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红酥手◥

宋·陆游

红酥手，黄縢酒①，满城春色宫墙②柳。

东风③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④。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⑤鲛绡⑥透。

桃花落，闲池阁⑦。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 钗头凤·世情薄 ◥

宋·唐婉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⑧心事，独语斜阑⑨。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长似秋千索⑩。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注释

①黄縢（téng）：此处指美酒。宋代官酒以黄纸为封，故以黄封代指美酒。

②宫墙：南宋以绍兴为陪都，绍兴的某一段围墙，故有宫墙之说。

③东风：喻指陆游的母亲。

④离索：离群索居的简括。

⑤浥（yì）：湿润。

⑥鲛绡（jiāo xiāo）：神话传说鲛人所织的绡，极薄，后用以泛指薄纱，这里指手帕。绡，生丝，生丝织物。

⑦池阁：池上的楼阁。

⑧笺：写出。

⑨斜阑：指栏杆。

⑩病魂一句：描写精神忧惚，似飘荡不定的秋千索。

01 君赠钗头凤

诗人陆游生于两宋之交，长于国势日衰的南宋。

父亲陆宰曾任转运副使，舅父唐仲俊现任光州通判。

为了参加科举考试，陆游曾在十六岁和十九岁时两度在临安舅父家读书。

舅父家有位年纪相仿的表妹，名唤唐婉，字蕙仙。

青梅竹马，耳鬓厮磨。

两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相伴度过一段纯洁无瑕的时光。

何其幸运，二十岁那年，在父母的安排下，陆游迎娶表妹唐婉为妻。

父母之命，门当户对，男才女貌，情投意合。堪称天作之合。

更何况生逢乱世，得一人相逢相知相已是大不易。

陆家以一支家传凤钗作为信物与唐家定亲。

凤钗定情，相许此生。

02 东风恶，欢情薄

太美好的时光总是太短暂。

一切完美到仿佛不真实，就像一场梦。

而梦，总是会碎的。

婚后不到三年，陆游的母亲唐氏就对自己的侄女、儿子的妻子厌恶不已。

郎情妾意，敌不过东风无力百花残。

陆游婚前曾两次落第。母亲以为儿子成家之后，自然会安心读书，积极准备应试。

陆游此时已经荫补登仕郎，但这只是进仕为官的第一步，紧接着还要赴临安参加“锁厅试”以及礼部会试。

可是，婚后的陆游整天在房中和唐婉吟诗作画，沉迷温柔乡，把科举完全抛在脑后。

加上唐婉婚后三年无所出，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速修一纸休书，将唐婉休弃，否则老身与之同尽！

此话一出，如晴天霹雳。梦，碎了。

再见已是他人妇

没有私奔，没有殉情，没有独身到老。

陆游再娶，唐婉再嫁。

再见已是九年后。

这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沈园里花木繁盛。

佳人身侧是她的第二任丈夫，身份高贵的皇亲赵士程。

而自己呢，多次参加科举，依然名落孙山。两年前差点高中，高官秦桧为了给自己的孙子扫清障碍，第一名的他被取消资格。

回到家乡的陆游，带着满腹苦闷出门散心。

唐婉看到陆游的时候，陆游也正向唐婉处张望。

陆游本还在猜想，是哪户豪门，出游的场面如此之大。一瞥眼却看到唐婉，登时呆住了。

就在陆游失魂落魄的时候，赵家仆妇送来酒菜。

主母有命，送来一壶美酒，几碟小菜。

是了，如今她是别家主母。

那双斟酒的温柔的手，那张眉目含情的脸，那个吟诗咏词的声音，那抹消瘦的倩影……

回想起来，恍若隔世。

曾经耳鬓厮磨的两个人，如今却是陌路呢。

即使写了信，也寄不出去了。

几杯酒下肚，万千愁绪涌上来。

醉后的陆游有几分狂放，找来笔墨，在沈园的墙壁写下一首《钗头凤》。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一首词焉能道得尽？

大醉而归。

回去又要变成陆放翁，变成那个心怀家国、恪守礼义廉耻孝悌忠信的君子。

儿女私情？

铮铮男儿哪能沉迷于此？

就假装忘记了吧。

03 别后频回首

连信都不敢寄出去，重逢连招呼都不敢打的陆游，不会想到：自己醉酒之后写下的词会被唐婉看到。

再嫁之后的唐婉，夫家门第高贵，丈夫又对她呵护有加。一身落魄的他怎敢再去打搅她的平静生活？

陆游更不会想到，这首词竟成了一道催命符。

后一年，唐婉再到沈园，看到陆游留下的《钗头凤》，遂和一首：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长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写完这首词后不久，唐婉便郁郁而终，香消玉殒。

后来陆游又多次回到沈园。旧地重游，颇多感慨。他分别在75岁、81岁和84岁写下沈园怀旧诗。

沈家园里花如锦，

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

不堪幽梦太匆匆。

当初日日相伴的爱人，后来嫁作他人妇，再后来香消玉殒，如今已化为一抔黄土。

垂垂老矣的陆放翁，或许已记不得佳人面容，但那一份两心相许却未能相守的感情，成为他此生的遗憾。

只能梦里见了，可这梦竟如此短暂。

再多相思怀念，也追不回往日温情。

写下这首诗后的第二年，陆游终于也追随唐琬去到另一个世界了。

04 情意到头转成空

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

早逝的唐婉不会知道，自己的丈夫赵士程此后终身未娶。

而她毕生唯一的爱人陆游，为自己写下一首又一首悼亡作的同时，与第二任妻子王氏生下了七子一女。

陆游的临终遗言是：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他终究是那个满腹家国情怀的陆放翁。

君负妾者，妾未负君；无负妾者，妾又负君。

陆游负唐婉，婉又负士程，恨一人之不争，误三人之终生。

放翁乃不自争，何颜籍佳人之作古留诗后世？

然士程何辜，而人亡家破？

如果陆游没有为了全他的忠孝而放弃唐婉，他们会走到白头吗？

如果分别之后没有沈园的惊鸿一瞥，没有留下哀婉的《钗头凤》，情伤会被时间抚平吗？

如果唐婉一开始遇见的不是陆游而是赵士程，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一张情网，困住多少痴情男女。

世人总歌颂爱情多么伟大，而爱情若以悲剧收场，则动人力量又凭空再添几分。

可是，生命中若只有爱情，那么陆游就不会成为爱国诗人陆游。

一份好的爱情真的需要人放弃生命、放弃道义、放弃自我、用生离死别才能证明吗？

陆游唐婉的爱情被后世歌颂，而赵士程变成了多余的配角，只分得一句“千古伤心赵士程”的名头。

看客不过掉几滴泪，而身在其中的人，到底有多痛？

谁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