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魏民谣把白读书的行李扛进了自己的房间，白读书也没有推辞，爽快地同意和此人住在一起。

傍晚，白读书在客厅打游戏，闻着愈发浓郁的饭菜香味，他发现魏民谣虽然自恋，但做饭还是好吃的。

两人对面而坐，魏民谣一边往嘴里扒着饭，一边嘲讽白读书：“本来以为你是个客气人，没想到才认识一天，就住我家来了，脸皮够厚的啊”

白读书冲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翻完之后觉得有点缺氧。玩笑归玩笑，白读书也感受到他对眼前这个人莫名地信任和包容，曾经生人勿近的气场似乎也弱了下来，他隐约觉得这并不是好的预兆，可他却不想阻止奇怪的感情在意识里生根发芽。

“白，你之后打算干什么”

白读书放下筷子，头底着嗫嚅：“我……不知道”

这是白读书多年来在逃避的问题，不管是否哥哥自杀，他都不愿意去规划未来，没有自信，没有希望，没有梦想。这段时间更是遏制自己去考虑之后的路，虽然逃避不能让人长久地幸福安逸，至少可以短暂地醉生梦死。

魏民谣特别理解白读书的处境，一个社会底层的小混混，虽然没有完整的家庭，傲人的成绩，坚定的理想，可至少还有家人陪伴，无论怎样离经叛道，哥哥始终是他心中坚信活着的理由。突然有一天，哥哥不在了，于是他存在的证据被活生生地抹杀了，之后每个万家灯火的夜，白读书只能独自煎熬，无论是吃月饼，粽子，年糕，都是一个人了。

看着白读书像雕塑般纹丝不动，一向侃侃而谈的魏民谣突然丧失了语言能力。面对丢钱包的女朋友，失恋的哥们儿，甚至查出了绝症的老爷爷，他都能扯着不着边际的玩笑，继续谈笑风生，直到对方喜笑颜开为止。可关于那些策马奔腾，人生潇洒的理论，他统统不想拿来糊弄白读书。

明明就遇见了最狼狈的你，我怎么舍得再给你的无助披上一层欺骗的薄纱。

魏民谣心里的念头如触手般疯长：我想让你进入我的生命，我想无条件地对你好，我想代替你哥照顾你，我想把你留在我身边。

可是他不能开口。

人的生命里有无数次奋不顾身，能够真正经历一两次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太过劲烈的欲望总会在上帝的嫉妒中夭折，粉身碎骨的精神也没有再来一次的奖励。所以诗和远方永远是梦想，生活依然是六点半的闹钟和七点半的地铁。

“没事不着急赶你走，啥时候做好准备了再告诉我，实在不行哥养你”

白读书瞬间恢复了元气：“你养不起”

“你腿细的跟我胳膊一样，能吃多少饭”

“你那是肥胖”

“闭上你的嘴，吃饭”

白读书又冲对面的二逼翻了个巨无霸白眼，刚刚失落的心情烟消云散，继续投身于食物大作战。

魏民谣的吃相依旧像个难民，咽下最后一口米饭，端着碗和筷子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白读书头顶的发璇，几秒钟后钻进厨房盛饭去了。

“哥能养你一辈子”

日子是墙上的细小裂缝，起初无伤大雅，逐渐扩张势力，最终吞噬一切，百毒不侵。

白读书与魏民谣生活在一起的这些天，是他生命里最安稳踏实的时光。他在魏民谣身上找到了安全感，不只是物质上的依赖，还有精神上的寄托，原以为生活会在形单影只的奔波中重复而终，这个人的出现给了他一点点反抗命运的勇气。

同时，魏民谣的无微不至也让白读书陷入惶恐，他担心自己会舍不得离开。

每天清晨的一杯凉白开，变着花样的早饭，午饭后在周边的景点游玩，晚上酒吧里看魏的演出，偶尔醉倒也能安心地睡去，白读书沉溺在魏民谣的温柔里，患得患失。

魏民谣也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他是真的想把白读书留在身边一辈子，可他又不愿自私地把这个少年的生命耗在狭窄的天地里，像自己一样二十岁之后都过着最美不过夕阳红的生活。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矛盾挣扎，相互试探，最后两败俱伤。

