪一样，冲击着心尖。

“你说什么？”苏沫咬住嘴唇，低低地反问。她看了一眼站在周寅身后，垂首而立的穆戈尔，终于记起那夜他无论如何也要自己原谅周寅话语的含义。“你要我去找邱胜海，找鲲沙帮来帮你抵抗彭长城？”

“是，沫儿，只要你帮我说服鲲沙帮的帮助邱胜海。你和冬璃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周寅侧过面庞，不愿直视苏沫失望的眼神。他心中明白，此刻起，在苏沫心中，他是一个为了私己利益，甚至可以放下杀子仇恨的懦夫。而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只剩下一桩交易，再无情爱。

“我不能！”苏沫决然地摇头，“王爷高估了苏沫的能力，堂堂鲲沙帮的帮主怎么可能为一个不相干的苏沫，而出生入死？”  

“沫儿，时至今日，我回来找你走着最后一步，并不是无备而来。”周寅深吸了一口，既已如此，只能把心放下，把话说破，“昔日西南时疫，你对邱胜海的独子有恩，就是对他有恩。我知道，你和他的交情非比寻常。你自己在颍河暴病时，也是邱胜海送世上罕有的名贵药材救治。如果旁人去说，未必能打动邱胜海，但你一定可以。”

苏沫懊丧地看着穆戈尔，而他的眼里饱含歉意。各为其主，苏沫知道即使是再多的责怪，也无意义。“王爷错了，彭长城掌握的兵力遍及西南，此事关鲲沙帮上下生死。就算我曾经有恩与邱胜海，他也未必肯以整个帮派的性命来报恩。”

“苏沫，”周寅走进一步，那墨斗似的眼眸子里痛苦万分，“我一定要得到鲲沙帮的帮助，即使你不愿意，我也会不惜代价做到。”

看着周寅逼迫的气势，苏沫心知顿时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即使自己不愿意，他也会用自己的生死去要挟邱胜海。如此，鲲沙帮是否真的会博上性命去帮她？

苏沫不敢猜测这个结果——邱胜海是性情中人，她不敢保证，他会如自己希望的那样选择明哲保身。

又或者，向来掌握水域资源，被封为“侠盗”的鲲沙帮被周寅冠以“匪类”的恶名，申请朝廷帮助剿杀，又该怎么办？

但如果，她假意答应了周寅的话又会如何？

她可以报信，她可以游说鲲沙帮离开西南，即使穆戈尔会从旁监视，她苏沫难以逃脱，但起码，邱胜海可以及早为自己打算。

思及良久，苏沫突然觉得，自己唯有假意答应，才有机会让鲲沙帮逃过一劫。

“王爷执意如此？”她抬眼直视周寅的眼眸，“苏沫可以为王爷走一遭，但此行未必能成。”

“无论如何，也是一博。”周寅侧身而立，“苏沫，你我恩恩怨怨，纠葛太多。谁也说不清谁欠了谁。这一次，你只当了断我们所有的恩怨。”他垂下脸，轻轻叹息，“只要化解了彭长城造反的危机，我就放你走，远离王府。你是浪迹天涯也好，还是回金曌宫找他，我都不再阻拦。”他转过头，一脸凄楚的笑意。语气略带哀求地问，“好吗？”  

“……”苏沫没有想到，她所渴求的自由，竟然会来得如此突然。但这个代价，却是用别人性命鲜血来换取。她望着木窗外稀微的月光，眼眸有些濡湿。章居梁为何不在身边，此行一去，也许真的就是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