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节通过强调心类似于镜子,来强调修炼心性(磨镜)比格物(照镜)更重要。
原文:
曰仁云:“心犹镜也。圣人心如明镜,常人心如昏镜。近世格物之说,如以镜照物,照上用功,不知镜尚昏在,何能照?先生之格物,如磨镜而使之明,磨上用功,明了后亦未尝废照。”
曰仁,也就是徐爱,上一部分的主要记录者,王阳明弟子。
本节,主要是徐爱讨论对王阳明思想的理解。从措辞上来说,他的比喻似乎比王阳明的比喻更加生动,并且镜子,照镜,磨镜分别对应着心,认知,修心的概念。不过,不得不说,也显示出一些不足之处。
1 生动并非总是好事。因为比喻本身并不具有说理的权威性,只是更加生动,而生动本身不能为命题本身保证正确性。因此,有时生动只是对应着“形象,易懂,简单”等属性,而简单易懂的事物确实有吸引力,却也可能缺少留白和深度。这里所谓的深度,就是指本体和喻体本质上的不同之处。将本体与喻体说得太像,对应关系太强,其不同之处就越容易被忽略。王阳明也常用比喻,但是一般不会说得如此“生动”。
隐喻,毕竟是用一个熟悉的模式来类比式地理解不熟悉的事物,如果一口咬定这种隐喻,那可能反倒阻碍对本体的理解。
2 昏镜照人,越照越昏。这是徐爱在此强调的,也是王阳明强调的。所谓的程朱理学的“格物”,在心学看来,过于重视外在的研究,而忽视了道德功夫本身是内在的行为品格。将精力花在外在事物的研究上,如果镜子或是心性本身功夫不够,就如糊涂人算糊涂账,只能越来越糊涂。因此,倒不如多花些精力打磨心性,比照天理,修养品格和智慧。这样相当于将心镜打磨光亮,再用来照见事物时自然就事半功倍。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心学”重磨刀,而“理学”重砍柴。
3 不过,徐爱口中的“近世格物之说”,与其说是程朱本身的学问,不如说是世人庸俗化程朱学问之后的流行之说。几名学生在前文中也多向王阳明请教程朱的学问观念,而王阳明大多时候认为对方讲得其实有道理,只是容易让世人在一些条件下误解。
如果程朱、陆王的著作和言谈多是阐述自己的思想,而不用顾及读者的水平,那是一种情况。而如果程朱陆王在写书之时就考虑到自己的学说被百般误解的可能,因此细致入微地考虑最普通的人,最容易误读之人的想法,那又是另一种可能。
我们生活中自然而然地以为思想家表达的思想,自然是表达了自己最想说的话的同时,也适合最广大读者的考验。就好像我们常常把知识比作“钢铁”,千锤万凿之下,自然颠扑不破放之四海而皆准。但如我我们愿意看一看现实情况,就会发现远非如此。所有顶级的学科期刊都不会成为广大读者最受欢迎的读物。思想家真正的思想,与最适合大多数人的普及读本,相差极远。
因此,将徐爱所说的近世流行的学问等同于程朱理学,其实是对程朱理学庸俗化的批判,而非对理学本身的批判。力道并不能说强劲。然而对于陆澄等学生来说,或许以颇有感触。
4 将徐爱的批判言论视作简单化的观念,也并非仅仅是因为他“可能”批判了庸俗化的程朱理学,就认定他确实犯了这个错误,这样太武断了。
对于心性来说,磨镜是修行,但照镜也未尝不是修行。“格物”虽然不以心为目的,但是在自我认知与外界行动相互适应的过程中,心之镜其实也是在打磨的过程。只不过对于不持心学观念的人,这个过程并不是自觉的。
如俗话讲,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虽然其中的因果关系并不这么严格,但我们能确定的是,“吃苦”这个积累的过程,与成为“人上人”之后能够从心所欲的过程并不相同,但这不代表前者不是通向后者的道路。正如“格物”虽然与“修心”不同,但“格物”并非不可能助人智慧增加,感悟天理。
王阳明讲修心,虽然注重“存念”或是反省之类的精神过程。但同时他也强调要在对外事外物的行动中培养这种心性,以免静时想得明白,动时却难以坚持的情况发生。
因此,所谓的“磨镜”,与“照镜”也非截然分开的。徐爱在此处批评的“照镜”耽误“磨镜”的观念,有些过于简单化了。
总结为,从措辞上看,徐爱说得生动简洁,但生动简洁并非总是好的。他强调内心的修养比外物的理解更加重要。然而两者的关系比不是这么简单的对立。“格物”也可以修心,“照镜”的过程也可以促进“磨镜”的行动。