有一天晚上，熄灯之后，魏民谣靠在床头发呆，身边的人还在打游戏，手机屏的光在黑暗中格外真实耀眼。几度踌躇，魏民谣不安地开口：“白，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白读书沉浸在游戏里，没听出魏民谣声音的异样，随口答了一句：“不走你不是说你养我么”

无心的话却戳中了魏民谣的敏感脆弱之处，刺地他的情绪激动起来，音量不自觉地加大，语气失控地吼了出来：“你咋这么没出息！”

被身边的动静吓了一跳，白读书整个人懵住了，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魏民谣说了什么，他不太确定这句话想表达的真正意思，但他从心里相信魏民谣并不是在责怪他。

“哥，其实我已经想好复读了，以前的底子太差，考好大学不太可能，不过至少要对得起自己，拿个文凭工作也好找一些”

听到白读书的话，魏民谣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高兴还是难过，张着嘴，想说什么，最终也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地呢喃。

“睡吧”

手机屏上闪烁着Game Over，白读书没心情继续玩下去。他清楚自己不属于这段偷来的惬意生活，迟早要回到那个繁华的城市，继续面对孤独的日子，可魏民谣却成了他意料之外的羁绊，依赖一旦上瘾，会令分离痛不欲生。刚才一时冲动说出的话，不过是在提醒自己要保持理智，离魏民谣远一点，不动真感情，就不会再受伤。

一言既出，覆水难收。

“那就付诸行动吧，你明明知道自己就是个扫把星，已经家破人亡了，还要拖别人下水么”白读书自暴自弃地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以坦然面对这些痛苦绝望，不想诉苦发泄，都平静地堆在心里。

白读书逼着自己做出离开的决定，便不愿意再多纠结了，他悄悄放下手机，闭上眼睛。

魏民谣一直在后悔刚才的口不择言，又不太敢道歉，当年那个打群架拎着凳子跟对方拼得头破血流的人，如今面对着白读书却没勇气解释一个字。

无声无光的环境里，人的感官被放大数倍，魏民谣清晰地聆听白读书的心跳呼吸，鼻腔唇齿间充斥着少年特有的气息，愈来愈有力，愈来愈浓烈，他忍不住凑了上去。

白读书迷糊之间感觉到后颈处喷洒着热气，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只手臂就环住了自己的腰，顿时吓得睡意全无，黑暗里听见魏民谣慌乱的声音。

“白，哥刚才不是骂你……”

“我知道，没关系”

魏民谣收紧了手臂，把白读书带进自己怀里，脸埋在柔软的头发里，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

“白，其实我……”

“别说！别告诉我……”白读书一只手拉起腰间的手腕，迅速的转过身，脸埋在魏民谣的胸口，听见心脏鲜活地跳动，“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魏民谣粗暴地把人从怀里扯出来，狠狠地吻了上去，对方没有反抗，于是得寸进尺地欺身把对方压在身下，双手将纤细的手腕扣在头顶。

白读书的理智燃烧殆尽了，沉醉在魏民谣的霸道里，生疏地回应着，感觉自己的衣服被掀起，他想反抗，但力量的悬殊让他抽不出手来，终于在那人撕扯着裤子的时候，委屈地爆发出来：“不要！”

像是遥远的炸弹在心底炸开，魏民谣突然冷静下来，摸黑按亮台灯，看见身下的人眼圈泛红，嘴唇湿润发肿，白衬衣凌乱不堪，露出的锁骨青紫色星星点点，魏民谣反手抽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白读书还在羞赧中发愣，被魏民谣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捂住对方红肿的脸：“你干什么！”

魏民谣喘着气，认真地看着白读书发亮的眼睛，内疚心疼地说：“对不起”。

白读书被逗笑了，双手环住魏民谣的脖子向下一拉，两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一起：“不怪你，是我有点害怕”

魏民谣也笑了，梨涡深深地陷进去，他再次吻上去，缓慢地，郑重地。

夜凉如水，令人惊艳的春光，悄然寂寞乍泄。

爱，刹那之后，注定孤独。

后来日子也照样地过，再没有人提起那天晚上。

白读书还是要离开的，人生很长，有些人注定是过客，回忆正是因为永不复生，才显得珍贵美好。

离开的前一天，魏民谣和白读书坐在湖边，夕阳倒映在水面上，熠熠生辉。白读书偷偷地歪头瞄着身边的脸，侧面的轮廓镶上一层金边，毛绒绒的，散发着光芒与热量。

魏民谣拿出手机，搂着白读书的肩，将两张年轻的脸庞定格。

“拍照留念一下，开蓝牙给你发过去”

白读书把照片保存下来，手机还没插回口袋就被魏民谣一把夺走。

魏民谣把自己的号码存进去，递给白读书：“以后有事记得给哥打电话”，白读书默默地把手机收起来。

“晚上想吃什么，出去吃点好的，哥请你”

“不用了，还是吃你做的吧”

吃过晚饭，魏民谣还是像往常一样回到酒吧唱歌。暑假快结束了，大多数游客己返程，台下没几个观众，魏民谣决定今晚早退一次，回去帮白读书收拾行李。最后一首歌之前，魏民谣看着喝饮料的白读书，对着话筒说：“白，明天你要走了，这首歌就当作饯行”

“莫名的情愫啊请问，谁来将它带走呢”

“只好把岁月化成歌，留在山河”

台上的人抱着吉他，笑得温柔无害，唱得深沉用情，白读书静静地凝望，把那个人最美好的样子烙印在脑海里，伤感像是河流蔓延在心中，汇聚成沉静的湖水。

当你不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魏民谣抬起头，对上白读书炙热的目光。

“我说所有的酒，都不如你”

再见，我的爱人同志。

回到房间，白读书精神有些恍惚，坐在床边，看着收拾房间的魏民谣，他好像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如此胆大心细，无所不能，做饭洗衣修空调，扫地擦窗铺床单，样样都精通熟练。

“白，你飞机订的什么破时间，五点半就得起，要不你先睡，哥给你整行李”

“没事，我不困”

“听话，去睡觉”

白读书换了睡衣，钻进被窝，用被子蒙住头，听着隐约窸窣的响声，想象着魏民谣干活的表情，眼泪不争气地滑落，积攒的爱意和遗憾涌上心头，没完没了的眼泪湿了半边枕头，后来可能是哭累了，意识渐渐涣散。

魏民谣先打扫房间再收拾行李，结束时已经快两点了。洗漱后回到卧室，在床边坐下来，看着白读书缩成一团，脸上还残留着清晰的泪痕，又心疼又欣慰，轻轻地俯下身，在熟睡的人额头上吻了一下。

站起来准备睡觉，魏民谣把换下的衣服搭在椅子靠背上，突然看见书桌上放着一个牛皮纸封面的小本子，好奇心趋使自己翻开，看了两页才知道这是白读书的日记本。

本着不能侵犯别人隐私的原则，魏民谣并没有看之后的内容，而是翻到夹着隔页绳的地方，上面只写了两个字：魏和白。像是写信的格式，魏在左上角，白在右下角。

魏民谣翻过一页，犹豫了一下，又翻了一页，在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模仿着相同的格式，在左上角写白，右下角写魏。写完后合上本子，把它也塞进了行李箱。

关上台灯，魏民谣躺在床上，不舍地闭上眼。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着，白读书被惊醒，天还蒙蒙亮，身边的魏民谣睡得很沉。

白读书蹑手蹑脚地钻进卫生间，水龙头中流出的水柱控制地很细，尽量不发出大的响动。换好衣服之后，白读书到处寻找日记本，最后想起应该已经被魏民谣收起来了，于是拉开行李箱，取出本子，翻到隔页纸夹着的地方，小心地撕下那封未完成的信。

来到床边，白读书把手中的纸压在台灯底下，看着魏民谣四仰八叉的睡姿，鬼使神差地压低身子，近距离地贴近魏民谣的脸，对方的呼出的气打在自己脸上，平缓的，温热的。

白读书在梨涡的地方吻了一下，干脆地拉着行李，向大门走去，手攥着门把手时，还是转头望了一下，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眼了。

“咔哒——”门轻轻关上。

魏民谣依旧睡着。

白读书又回到那座充满痛苦回忆的城市。

下了飞机，太阳已经完全从地平线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眼前的一切景物上，充满新生的希望。

白读书没有回家，而是在附近找了个照相馆，把那张照片冲洗出来，那是魏民谣留给他唯一的纪念。出了照相馆，把照片塞进钱包里，拿出手机恢复出厂设置然后关机，拔出SIM卡折断，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从此相忘于人海。

“我们都曾掏心掏肺不计得失地爱过一个人，不论结局如何，彼此照亮过，也被温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